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湘蓮低頭笑過後,正色道:「我聽說得玉他們出了意外,到底怎麼回事?」
蕭得勝與蕭得玉兄妹倆是一起進的魏家,蕭得勝一直跟著魏閔文,現在已經是他手下最得力大管事了。蕭得玉則跟著章杏,先是在錦繡閣管事,錦繡閣出事之後,章杏就讓魏小暑蕭得玉跟著趙子安上了船。
誰知道這麼一去竟是回不來了。
趙子安托人帶了口信來,他們的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風暴,魏小暑蕭得玉兩人不幸落海,生死未知。
茫茫大海中生死不明,其中生還的可能性太小。
章杏的笑容也不見,低著頭,黯淡道:「這事怪我。」要不是她讓魏小暑等人跟船,就不會有這樣的不幸發生了。
傅湘蓮嘆了口氣,「這怎麼能怪你?海上風浪又不是你吹起的。唉,命不好罷了。」
章杏看著傅湘蓮。自打落了一胎後,她變了很多,再沒有以前的稜角了,話里話外都是命運使然。她以前很是見不得她這麼說,也許是聽多了,她也麻木了。
傅湘蓮打量屋內一圈,又說道:「你這邊要不要再添幾個人?」
章杏這次過來,打算至少住到雲錦瀾生產之後,她從梧桐巷那邊帶的人手不多,女眷這邊只一個尤媽媽和夏至。孫寶珠有了身孕,章杏另安排了院子,派了一個老媽子和一個小丫頭在照顧。
章杏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
章金寶買進來的人,還不知道根底,她不敢放在身邊用,目前全留在了梧桐巷那邊,交由肖媽媽調教。
其實魏家這邊丫頭小子一大堆,其中多半是魏閔文魏閔武所挑,他們倆挑的人,她還是很放心的。
因為她要住進來,傅湘蓮早將幾個魏家用久了老人派過來,內院四個,外院二個,人手上足夠了。
不過因為章杏不喜歡不熟悉的人貼身照顧,所以她的屋裡也只有尤媽媽夏至金桔等能進,傅湘蓮進來時候,只看見了夏至,以為人手不足,才有此一問。
說起人手,傅湘蓮又問起孫寶珠來。章杏早跟一起回來的人交代過了,言辭一致,不得胡亂說嘴。
被章杏帶到莊子上的人,都是不喜歡在外胡謅的,而且孫寶珠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待人真誠,跟大家相處和諧。所以章杏將事情交代下去之後,還真沒人瞎傳瞎問。
至少表面上如此。
「唉,這丫頭怎麼命苦?」傅湘蓮感慨。
章杏低下頭,給傅湘蓮斟了一杯茶,問她:「你現在還是一天三頓藥嗎?」
眼下世道雖然亂,但是她沒有忘記這依舊是個將女人名節看得比天還大的時代。孫寶珠的事情,她既然攬下來,是一定要儘量做到最好。
傅湘蓮一笑,「改兩頓了。」
外面又飄起了小雨,風吹樹枝搖晃,房間裡說話的兩人都不由看向窗外。章杏連忙起身,放下木板,關了窗戶。
「哎,又下雨了。」傅湘蓮說,「城南粥棚那裡估計又缺人手了,我一會兒要過去,你要不要也跟著湊個份子?」
戰爭打起後,各處的流民源源不斷進城來,糧食藥材短缺,盂縣官太太們與城中幾家富商聯合起來,開粥棚周濟百姓。魏家的糧行在整個盂縣算是數一數二,傅湘蓮又是個熱心腸的,這事自然少不了她。
別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傅湘蓮是個實在的,只要有空,幾乎天天都過去。
她知道章杏也是看不得別人挨餓受凍。她這樣做,也是跟著章杏所學。以前在漳河時,逢了天災人禍,章杏總是頭一批出面做這事的人。
章杏卻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東西都還沒有清理完呢。」
