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街口公園晚上八點放電影。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阿媽讓陳白羽三姐妹過去看。
「叫《天官賜福》,好像是香港那邊的。聽別人說很好看。」阿媽也是聽路過的人說的,是香港片,說很好看。
不過,阿媽對現在人的『好看』不太認同。
拍電影的人越來越好看,但電影卻越來越不好看。
至於阿媽自己看過什麼電影?表示不記得了。好像沒有看過。
《天官賜福》?
陳白羽想了想,還有一點點小印象,好像是王祖賢的電影。
男主是誰?
忘記了。
「阿媽,我們一起去看吧?」陳白羽拉著阿媽的手,搖晃著,嘟著嘴撒嬌。
「你們三姐妹去。」阿媽不太喜歡這些。
相對於看電影,阿媽更喜歡看鋪賺錢,她還要看鋪呢。一個晚上,雖然賺得不多,但還是能有一元幾角的。
「阿媽,我想和你一起看嘛。嗯嘛。」陳白羽跺跺腳,一臉的委屈,「阿媽,人家就想和你一起去看電影嘛。」
阿媽無奈,「別搖了。晃得頭都暈了。」
「嘻嘻。阿媽,我這叫撒嬌的女人最好命。」陳白羽嘚瑟的聳聳肩,眨巴一下眼睛。
「什麼好命?這叫有錢人的病。沒有錢,誰有時間聽你撒嬌,一巴掌拍過來,然後罵一聲不好好過日子。沒有錢,撒嬌就是作踐自己,為難別人。」
陳白羽傻眼,阿媽什麼時候能說出這麼哲理的話來了?
這話,怎麼聽著完全沒有毛病?
「阿媽,原來你才是哲學家。」
「呸。別亂說話。日子過多了,誰不是家?」
好吧。
阿媽說得有道理。
陳白羽覺得自己還真是小看了阿媽。
別看阿媽沒有文化,沒有讀過書,但說出的話句句哲理。
「二姐三姐,趕緊做飯,然後吃飯看電影去。」
「我們都出門了,鋪子怎麼辦?」阿媽還是不太願意出去,總覺得出去就是要花錢。
「關門啊。一個晚上而已。」陳白羽認真起來,「阿媽,你賺錢了,就要學會花錢,享受。勞累了一輩子,沒有想過一天福,這多虧?」
上輩子阿媽就是辛苦了一輩子,即使到死也要受盡病痛的折磨。
陳白羽希望這輩子能帶著阿媽享受生活。
「死丫頭。還沒有賺錢,就想著花錢了。」阿媽用力的在陳白羽的額頭上戳戳,「有一分花兩分,我看你以後怎麼辦?」
「阿媽,我能花就能賺。」陳白羽能理解阿媽那種被窮怕了的心態。曾經沒有錢,曾經肚子,曾經沒有衣服
曾經的那些經歷讓他們學會了節省,讓他們對未來不放心。總覺得要儘可能多的存錢才能安心,就怕將來有一天又要經歷那種沒有錢要餓肚子的日子。
現在生活好過了,但曾經的吃不飽穿不暖的感覺一直被刻在骨頭上,忘記不了。阿爸曾經說,他不怕苦,不怕累,最怕餓肚子。
吃不飽穿不暖的感覺真的太糟糕了。
所以,即使陳白羽給阿爸阿媽準備了廢品收購站,準備了鋪子,但阿爸還是堅持做建築的原因。
他們真的不怕累。
一分一角,能讓他們對未來更有信心。
陳白羽理解,但她更想讓爸媽享受當下,享受生活,不要為了賺錢而去忽略生活過程中的美好。
一輩子真的太短。
上輩子,阿媽困在這裡賣腸粉十幾年,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社區公園,而且好像只去了一兩次。
其他的時間就是在店裡。
早上4點多5點的時候起床準備做腸粉,一直到中午12點,然後兩個小時洗清整理,然後睡覺。
晚上六點起來準備宵夜的東西,一直到晚上12點。
這樣的作息,持續了十多年。
每一天忙忙碌碌,根本就沒有時間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好像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不知道累,不知道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阿媽生病的時候說,她在東莞20多年,卻連長青街都沒有去過,根本就不知道東莞什麼樣。她的腸粉鋪從鐵皮屋變成了小平房,然後變成了小樓,她一直在。
