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後,章杏和石頭又去見了魏雲海葉荷香。魏雲海倒是沒說什麼,對於石頭的歸來,他十分高興。
葉荷香自是少不了嘮叨,先是讓石頭不要去了,他們如今不缺吃不缺穿,實在犯不上做這麼要命的事情。但聽說石頭這次立下了大功,已經升了千總,連忙問:「這千總是幾品的官?」
章杏和石頭都笑著不語。現如今皇帝都不知道在哪裡?那千總不過是軍中職位照舊。魏雲海皺著眉頭說道:「你懂甚?石頭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石頭摸著自己的頭,說道:「算是,五品吧。」
葉荷香在心裡盤算了下,石頭如今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是五品大員,那日後的前程還用說?她於是再不說讓石頭回來不乾的話了,還叮囑石頭要好好努力。魏雲海聽不下去了,起身離開。
章杏也拖著石頭離開了。見過了葉大舅後,他們就回了院子。糧行的賬簿送過來了,章杏翻看起來。石頭在旁邊晃了一陣,吞吞吐吐說道:「杏兒,我想去衙府看看。」
章杏手下動作頓了頓,抬頭說道:「去吧。」
石頭看著章杏又專注賬簿之上,心裡很是不舒服,磨蹭一陣,終於還是走了。
章杏抬起了頭,暮色籠罩了滿院子,熙哥兒專注於手中的九連環,尤媽媽在旁邊看著。
章杏嘆了口氣。姚明珠與石頭幾年的情分怎麼都抹不掉,她有什麼好計較的?
穀雨進來了,回道:「夫人,寶珠姐回來了。」
章杏連忙讓進來。孫寶珠已經梳了婦人髻,穿著粗布坎肩,懷中抱了一個約莫半歲的小子,進來後就要下跪。
章杏連忙說道:「別跪了,坐吧。」夏至搬了几子讓孫寶珠坐下來。
章杏仔細打量孫寶珠。她比幾月前略微胖些,面色紅潤溫和。而她懷中的那孩子顯然生得像她多些,雖是肥嘟嘟一張臉,但也能瞧出面目周正,手長腳長,一看就知道日後是個高大個。
在院子裡玩耍的李熙看見來了個小夥伴,放了九連環,顛顛跑了過來。門檻高,他爬幾下都不成,便騎在門檻上沖母親笑。
尤媽媽已經追了過來,叫道:「小祖宗,你跑這麼快做甚?」抱著熙哥兒過了門檻。熙哥兒掙紮下來,撲到章杏懷裡。章杏將兒子抱起來,問孫寶珠:「小哥兒取了名字嗎?」
熙哥兒一眨不眨看著孫寶珠懷中的小子。他對這個同齡的夥伴很是好奇。
孫寶珠懷中的小子也盯著李熙看。孫寶珠將兒子放嘴裡的手拿下來,搖了搖頭。
那就是還沒有名字了。孫寶珠到現在都沒有鬆口,章杏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也猜不透孫寶珠心裡怎麼想。孫寶珠又抬起了頭,看著章杏,眼中的期盼分明。
「你是要我給他取名字嗎?」章杏問。
孫寶珠連忙點頭。章杏看著她的眼睛,想要拒絕的話說不出口,想了想,取了手邊的筆寫了一個字。
尤媽媽一直在旁邊看著,喃喃出聲:「念?」將字遞給孫寶珠,「還不多謝夫人?」
孫寶珠抱著兒子又下跪磕頭。章杏讓她趕緊起來,嘆了口氣,說道:「小哥兒以後就叫孫念吧。」不管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孫寶珠情願被逐,都不願意說出這人來,顯然對他是有情了。她給孩子取這個名字,也是希望孩子的父親有一天知道他的存在,多少會有些觸動,對這對母子有份憐憫之心。
章杏又對李熙說道:「這是念哥兒,以後他就是你的夥伴了。」
李熙常被章杏抱出去見客,經常收些長輩的禮。聽章杏這麼一說,他抓了旁邊簍子的撥浪鼓,顛顛跑過去給念哥兒,說:「給你。」