傅湘蓮不禁笑起來,「瞧我,都忘記你才回來了。」站起身,「那我去看看了,你先忙。」
章杏將傅湘蓮送出了院子,尤媽媽抱著小哥兒回來。章杏哄著他喝完奶,院子裡的箱籠已經規整完畢了。
章杏看了看天色,若是晴天,這會兒太陽已經西落了。她讓夏至帶了傘,來到正院裡。
章金寶正歪榻上跟葉荷香說話,見到章杏進來,連忙坐直了身子,使眼色讓捶腿的丫頭站起來。
章杏笑道:「大白天的,你窩這裡幹什麼?」
章金寶趕緊站起來,嬉皮笑臉說:「我,我這正要去鋪子那邊看看呢!」說完就要跑。
「慢著!」章杏叫住他。
「姐,你有事情?」章金寶問。
章杏坐下來。葉荷香問道:「小哥兒睡了?」
章杏點頭,「睡了。」
「他大名定下來了沒有?這轉眼就半歲了。」
「等他爹回來再說。」
葉荷香不再說話了。章金寶返到章杏旁邊站住,「姐?」
章杏吩咐旁邊丫頭:「去換壺水來。」
那丫頭小聲應了一聲是,低著頭跑出去。
章杏看她出了門,問章金寶:「李莊村那邊,你近來有沒有讓人去看過?」
章李兩家在李莊村那邊都還有地,章杏住莊上時,還時不時讓人過去看,但後來隨著她身子越發笨重,這事就擱下了。生了小哥兒,她做月子,因為血氣虧損,不能多費心思,就將這事徹底交給了章金寶。
章金寶低著頭,吞吞吐吐說:「……看過了……」
看他這樣子,章杏臉色一沉,「看了幾次?什麼時候去看的?李大叔他們都還好嗎?」
「還,好吧……」
章杏的手擱在桌子上,發生的聲音讓原本就心虛的章金寶嚇了一跳。他連忙說道:「姐,我真讓人去看過了,雖然,只過去一次……」
「年前還是年後?」章杏沒好氣問。
「年前……」章金寶低不可聞回答。
葉荷香見兒子被女兒嚇成這樣,不高興說道:「那破地方有什麼好看?值得你沖自己親弟弟發這麼大火嗎?」
葉荷香是知道自家現在過得這麼好,就是靠得眼前這個女兒。魏家的兩個兒子可跟她不相干。所以對於章杏,她早沒有了從前的嫌棄,言語上客氣多了。
但是閨女怎麼都不能跟兒子比。章杏今日對章金寶說話的架勢,要換以前,她肯定是要跳將起來罵一通的。
章杏看了葉荷香一眼,沒理會她,對章金寶說:「金寶,那裡雖然只有幾畝地,但不是個破地方,咱們都是在那裡長大的,章家的根還在那邊。說不定哪一天,咱們就要回去了,若是日子好時不管不顧,等到不好時回去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你覺得這樣好嗎?」
章金寶低下頭,想起了小時候章杏牽著他回李莊村給章水生上墳,挨家挨戶拜訪的事情來。
葉荷香也不說話,她如今年紀也大了,日子也好了,又被魏雲海常叨著,葉落歸根的心情偶爾也會冒出來。
「如今世道不好,出去有性命之憂,這個我知道。咱們好歹還能吃飽穿暖,在這盂縣城裡,也還算安穩,李大叔他們呢?幫著咱們看了那麼多年的地,現在這麼亂,咱們好歹要過去看看。」
章金寶抬起了頭,「姐,我知道了,我現在就跟孫管事說一聲,明天就過去看看。」
章杏點頭,「讓孫管事多帶些人手,路上多聽孫管事意見,遇了事千萬不要強出頭。」
「哎!」章金寶笑著應道,「我一會上街給金蓮妹子買點禮物去。」
章杏擺手,「東西不要多帶,路上不太平。李大叔他們要是願意,就把人帶過來。」
章金寶還沒有說話,葉荷香插話道:「把人帶過來,家裡哪裡住得下?」
章金寶想起小時候跟李金蓮一起玩兒的情形,連忙說:「住得下,住得下,我把我住的院子讓出來,給李大叔他們住。我住回正院來。娘,你不是老說我住得太遠嗎?這下好了吧?」
魏家的宅子本來就不小,大大小小院子七八個。魏雲海等人剛開始搬過來時,章金寶就跟著一起住正院的,後來大了,才單獨占了個院子。
「不用你擠。」章杏笑著說,「梧桐巷那邊都空著呢。」
她過來住,梧桐巷那邊的宅子又空了下來。那邊比這邊小不了多少,二三十口人都住得下。