想想,上輩子的自己真不是一個好女兒。
雖然,會勸說阿媽多出去走走,多休息,但阿媽不聽後,她也沒有強硬的要求阿媽要多休息,要多運動,多出去走走。
她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是在尊重阿媽,不干涉阿媽想要過的生活。以為阿媽想要的就是腸粉鋪的生意越來越好,每天能賺錢。
其實,誰願意生活里只有『苦和累』?誰願意生活里全是忙不完的活?不過是阿媽想要減輕他們兄妹的負擔,想要給他們留更多的東西。
他們兄妹每次都說自己不缺錢,但阿媽總覺得自己的兒女應該有更好的。看到別人買車,覺得自己的孩子也應該有,看到別人買房,覺得自己的兒女也應該有
兒子結婚的時候,出錢出力,女兒結婚的時候出力出嫁妝。總有賺錢的理由,總有不願意休息的原因。
「阿媽,我們關門出去看電影嘛。」陳白羽靠在阿媽的肩膀上,「我還沒有和阿媽看過電影呢。」
說著,陳白羽就委屈了,「阿媽也沒有陪我們看過粵劇和戲,也沒有陪我們看過耍魔術阿媽,好不好嘛。」
「就你事多。別人不也一樣。」阿媽捏捏陳白羽的耳朵,「誰天天要阿媽陪的?又不是小孩子。」
的確。
在農場,他們這一批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父母外出打工,孩子留在家裡跟著阿公阿婆長大,如果沒有阿公阿婆就自己長大,大的帶著小的。
等長大了,再回頭看,好像也挺快樂的。
但總會或多或少的有些遺憾。
考試第一名的時候,想要告訴阿爸阿媽;被欺負的時候,想要告訴阿爸阿媽;長高了,或者長胖來的時候,第一時間也想告訴阿爸阿媽
但是,所有的這些好像就這樣默默的過去了。沒有人慶祝,沒有人安慰,沒有人勸解。
應該如何待人接物?
應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的醜陋和傷害?
應該如何保護自己?
從來沒有人認真的教過他們。
就好像野草一樣,在春風下慢慢長大。
相對很多人,陳白羽還是幸福的,因為她有阿祖,有阿公阿婆,還有叔公叔婆等人,不缺愛,也不缺教。
在成長的過程中,她並不覺得自己比那些在父母身邊長大的人缺什麼。
但重活一輩子,陳白羽希望能和父母更好的相處,更多的交流。
父母內斂,她就主動。
父母嚴肅,她撒嬌。
「陳小五就是個事兒精。」
阿媽最後還是點頭了,「好。好。我怕不答應,你能把我的手給晃斷。」聽到阿媽願意和她們三姐妹一起去看電影,二姐和三姐也高興。
「也不知道你阿祖是怎麼教的。」
「阿媽,這肯定不是阿祖教的。應該看多了《西遊記》裡的白骨精。那些白骨精就是這樣說話的。」三姐正拿著一張紙在摺疊紙船,頭也不抬,「還有蜘蛛精也是這樣說話的,嬌滴滴的,好像舌頭被咬了。」
其實,三姐更想說狐狸精的。
不過,『狐狸精』這三字不好聽,是用來罵壞女人的。
「以後不許亂看電視,亂學。」阿媽瞪陳小五,「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陳白羽笑眯眯的,然後又鬧著阿媽說要喝維他奶。
「哎。我賺的還不夠你花。晚上吃飯的時候,可以開一瓶汽水,三姐妹分著喝。我聽說城裡人吃飯就喜歡喝汽水,也不知道什麼毛病,好好的湯不喝,喝汽水。沒有半點營養。有什麼好喝的?不酸不甜,還衝鼻子。」
阿媽在叨叨念,「不能多喝。特別是陳小五,喝多了長不高,我看你長大了還不到一米五怎麼辦?」
陳白羽扁扁嘴,心酸了。
阿媽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哪裡痛戳哪裡。
上輩子穿鞋量也不到155 的身高,簡直就是一江河的淚水。
身高的委屈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這輩子,陳白羽已經努力鍛煉,多喝奶粉了,就希望能多長几公分。身高不足的痛,她真的是受夠了,太痛苦了。