孫念被孫寶珠教得很好,並沒有立刻接,而是回頭看了看孫寶珠。孫寶珠沖他微笑點了點頭,孫念這才接過撥浪鼓。
李熙笑起來,牽了孫念的手,說:「我們去玩。」
章杏笑著對尤媽媽說道:「把孩子們抱出去。」
尤媽媽抱了孫念,牽著李熙出去了。章杏看著孫寶珠,說道:「念哥兒已經不小了,你回來吧。」孫寶珠雖然不能說話,但在她身邊最久了。她和蕭得玉算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早就知道自己身邊並不是鐵桶般,遠的不說,就說她生下熙哥兒的事情,能那麼快就被沈懷瑾知道。可想而知,她身邊的人並不都是可靠的。
是誰不是誰的?章杏並不想徹查。人太聰明的下場,往往不會太好。
再說,孫寶珠不能說話,念哥兒跟在她身邊,並不是件好事。
孫寶珠紅著眼睛曲了曲身。章杏叫來穀雨,讓他帶著人跟孫寶珠去收拾東西。
諸事安排完畢,天已經完全黑下了。熙哥兒被尤媽媽抓著洗了手臉之後,攀在章杏的腿上,抬頭問道:「爹爹呢?」
章杏將兒子抱起來,笑著說:「爹爹有事去了,還要有一會才能回來,熙哥兒先去睡,行不行?」
熙哥兒點頭:「好。」
尤媽媽抱了李熙出去。章杏剪了燭花,石頭進來了。她見他臉色不大好,問道:「怎麼了?見到人了沒有?」
石頭看著章杏,燈下她的顏面清麗如畫,眸子黑幽幽深沉,像是隔著層層疊疊的水霧,讓他有種可以看見但摸不著的感覺。
他覺得心裡莫名憋得慌。他去了這麼久,到現在才回,怎麼可能沒有見到人?
她明明應該知道的,偏生還這麼問。
「嗯。」石頭還是回答道。
他好像並不想說。章杏明白這一點後,也沒有往下問了。剪了另一邊的燭花,收了剪刀,說道:「熙哥兒去隔壁睡了。」
石頭看著章杏,她說話的樣子溫柔嫻靜,跟以往沒什麼二樣。他心裡卻有些不舒服。章杏正準備要上床,石頭一把抱住了她。觸手的溫軟,讓他心裡不舒服瞬間消失了。
章杏笑了笑,掙扎幾下沒有掙扎開,便催促說道:「快去洗吧。」
石頭抱著不放手,低聲說道:「杏兒,我師姐……」
章杏轉過身來,笑吟吟打斷石頭的話:「我知道,她那麼做,也是不得已,是沈懷林逼她這麼做的……」
「你不知道!」石頭卻沉聲打斷章杏的話,他看著章杏,她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很是礙眼。
章杏被石頭的樣子的嚇了一跳。他看起來很生氣了,渾身緊繃著,戾氣肆虐。似乎下一刻就要發狠的樣子。
章杏很快反應過來,她拍了拍石頭的手,柔聲問道:「那她是怎麼說的?」
石頭看著章杏,說不出話來。因為姚明珠的話,跟章杏說的一樣。但他心裡很難受。
石頭低下了頭。章杏見他已經放鬆了,心裡也鬆了口氣。本來她就認為他與姚明珠的事情不需要跟她說。
章杏扳開石頭的手,上了床。石頭卻突然過來了,撲上來。章杏力氣遠不如他,便只能由著。事畢了,她也累了,昏昏沉沉。
石頭從後面環住章杏的腰身,低聲道:「杏兒,我以後再不會見她了。」
章杏並沒有聽明白,她感覺累極了,含糊應了一聲,就睡去了。
次日,趙子興過來,與石頭說過話後,又報了近段時間章記糧行的經營情況。
九月初十,沈家大軍從裕安出發,途徑盂縣時,石頭也跟著上了船。章杏看著船遠去,良久後,上了馬車。熙哥兒不讓放下馬車帘子。尤媽媽哄道:「熙哥兒乖,老爺很快就會回來了。」
熙哥兒指著外面說:「水!大水!」
章杏不禁一笑,這是熙哥兒第二次看見大江了,上半年他們進青蒙山時,他還小,尤媽媽唯恐他被江風吹到,裹得嚴嚴實實,他懵懵懂懂,也只看了個邊角。
這次倒看了個全貌。
「這是淮河。」章杏柔聲說道,「熙哥兒外公家就住在河邊上……」
章杏想起章水生來,不由得發怔了。
「外公!」熙哥兒跟著章杏說道。