章金寶出去準備回鄉事宜,葉荷香皺著眉頭說:「金寶年紀也不小了,你別總壓著他!」
章杏哭笑不得看著葉荷香,「您也知道金寶年紀不小了,怎麼還要留他住正院?看著他跟丫頭拉扯也不管,這樣子,誰家的女兒肯嫁過來?」
葉荷香哼一聲,「我們這樣的人家,哪個家裡不是三妻四妾的?就你大驚小怪。」
章杏苦笑著搖頭,不客氣說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您倒是底氣足!不過是不缺吃,不缺穿,幾年好光景罷了,這樣就做起來了三妻四妾的夢?人家世閥豪門幾代人的傳承積累,都沒您這底氣,個個都三妻四妾……」
葉荷香指著章杏說:「你訓完了你弟弟,就來說教我不是,早知道如此,真不該指望你回來!」
章杏站起身來,看著生氣的葉荷香。她比起一年前老了許多,厚重的粉也遮蓋不住眼角額上的皺紋。
其實在這家裡,她過得並不好。魏雲海是個粗糙人,年輕時候可以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相處久了,就知道了她秉性。但是他是個厚道人,做不來丟開不管的事。只早出晚歸,不理會罷。
傅湘蓮和雲錦瀾是怕了她,大約是看在她和魏雲海的份上,衣食住行管好,銀錢管足,其他,能離多遠就多遠。
她不會怪她們,因為葉荷香就是這樣的人。
刻薄,自私,貪婪。
所以章桃早跟她離了心,而她,也不能算是她的嫡親女兒了。
她只剩下一個兒子章金寶。
葉荷香被章杏看得心裡發毛,暗道,自己這話確實說重了些,畢竟自個現在就靠著這女兒了。
章杏見她低下了頭,她原本就說不出賭氣賭狠的話,看著這樣的葉荷香,重話也說不出口了。
「金寶大了,讓他跟丫頭們渾扯終是不好,周圍哪家有適齡女兒的,您也要慢慢相看起來了,這可是金寶一生的大事,千萬不要耽誤了。」
她說完了,不管葉荷香有沒有聽見去,轉身離開。到了魏閔武院子裡,跟雲錦瀾說了會話。正院派人傳飯,她攙著雲錦瀾過去。
葉荷香傅湘蓮已經上桌。傅湘蓮看見她們倆,連忙起身來,笑著說:「你這麼重身子,怎麼又過來了?」
章杏沒來之前,各院裡一般都是各吃各。她過來後,大廚房開火,雲錦瀾挺著大肚子也過來了。
雲錦瀾是聽了章杏的話。她自打懷了孕,就很少出門。魏閔武走後,更是臥多走少,身子越來越笨重。身邊人看著怕,她自己也心慌。
章杏跟她講起自己孕中的事情,堅持每天走路,臨生產了,也沒有鬆懈。
孩子其實不是越大越好,最起碼在這個年頭,孩子太大了,生產這一關就難過。
章杏說得隱晦,雲錦瀾卻十分聰明,堅持要求一起過來。
「走走也好。」雲錦瀾笑著說。
傅湘蓮章杏扶著她坐下來。
葉荷香看了章杏一眼,「擺飯吧。」
婆子們輪序上了菜,大家正要舉筷,外面突然傳來了轟隆隆聲響,像是有大批人馬過去。
這動靜可跟以前不一樣。
章金寶跟魏雲海坐外面一桌,他招手讓自己小廝過來,「去城牆那邊看看。」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章杏看看雲錦瀾,她不能久坐。她正要說話。
章金寶突然掀開了隔簾。
「姐,裕安失守了。」
章杏懷疑自己聽錯了,詫異看著章金寶。
章金寶的臉色很難看,李莊村可跟裕安隔得不遠。
「裕安丟了!」
這下章杏聽清楚了,她吩咐雲錦瀾身邊的大丫頭,「扶二夫人回房,路上慢點。」
雲錦瀾抓了抓章杏的手,她知道章記在裕安那邊有好幾家鋪子,而且她跟李孝軒的家鄉李莊村跟裕安隔得不遠。肖福貴不是淮陽王府,每每拿下一座城池,必定會大肆抽丁,強行要求城中商賈捐錢捐糧,不從者下場無不悽慘。
只可惜她現在不要說幫忙了,自己不添亂,就算是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