上輩子,又一次坐火車,先上車後買票。戴著大紅色毛線帽的她被擠在一群的『鶴』中間,就像一直剛剛孵化出來的小雞,嬌小玲瓏,好像別人不小心的一腳就能踩扁了。
她一邊扯著毛線帽,一邊壓低遮擋住下巴的大紅圍巾大喊『買票。我還沒有買票。我要買票。』
人家售票員竟然說『小孩子不用買票。別搗亂。忙著呢。』
『大人在哪裡?趕緊看好孩子,別丟了。』
嗚嗚。
她真的不是小孩子。
那簡直就是萬箭穿心。
「阿媽,人家說多喝汽水能長高。」曾經看過關於這一類的新聞,也不知道靠不靠譜,陳白羽不敢嘗試。
阿媽嗤笑一聲,「你還不如吃兩斤泡打粉,膨化,吹漲。手指頭大的麵團加上泡打粉也能變成拳頭大。」
二姐三姐哈哈大笑。
「陳小五,可以試一試。」三姐笑彎了腰,把折好的紙船放在前面的臭水溝里去。
陳白羽翻個白眼,「三姐,這臭水溝本來就臭,你還往裡面扔垃圾。」
「我不扔被人也扔啊。」
陳白羽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讓阿爸用水泥板把這條臭水溝蓋上,免得大家都往裡面扔垃圾,越來越臭。
這條臭水溝本來就在她們家的鋪子前面,現在他們兼做早餐,多影響?別人看到這條臭水溝就沒有了食慾。
陳白羽真的想不明白,上輩子這條臭水溝一直存在,也沒有什麼東西遮蓋。但阿媽的『肥婆腸粉』就在這裡買了十幾年,而且生意好到爆,擠垮了附近的好幾家腸粉店。
別人看到阿媽店裡的生意好,陸陸續續的在附近也開了腸粉店,但都沒能長久。客人就認準了阿媽的腸粉,寧願等了半個小時也不願意去別的店買。還有人從很遠的地方開車過來,就為了吃一碟阿媽做的腸粉。
夏天的時候,臭水溝散發出一陣陣惡臭,但從不影響阿媽的生意。
現在,突然的就有些矯情。
陳白羽覺得一定要讓阿爸儘快蓋上水泥板。
「阿媽,陳小五很嬌氣是不是?」三姐問正在剝蒜的阿媽。
蒜是明天炸油用的,現在就剝好,明天直接剁碎使用。
「是。特別嬌氣。」阿媽看著陳白羽笑。
陳白羽吐吐小舌頭。
在鋪子前的空地上擺一張小桌,阿媽和三姐妹說說笑笑。不少人從旁邊路過,笑著和阿媽打招呼。
這附近有很多人都是從寶陽或者寶雞鎮出來的,聽聲音就能分辨誰是老鄉。
「老闆娘,你三個女兒?」一個賣烤鴨的大嬸提著兩隻烤鴨從路邊走過,身上的圍裙有些髒,頭髮也全是油。
這人,陳白羽也認識,她在附近的小菜市場賣菜,她丈夫賣烤鴨。她的妹妹和妹夫也在菜市場賣油鹽醬醋。
阿媽去世後,她從這裡見過,這對夫妻還在這裡賣魚。
「你好命。三個女兒都長得好。」
「呵呵。現在正是花錢的時候。今天還讓我買大紅蘋果呢。」阿媽點點陳白羽的臉。
陳白羽嘟嘟嘴,「阿媽,你的手正剝蒜。」
「現在花錢,以後能賺就享福了。長這麼大了,快能嫁人了。」
「早著呢。還在讀書。」
「三個都在讀書?」真不是一般的驚訝。
現在的人對還是的培養不重視,別說女孩子,在農村就是男孩子也有很多不讀書的。很多人都說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去打工賺錢。
陳白羽的爸媽是目光比較長遠的。
他們不懂其他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份不累的工作。
「幾個孩子都讀書?負擔很重。」
阿媽點點頭,「重著呢。」
然後開始誇讚幾個孩子如何努力,如何勤奮,成績如何好。
陳白羽隨意的聽著,然後看一眼還在滴著油的烤鴨。
「小五想吃烤鴨了?」阿媽看陳白羽一直盯著人家的烤鴨看,以為陳白羽想要吃烤鴨了。
雖然阿媽對自己摳,但對孩子的吃吃喝喝還是很大方的。
不過,今天晚上已經買了雞肉了。
陳白羽搖搖頭,「不吃。」
「小妹仔,過來,我給你切一個鴨嘴。送你,不收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小妹仔。白嫩嫩,圓溜溜,以後門檻都要被踩爛。」
「謝謝。我不吃。」
「沒關係的。一個鴨嘴,也是搭稱頭的。」