章杏親了熙哥兒一口,「熙哥兒外公可厲害了,能從河的一邊游到另一邊去呢!」
淮河邊上人家,很少有不會水的。章杏決定回去了,就開始讓孫新帶著熙哥兒學游泳。
九月還沒有過完,沈謙大軍就拿下連川、葉縣。十月中旬,他們就到了安陽城下。
盂縣的糧價並沒有回落多少,就又升了上去。跟章杏先前預計的一樣,江淮這年的糧食並沒能收上多少。魏閔文已經打算再下閩南了,他的船還沒有出發,出海一年多的趙子安回來了。
章杏見到趙子安時,不由得說道:「趙二哥,這一年辛苦了。」
趙子安是趙子興的弟弟,去年就帶著船隊出海,隨行的有劉來財、蕭得玉,魏小暑等人。結果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風暴,蕭得玉魏小暑等人下落不明,當時,趙子安還讓人傳了書信過來。
趙子安摸了摸乾瘦的下巴,呵呵笑了兩聲,道:「夫人客氣,這是趙某應該做的。」
他出海一年多,整個人大變了樣,曬得又黑又瘦,跟大腹便便的趙子興站在一起,誰也看不出他們是一對親兄弟。
趙子安接著報了他們這次出海的行程。這一年來,他們從盂縣出海,到夷洲出海,途徑了六個沿海國家,這其中有出海商人經常去的婆娑、元洲等小國,也有烏南、連島等少有人去的島國。
路途中除遇到了大小風暴外,也遭遇過海盜。好在他們隨行人中有馬幫的好手,也有高價請來的護衛,除了那次大風暴外,其餘都算是有驚無險渡過。
這次出海的收穫也算不小了,除了以往常有的香料、銅器以外,還有琉璃、洋鍾等,尤其是可以清楚照出事物的玻璃鏡子,更是讓所有人都吃驚。
趙子安對自己所帶來的東西也感到很自豪,指著章杏手中把玩的團扇大小的琉璃,低聲說道:「夫人,這琉璃鏡子的配方我也帶回來了,要是能生產出來的話,定會比糧食還要掙錢得多!」
趙子興聽到這裡,狠狠瞪了趙子安一眼。不過,他也承認趙子安帶回來的是好東西。尤其是這琉璃鏡子,可是眼下常用的要清楚多了,一旦生產出來,絕對會大掙錢。
章杏看了看,卻放了下來。她當然知道趙子安沒有說錯,新鮮事物,好東西,一旦面世,確實會大掙。但是眼下世道不行,能吃飽飯都難的年歲,這些東西再好,都不是她要做的。
她指著賬簿,說道:「趙二哥能將玉米、番薯……木棉!」
章杏怔住了,激動的臉都發紅了,「趙二哥帶回來了木棉種子嗎?」
趙子安點了點頭,還沒有開口說話。魏閔武開口了,問道:「杏兒,這木棉有什麼問題嗎?」
章杏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問題,趙二哥,能讓我看看你帶回來的木棉種子嗎?」
趙子安招了招手,對穀雨說道:「讓劉大副帶包木棉種子過來。」
趙子興也覺得奇怪了,問趙子安:「你這木棉跟閩南的草棉是不是一個東西?」
趙子安回答道:「算是一種東西吧,但比草棉好!」
章杏也點頭,她以前在京口開織坊時,就知道閩南一代有草棉這東西,是摘采於植物上,跟桑蠶吐出的絲團一樣,也可以做成布。但因其面料、手感、禦寒、持久等諸多方面都不如絲綢織物,工序方面又不如麻布簡單,所以市場銷售並不如人意。
她當時還不相信來著,特意讓人從閩南那邊帶過來一些,後來才知道所言並無虛假。那草棉跟她記憶里的東西確實有些出入。
劉來財很快扛了一包木棉種子來。趙子安親手打開了,抓了一把,說道:「這木棉的種子跟草棉差不多,但產出的花就不一樣了。」他說著,抓了一把雪白的棉出來。章杏率先拿了一把,扯開看了看,高興說道:「不錯,就是這個。」
魏閔文魏閔武趙子興等人相繼看了看趙子安手中的棉花。趙子興首先點了點頭,問道:「這東西好不好活?」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