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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秋至
鄭馳樂是從6冬青口裡聽到薛岩想要繼續休學的消息的,他在放學時就跑下樓堵住了薛岩。燃字閣 www.ranzige.com
薛岩微微一頓,邀請鄭馳樂一起往外走。
鄭馳樂還是沒把話憋住:「薛岩,你為什麼要繼續休學?不是說好要一起過來的嗎?」
薛岩說:「我覺得上學不適合我。」
鄭馳樂何等敏銳,他轉過身盯著薛岩的眼睛:「你有事情瞞著我。」
秋夜的晚風徐徐吹來,帶來了初秋的燥意。
薛岩看著鄭馳樂灼灼的眼神一會兒,移開了視線。
薛岩白天去「信中」約定的地點,卻沒有看到寫信的人,只看到了那人安排在這邊的「聯絡人」。
他在「聯絡人」住的舊倉庫里聽到了對方又沉又啞、讓人非常不舒服的聲音。
這次對話的內容卻跟他想像中完全不同,就像是一根大棒一樣狠狠地把他從那虛假到可笑的夢幻中拉回現實。
然而等他意識到不對時,已經落入了「聯絡人」的控制之中,被迫聽著那來自遠洋另一端的越洋電話。
那人說:「我認識你的父親,他曾經是我最喜歡的走狗。請允許我用這個並不好聽的稱呼,你的父親是只非常優秀的狗,能夠做到我想做的所有事。作為回報我給了他很多錢,還讓人給他牽橋搭線,幫他過上體面的生活。那時候他可真是風光啊,囂張到令人喜歡。」
薛岩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人接著道:「你真沉得住氣,這可一點都不像他。」
薛岩說:「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那人怪笑一聲,說道:「怎麼會沒關係呢,你狠心絕情這一點就很像他了,說什麼他也是你的父親,你卻能說出這麼冷酷。他也是這樣的,他將第一批人送到我這裡來的時候可是臉色都沒變,那裡面還有聽了他的哄騙以為可以賺大錢的『老鄉』。你們華國人不是說在外老鄉最親嗎?他眼也不眨就把人給賣了。」
薛岩冷笑一聲:「你的消息太落後了,這年頭在外面聽到一句『老鄉』幾乎就是碰上了騙子。」
那人說:「真是個有趣的小傢伙,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薛岩也不回應,靜靜地等待下文。
那人說:「我打聽過你的表現,你比你父親要優秀得多,不愧是高材生生出來兒子。我幫你父親把你母親弄到手,就是希望他能有一個優秀的接班人……現在你已經這麼大了,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了。如果你選擇接受我的提議,我會讓你過上最優渥的生活,擁有最好的一切;如果你選擇不接受,也隨你,不過你身邊那位叔叔可能就要送你一樣禮物了……」
那人話尾拖長,帶著幾分變態般的愉悅。
似乎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制服了薛岩的那位「聯絡人」將到抵在他脖子上,冰冷的刀鋒壓住他最脆弱的喉嚨上。
只要輕輕一用力,鮮血就會噴涌而出。
薛岩暗罵自己鬼迷心竅,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之所以會應約而來是因為覺得這是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對方給的醫學實驗室的信息他上網際網路找人諮詢過,可信度還挺高。
這年頭出國風大盛,首都那幾家排名最靠前的高校幾乎每年都有三分之一的人去走出國的門路,出了一趟國就等於鍍了一層金,無論是要留校還是要進醫院都非常容易。
薛岩想讓自己的高一點,可又不想太麻煩黎柏生。起初接到那人的來信時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不過看到鄭馳樂跟那麼多人「筆談」,他也神使鬼差地回了信。
在信里對方是個孤獨、孤僻、離群索居的老人,因為太過寂寞而想要跟他通信。
那時候他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把自己對鄭馳樂的羨慕——或者說妒忌寫在了信里,等他想把信追回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對方很快就給他回了信,說很看好他的能力,想要幫他一把,並且還熱心地列出了自己有能力安排人進去的實驗室或者項目,殷殷詢問他對哪一個感興趣。
薛岩以為自己也遇上了熱心腸的人,沒想到居然是個陷阱。
而且是個惡毒的陷阱。
薛岩一直知道他的生父是個人渣,殺人放火的事沒少干,奸-淫擄掠也是家常便飯,手裡攥著的人命不知凡幾。
可他沒想到背後還有人。
揭開往事的真相,裡面隱藏著更為醜陋的東西:有人正在用活人做人體試驗,而這些人正是那些年被認為已經被拐賣、已經失蹤或者笑哈哈地跟家裡人說自己要出去賺大錢的華國人!其中有小孩、有女人,也有青壯!