「謝謝。我夏天上火,不吃燒烤的東西。老闆年,好生意。」
「真會說話。」
說了幾句,就提著烤鴨走了。
至於路過的摩托車留下的車尾煙,也不知道烤鴨吸收了多少。
吃過晚飯後,陳白羽一家去街口公園看電影。
電影要八點開始,七點多就已經來了不少人,人頭涌動。
附近也有不少人在賣瓜子,汽水,甘蔗等東西。其中汽水的生意最好,不少小情侶手牽著手買汽水,然後你一口我一口,甜蜜蜜。
因為在公園,露天,免費,所以人很多。
附近工地的建築工,還有廠妹等等。有人光著膀子,有人穿得整整齊齊,有人說話粗聲粗氣,有人文明有禮
有人噴著劣質的香水,有人塗著花露水,聞著特別刺鼻;有人沒有洗頭就抹髮蠟,油膩油膩的還夾雜著頭皮屑陳白羽甚至懷疑有人好幾天沒有洗澡然後就噴花露水。
陳白羽覺得自己就是受罪的,無奈的揉揉鼻子。
重活一輩子,真的矯情了。
電影還沒有開始,她就想要回家了。
有人和阿爸阿媽打招呼,聽口音就知道是老鄉。看到帶著的陳白羽三姐妹,又談論一下孩子。陳白羽發現這個時代的人真的很喜歡『謙虛』。
明明自己的孩子就在身邊,卻一味的貶低自己的孩子,抬高別人的孩子。
「我這女兒一圈打不出一個屁。不喜歡說話。一個學期沒有寫信,沒有打一個電話給我和她媽。對了。沒有錢用的時候打了一次。」
「生來有什麼用?這麼辛苦供她讀書,成績也不好。」
陳白羽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身邊的女孩的尷尬,極力否認,「我打了電話的。」
「是。是。打了,要生活費。」
女孩臉都紅了。
眾人卻還在說說笑笑,說的都是自家孩子如何如何不聽話。
「呵呵。你別這樣說。看你家女孩就是聽話的。」阿爸傻笑兩下。其實,他以前也喜歡在別人面前貶低自己的孩子,覺得做人要謙虛。
但是他家小五說了,這樣會打擊孩子的自信心,讓孩子自卑,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會害怕等等。
他不懂什麼是『自信心』,但小五和小四都說了孩子是越誇獎越聰明的,否則,學校怎麼都是好學生有獎狀,差生沒有?
阿爸也覺得有道理,所以就學習誇獎孩子們。
果然,孩子們越來越聰明,讀書越來越好。
而且,阿爸慢慢覺得總在外人面前貶低自己的孩子,萬一別人都當真了怎麼辦?真的覺得他家的孩子就是這麼差勁的,那怎麼辦?
特別是陳白羽三姐妹,要是外人都覺得她們不好,影響了他們嫁人怎麼辦?所以,阿爸就和阿媽商量,在外人面前儘量多的誇讚孩子。
「我們當家長的要學會發現孩子的優點。不能打擊。呵呵。不能打擊。」
像這樣說自己孩子不給爸媽打電話和寫信的事情還是少說的好,不孝順的孩子誰會喜歡?
「能有什麼優點?長得醜,還不用心讀書,就花錢。」
「聽說你有兩個兒子在京都讀大學?」
「聽說你女兒還跳級?在市一中?」
對方在滔滔不絕,對方的女兒低著頭。
阿爸不好意思的拉著陳白羽三姐妹趕緊走。
阿媽抿抿嘴,「他家女兒都被他詆毀得不敢說話了。真是的。要教女兒不能回家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孩子還要不要臉了?」
突然,一個有狐臭的人從陳白羽身邊走過。
陳白羽覺得胃口翻滾,差點吐了出來。
捏住鼻子,要窒息了。
「小五,怎麼了?無精打采的?想不想吃雪條了?」阿爸讓三姐去買三條雪條來,他們三姐妹一人一條。
陳白羽遞給阿爸,讓他咬一口,被拒絕了。
家長拒絕的理由千篇一律,「不喜歡吃。」
是啊。
雞腿,不喜歡吃;肉,不喜歡吃;雪條也不喜歡吃好像所有的好東西都不喜歡吃,喜歡看著兒女們吃。
陳白羽固執的遞給阿爸,阿爸搖搖頭,「小五吃。」
「阿媽,你吃。」
「小五乖,阿媽不喜歡。」
最後,在陳白羽的堅持下,阿爸阿媽一人咬了一小口,然後一臉的嫌棄,「一點都不好吃。不就是水?」而且這些自來水,也不知道干不乾淨。
聽說這些自來水就是河裡的水,然後經過水廠變成了自來水。還聽說,水廠就是撒個消毒粉。
消毒粉能讓水變乾淨?
而且,消毒粉吃多了也不好。
還是農場的山泉水好。
「女孩不要吃太多冰涼的東西,多喝水。城裡人說,女孩多吃涼的東西不好。」說會影響生孩子。
後面的話就不用跟還是孩子的女兒說了。
等他們長大後再說。
陳白羽慢悠悠的舔著雪條。
「哎呀。」陳白羽看著落在衣服上的水滴,輕輕叫出來。
雪條融化得太快,她根本就舔不過來。
融化後,水滴落在衣服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小短袖,是附近的本地人不穿了然後像清垃圾一樣清給阿媽的。阿媽看著質量好,也好看,就洗乾淨給陳白羽穿。
「快吃。」阿爸雙手捧在雪條下,「這樣就不會弄髒衣服了。」阿爸知道陳白羽愛乾淨,所以用雙手接住滴落的冰水。
「謝謝阿爸。」陳白羽笑得甜滋滋的。
「快吃。」
八點正,電影開始。
是王祖賢的《天官賜福》,現在電影的色彩還很奇怪,看起來有些粗糙,但王祖賢真的很漂亮。
爾冬陞也還很年輕。
即使是這麼糊的畫面,也掩蓋不住王祖賢的美貌。
慢慢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都擠在陳白羽一家人前面。瞬間就把身高不足的陳白羽給淹沒了。
陳白羽踮起腳,努力伸長著脖子。
如果說一開始她對這些老電影可有可無,看不看都無所謂,但現在看了開始她有了興趣。
「阿爸,我看不到。」
嗚嗚。
她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真的好憂心。
阿爸直接把陳白羽抱起來,後面又有人說陳白羽阻擋了別人的視線。
「我帶你倒旁邊去。」
為了不影響別人看電影,阿爸抱著陳白羽走到人群邊緣去。阿爸蹲下來,讓陳白羽坐在他的肩膀上,「能看見嗎?」
「能。但是,阿爸,你能看見嗎?」
「能看見。」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只要他家小五能看得高興就好。
阿爸從褲兜里掏出一把瓜子來,「自己抓緊了。」慢慢的給陳白羽剝瓜子。這些瓜子是從家裡帶來的。
自家種的南瓜,阿婆炒的南瓜子。
陳白羽雙手抱著阿爸的頭,年輕時候的爾冬陞還是很帥的。
「給。小五,吃瓜子。」阿爸抬起手,把瓜子遞到陳白羽面前。
「阿婆炒的瓜子越來越香了。不過,阿爸剝的瓜子最最香。」
「樓上,你家女兒?」一個穿著襯衫的大肚男人夾著公文包走過來,有些謝頂的頭看起來油光發亮,應該抹了不少的髮蠟。
身上的香水味很劣質。
「謝老闆,你也來看電影?這是我家小五。」
「謝叔叔好。」
「好。給。」謝老闆隨手就塞給陳白羽五元,「見面紅包。長得真好看。」
看到阿爸點頭後,陳白羽把五元塞進小衣兜里,「謝謝叔叔。」
「哎。真禮貌。」
陳白羽安靜的聽阿爸和謝老闆說話,說的是一個碼頭的工程。陳白羽瞬間警惕起來,因為上輩子阿爸在這個工程上被跑款20多萬。
20萬,在這個年代真的是巨巨款了。
陳白羽還記得那年的新年,因為阿爸阿媽沒有回家的路費,也想趁著過年的時候在東莞多賺錢,所以就沒有回家過年。
阿公阿婆不知道爸媽的情況,以為他們是因為工程忙,忙著賺錢呢。就讓他們幾兄妹來東莞和爸媽一起過年。
總不能一年到頭都不見爸媽一面,就在過年前讓他們兄妹幾個全部來東莞。
這一年,他們家異常的艱難。
為了這個工程,阿爸借了不少錢,就等著拿到工程款然後賺一筆,給大哥四哥交學費,還能讓家裡的日子好過些。
但是,工程做好了,但老闆卻跑了。
阿爸找不到人,拿不到工程款。
但是,跟著他幹活的建築工都是老鄉,不是同一個村,就是同一個鎮的人,阿爸跑不了也不會跑。
只能一遍遍的給大家解釋,一遍遍的承諾什麼時候能還還上,寫下一張張欠條,按著手指印阿爸哭著對大家說,對不起大家,讓大家都不能過一個好年。讓大家辛苦了一年卻還拿不到錢。