他那個「父親」就是靠著幫人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享受著風光無比的生活。要不是當年耿修文橫插一腳,這種醜惡的事情可能還會延續下去。
可惜耿修文在關鍵時刻病重,他要是活著繼續往下查,一定可以把背後的一切都挖出來!
回想起來耿修文和魏長冶病得蹊蹺,背後說不定還埋著許多事!
薛岩跟著季春來學醫已經四五年,一直勤懇又好學,吳棄疾覺得他天份不錯,也一直願意帶他。耿修文和魏長冶的死因也是吳棄疾給他說的——當時吳棄疾用來當病例讓他和鄭馳樂分析。
因為這事情多少也與他的「父親」相關,所以他關注得比較多,回頭自己也去查過很多資料。
現在找出腦海中的記憶一對照,耿修文得病的時間正好是調查和嚴打的關鍵時期,而魏長冶病重的時機也非常巧,正是他準備迎難而上、派出心腹去做掃尾工作的那天!
耿修武和魏長冶身邊都沒什麼人可以保護他們,可以說是毫不設防的!尤其是魏長冶,他習慣走進民眾裡頭,吃飯也常常在公共食堂解決,想要在他衣食住行上做點兒手腳實在太簡單了。
這樣的推測讓薛岩心驚肉跳。
用活人來做人體實驗一直是違法的,這些人不遠萬里地把華國人弄過去「做實驗」,肯定不會是好心!
自己難道要為虎作倀,跟那個人渣一樣用自己同胞的生命來牟取私利嗎?
薛岩一句話都不說,即使刀子已經刺破了他喉嚨上的皮膚,他也不言不語。
那邊笑了,說道:「你這不畏死的勁頭讓我很欣賞。那我現在再給你一個選擇吧,你要是答應了,條件照舊;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再送你一樣禮物……」
那人的「聯絡人」聞言取出一張照片,上面是薛岩和鄭馳樂、牛敢玉的合影,前幾年童歡慶父母來淮昌時給他們照的。
薛岩心頭一跳。
那人說:「如果你不在乎的話……我還認識你的母親,雖然你的母親拋棄了你,但你還是在意她的,對吧?如果你也不在意了,還有一個人你一定在意。」
薛岩整個人都僵硬了。
那人陰沉地一笑,聲線滑膩,那語氣就像是欣賞著獵物掙扎的眼鏡蛇:「你的養父……」
薛岩渾身發冷。
薛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他握著自己身上多出來的一串鑰匙,手心被那冰冷而尖銳的觸覺刺得發疼。
一切起源於不甘。
也許他心志堅定一點、他能夠知足一點,就沒有這些事了。
不過也有可能怎麼掙扎都掙不開這樣的厄運。
那個藏在他「父親」背後操控一切的人顯然很久以前就盯著他了,說不定從他出生開始,就被視為他「父親」的「繼承人」,這十幾年來之所以沒有動靜是因為想要觀察他是不是夠格。
只要對方還需要這麼個傀儡,他怎麼逃都不可能逃開。
薛岩按照對方去辦了休學手續,渾渾噩噩地上完了整個晚修。
然後就被鄭馳樂堵住了。
聽到鄭馳樂說「你有事瞞著我」,薛岩一語不發地看著鄭馳樂。
鄭馳樂這個朋友他怎麼可能不在意?他和大牛之間的友誼就像是同病相憐,而鄭馳樂給他們的尊重、給他們的關心,是他最為感動了。
在認識鄭馳樂之前無論他表現得多麼優秀、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依然無法贏得任何人的友善。
「人渣的兒子」、「強-奸犯的兒子」、「離他遠一點」、「學得再好又怎麼樣,古古怪怪的性格」、「說不定跟那個人渣一樣會殺人」……諸如此類的議論永遠響在他耳邊。
他無法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只能把自己武裝得更嚴實,以冷漠的表象拒絕了任何需要與人往來的活動。
在認識了鄭馳樂之後,他才覺得自己也能像個人一樣活著。
季春來給他的關愛、吳棄疾對他的提點、黎柏生收養他這個罪犯後代……這都是鄭馳樂給他帶來的轉機。
可以說在他的生命之中最大的快樂就是鄭馳樂為他帶進來的,他永遠都不想失去鄭馳樂這個朋友。
這無關愛情,也不占絲毫占有欲,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割捨。
相比永遠地失去鄭馳樂、牛敢玉、黎柏生這些人,薛岩可以拋棄任何的東西。
包括生命與良知。
他骨子裡本來帶著幾分冷酷,即使他現在才十六歲,對於即將要迎來的考驗卻沒有絲毫懼意。
他小時候就曾經在別人的起鬨之下把刀子□別人身體裡,那個時候他不僅沒有驚慌,還冷靜地看著對方痛苦的臉色。