阿爸給大家鞠躬,說對不起。
陳白羽兄妹幾個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沒有辦法,幫不上忙。
老鄉的工錢還好說,大家都能體諒,也信任阿爸的為人,相信阿爸不會賴賬。
但是,材料供應商的老闆卻難應對。
陳白羽記得過年的前一天,他們住的地方突然來了很多人。這些人拿著鐵水管,拖在地上,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
阿爸讓阿媽和他們兄妹躲在床簾後面,不得出聲。
那些人圍住阿爸,要求阿爸結算材料款。
為了這個工程,阿爸不僅把積蓄填了入去,也借了不少錢,根本就沒有能力再結算材料錢。只能一遍遍的懇求對方寬限,保證絕對不會賴賬。
這些人要的是錢,不是保證。
他們也不會看阿爸可憐就手下留情。
陳白羽躲在床簾後,看著她阿爸卑微如螻蟻的被人踢跪在地上,一遍遍的保證過年後一定會給。
陳白羽看著四哥緊握著拳頭,手上的青筋凸起,好像隨時能衝出去和別人拼命。但陳白羽拉住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兩個已經長大的姐姐。
她怕『父債女還』。
所以,他們必須躲起來,不能讓人發現姐姐們也在。
陳白羽不敢相信這些人的人性。
最後,那些人見實在收不到錢,就把家裡的東西都給砸了。他們家唯一的鍋被砸了個大洞,本來就不結實的桌子和碗也把砸的稀巴爛。
陳白羽躲在床簾後,提著心,就怕對方把床給砸了。
「過年不還,就打斷你的腿。」對方離開的時候狠狠的威脅,然後一鐵管砸在床邊。陳白羽和姐姐緊緊的咬著唇,不讓自己叫出來。
什麼是心驚膽戰,陳白羽體會到了。
這一晚,他們一家人抱在一起,看著地上的狼藉心裡一片涼。最後還是阿爸打起精神,用穿了一個洞的鍋給他們煮了粥。
因為買來過年的一小塊豬肉被扔在地上踩了又踩,阿爸洗了一遍又一遍,但很多沙子怎麼洗也洗不乾淨。
喝粥的時候,陳白羽能感覺到粥里有沙子,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碗被砸了,家裡連喝粥的東西都沒有了。阿爸找出一個小調羹來,一家人圍住鍋,一人一口,輪流著來。
這一晚,阿爸對他們兄妹幾個說『對不起』,連累他們沒能過一個好年,是他當阿爸的失敗。這一晚,阿爸叨叨的說了很多很多,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哭的一臉的淚水鼻涕。
即使這樣,阿爸也堅持,「你們好好讀書。家裡的事情有我和你媽。」
那鍋粥,那個年,陳白羽兄妹記了一輩子。在往後懷念的日子裡,他們先到的不是那一年的艱難,也不是那一年的害怕,而是那一年他們一家人圍住一個破了洞的爛鍋喝粥的溫暖和幸福。
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裡,他們兄妹聊天的時候,總會想起那一晚,那一鍋粥。
小小的調羹。
破了洞的鍋。
帶著沙的瘦肉。
沒有鹽沒有油,但在懷念的時候拿就是山珍海味也不能比。
那一鍋粥讓他們明白,生活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只要你有一顆積極的心,只有你勇敢面對。
沒滋沒味的粥卻帶著人生百味。
小時候的他們不懂,但經歷過生活的折騰後,那一鍋粥就是他們心靈深處的雞湯。
陳白羽記得當初阿爸哭過後,就讓他們兄妹幾個背書,唱歌。
沒有新衣服,沒有好吃的,但幸福仍然在。
堅強,堅韌,這是阿爸教給她的。
阿爸用實際行動教育他們在遇到挫折的時候怎麼辦?
怨天尤人?哭哭滴滴?埋怨後悔?