其他人哈哈大笑,直夸「虎父無犬子」。
也就是那個時候起,從前還因為他那么小就抽菸而痛心不已的母親再也沒管過他。
也許那人說得對,他天生就適合走那樣的路,因為他不會因為要對別人下手而有心理負擔。
——他可能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薛岩靜靜地看著鄭馳樂一會兒,說道:「我是有事情瞞著你。」
鄭馳樂說:「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
薛岩冷淡地說:「很多事。」
鄭馳樂說:「薛岩——」
薛岩看著他:「你永遠都那麼幸運,想到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地拿到手,所以你永遠不知道付出了無數努力卻還是得不到回報的痛苦。你的一切都太刺眼了,樂樂,所以我不想再跟你碰在一起。」
鄭馳樂說:「這一點都不好笑!」
薛岩說:「所以我不是在說笑。」
鄭馳樂愕然地看著薛岩。
等對上薛岩那冷到了眼底的眼神,他才意識到薛岩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想再見到他——因為他太「幸運」。
鄭馳樂抓住他的手:「薛岩,你是碰上了什麼困難嗎?」
薛岩抽出自己的手,說道:「是的,我遇上了困難。」
鄭馳樂說:「有困難就解決困難,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幹什麼!你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薛岩說:「我的困難就是我已經沒辦法面對你。你應該知道妒忌能讓一個人變得有多扭曲吧?也許到時候我會把你當成仇人、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跟你針鋒相對——我不想我們走到那一步。我有我的打算,等回去後和爸商量好以後,我也許會去外面留學幾年,好好學點東西。你不用勸我,也不要再來找我。」
站在夜色里薛岩讓鄭馳樂想到了「前世」那個眼神寂寥、神色冰冷的薛岩。
那時候薛岩已經變成了藏在夜色里的毒舌,看著人時也是陰沉沉的,仿佛只在提到「為大牛報仇」時才會稍稍活過來。
鄭馳樂不知道哪裡出了錯,明明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所有事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麼薛岩突然就說出這樣的話?
平日裡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的鄭馳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岩靜靜地看著他,就像在無聲地跟他道別。
兩人之間沉默的對視只持續了一小會兒,薛岩就轉過身往前走去。
「真的,不要再來找我,我沒辦法繼續面對你。」
他的聲音消散在夜空裡。
鄭馳樂怔愣了許久,一股又酸又澀的滋味從心底鑽了出來,慢慢跑遍了全身。
嵐山那段年少時光他並不經常想起,這一刻卻像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跑了起來。
有些東西平時極不顯眼,很容易就會被自己忽略掉。那時候他、大牛、薛岩三個人各有各的難過,卻也玩得開心,撒開腳在一口氣跑上嵐山最頂峰也是常常做的事。
什麼時候開始薛岩越來越沉默了?也許在他們找薛岩出去時薛岩一直推說「我想看書」,就隱隱有了這樣的徵兆,只是他關心得不夠?
鄭馳樂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睛,減輕它的酸澀感。
他一個人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轉過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
今年的秋風起得特別早,枯黃的樹葉打著旋落下,鋪開了一地金黃。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