都不是。
可以哭。但哭過後,一定要笑著面對。
過年後,阿爸怕對方的人不講道理,真的會打斷他的腿,所以就跟大堂伯還有小叔大堂哥等人借錢。
幾乎是整個農場的人都借遍了,十元,五十元,一百,幾百把材料錢還掉後,又要開始還工錢。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家裡都處於欠債還錢的狀態;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阿爸都不敢接這些所謂的大工程,只敢接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阿爸對『包工包料』敬而遠之。
這應該也是阿爸在地產業最發達的時候入行,最後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包工頭的原因。因為這個工程折了他翱翔的翅膀。
他只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老實漢子,怕因為自己而傷害到家人。阿爸常說,寧願少賺一些,也要安全。
所以,他從不接違心的工程,從不拖欠工人工資。
阿爸不止一次的說,他要用良心賺錢,賺安心的錢。他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兒女再一次被逼躲在床簾後。
所以,他寧願小打小鬧,也不做大。
後來,四哥開了裝修公司後,阿爸就跟著四哥干,成為四哥公司下的一個工程隊的包工頭。因為阿爸口碑好,用料良心,報價更是良心中的良心。
曾經,陳白羽兄妹都找到當初跑路的工程老闆,但很可惜,知道的線索實在太少,簡直是大海撈針。
只能不了了之了。
現在,這個人就在眼前陳白羽眼裡閃過恨意。
她永遠都忘記不了,阿爸被人壓著跪在地上折辱的樣子,那是她心裡一輩子的刺。
謝老闆還在和阿爸討論著工程的事,他接下的是一個大工程,然後分包給一些小包工頭。因為通過朋友認識阿爸,覺得阿爸人好,老實,所以就想帶著阿爸一起發財。
話說得好聽,但陳白羽還是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輕視。
阿爸有些心動,這麼大的工程做下來肯定能賺的。
這個工程的確能賺,但前提是謝老闆不會像上輩子那樣消失無蹤。
現在這個時代,一個人想要消失真的太容易了,根本就沒法找。
「呵呵。我再考慮考慮。」阿爸雖然心動,但包工包料需要投入很多錢。他目前手頭的錢肯定不夠,借錢的話風險比較大。
「謝老闆是哪裡人?」陳白羽假裝傻白甜的問道,「是不是香港人?」
「呵呵。妹妹仔果然好眼力。樓上,你養的女兒不錯,以後長大了嫁到香港去,當少奶奶。」
「叔叔,你住香港哪裡?」
「叔叔,你是口音怎麼帶有清遠音?你是從清遠搬過去的嗎?」
陳白羽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拋出來。
「叔叔,你的口音很正,肯定在香港住了很久。」
「深井的燒鵝是不是很好吃?我只吃過烤鴨,沒有吃過燒鵝呢。味道一樣嗎?燒和烤有什麼區別?」
「深井燒鵝用的鵝是清遠的嗎?」
陳白羽問來問去,其實問題都差不多,就是想要搞清楚謝老闆是哪裡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白羽是小女孩看起來還傻乎乎的緣故,謝老闆不設防,有問必答。答著答著,意思相近的一個問題答了兩種完全不同甚至不搭邊的答案都沒有發現。
一開始說自己是香港人,一會又說是清遠人,然後又說是湛江人一會說自己住在深井,一會說自己住在九龍,一會說自己住在尖沙咀
呵呵。
陳白羽已經可以肯定這人根本就沒有去過香港。
「妹妹仔,是不是也想去香港?我可以帶你過去玩,很好玩的。」
陳白羽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不想去。」
阿爸聽到對方的話,立刻就有些不高興了,覺得對方是在哄騙陳白羽小妹孩不懂事。阿爸瞬間就開始懷疑謝老闆的人品了。
阿爸是個老實的人,情緒表現在臉上。
謝老闆也瞬間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岔開話題。
但謝老闆剛剛的話已經引起了阿爸的警惕。
「這不是好人。」謝老闆走後,阿爸總結道,「小五,以後見到這樣的人躲遠遠的。」他家小五長得這麼好,又乖巧聽話,要是被人偷了怎麼辦?
「好。阿爸,你不會接他的工程吧?」
「不會。小五,我們要和人品好的人打交道。和好的人在一起會變得越來越好的。雖然世界上還有壞人,不來傷害我們,不理睬就是了。」
「如果遇到壞人,就找警察叔叔。」
「好。」
電影結束後,大家慢慢散去。
陳白羽一家開始撿地上的汽水瓶。
出門的時候,陳白羽就讓阿媽帶了蛇皮袋,每次電影散場地上最多的就是垃圾,而有些垃圾是錢。
「好多汽水瓶。」三姐有些激動,一邊撿汽水瓶一邊問阿爸,一會能不能買個煮玉米棒?
雖然農場也種有玉米,但感覺東莞的玉米是不一樣的,看起來就漂亮。
「好。買一個。」
一會就撿了半個蛇皮袋的汽水瓶,至於地上的瓜子殼?當沒有看到。
「回家去。」
在回去的路上,阿爸給三姐妹買了一個煮玉米棒,太燙了,阿爸拿著,陳白羽三姐妹輪流著一人咬一口。
「阿爸,你不覺得燙嗎?」
「不燙。」阿爸笑呵呵的拿著玉米棒,遞過來,陳白羽咬一口,「沒有農場的糯玉米好吃。」
這種甜玉米更適合煮湯,不適合這樣整條煮。
「小五最喜歡阿婆種的玉米。」三姐笑了笑,「我覺得這個好吃。甜甜的。」
陳白羽掏出手帕擦擦嘴,不再吃。
快要睡覺了,可不能再吃東西。
「阿爸,我想上廁所了。」二姐看了一眼旁邊的公廁。
公廁門口掛著一盞燈,看起來比較簡陋。
「二姐,很髒的。還是回家再解決吧。」陳白羽拉住二姐,反正她是不會去這種公廁的,又髒又臭。
「我不怕髒。」二姐不是陳白羽,沒有這麼矯情。
「二姐還是不要去了。誰知道公廁裡面有沒有藏著人?一些租不起房子或者想要節省房租費的人就會住在公廁里。」
別說現在這個時代,即使20年後也有住在公廁的人。
現在已經快晚上十點了,怎麼看都不太安全。
「啊?」二姐被嚇得臉色都白了,「我不去了。」太可怕了。
「我們走快些,早些回到家。」陳白羽拉著二姐的手,快步往家裡走,在路過一個酒店的時候,「二姐要不要去酒店借個廁所?這種酒店的廁所很乾淨的。」
現在的酒店還不多,但也有了。
當然,主要是招待那些來投資的商人,一般人是捨不得住酒店的,附近的便宜旅館倒是有不少。
「不。」二姐看著門口閃耀著彩燈的酒店直搖頭,她當然知道這種酒店的廁所乾淨,但是人家怎麼可能讓她們隨便上?
要是被趕出來,多丟臉?
她才不要去遭別人的白眼呢。
「我還是回家吧。」
去這樣高級的地方借廁所?她怕自己尿不出來。
二姐拉著陳白羽跑,三姐趕緊跟上。
阿爸阿媽在後面慢慢走,路上有不少看完電影回來的人。
「啊。」陳白羽不小心踢到一個小石塊,「我的腳。」
瞪大著眼睛,低頭看腳丫,昏暗的路燈也看不真切。也不知道破皮了沒有。真是的,誰把半個磚頭扔在路上?
沒有公德心。
太可惡了。
「小五,怎麼了?」二姐蹲下來,認真的檢查陳白羽的腳,「還好,沒有破皮。」只是紅了一點點。
陳小五的小腳嫩嫩的,輕輕一碰就能紅一塊。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反正在二姐看來就是太嬌了。難怪阿祖總說她越養越嬌氣。
「小五,怎麼了?痛不痛?」
阿爸一臉的擔心,「能走路嗎?」
陳白羽有些不好意思,她剛剛好像反應太過激烈了,其實不怎麼疼的。
「不疼。」陳白羽說的是實話,但阿爸覺得她是不想大家擔心。
阿爸蹲在陳白羽面前,「上來。」
陳白羽不客氣,高高興興的爬上阿爸的背,她最喜歡被阿爸背著了,感覺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以前,和同學朋友聊天的時候發現,很多同學都沒有被阿爸背過。很多同學都不知道被阿爸背著走是什麼感覺。
現在這個時代的父親是內斂的。雖然他們也愛著孩子但更多會把愛意藏在心底,和以後的『只生一個好』的父親是不同的。
十幾年後的父親在表達上會更直接更直白,會是女兒奴,兒子控,會恨不得向世界宣布他愛孩子。
但八十年代的父親,大多數是嚴肅的,不善於表達的。
「和男朋友背的感覺一樣嗎?肩會更寬,更厚,更有安全感嗎?」曾經有朋友這樣問。
什麼感覺?
就是別人用全世界來換,也不願意。
有一個路過的小女孩看過來,眼裡儘是羨慕。陳白羽有些幼稚的得意的揚起下巴,嘚瑟,驕傲,總之就是樂呵得想要讓所有人都羨慕妒忌她。
她享受這種被羨慕的眼神。不是因為她長得好,不是因為成績好,不是因為多能幹、能力有多強,而是因為她有滿滿的愛。
因為幸福而被人妒忌。
回到家後,阿媽立刻找出鐵打酒給陳白羽擦腳。
是的。
鐵打酒。
至於為什麼要用鐵打酒?
陳白羽也不明白。
「阿媽,萬金油就好了吧?」鐵打酒什麼的,味道真的很濃,很臭,會讓她睡不著的。
「也不知道會不會傷了筋骨。鐵打酒最好。」阿媽雙手沾上鐵打酒,用力的在陳白羽的腳上摩擦。
陳白羽白嫩嫩的腳立刻就紅了起來,火辣辣的。
現在的鐵打酒質量好啊。
感覺立刻就舒筋活絡了。
遇到謝老闆,陳白羽當然不可能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讓他再次騙人。但是,拆穿?她沒有證據。
也沒有人手和時間去調查。
現在就找人去教訓他,讓他不能騙人?還是找人跟著他,等他準備跑路的時候再出手抓住?前者隨時能做,後者需要的時間太長。
人手不足。
人脈不夠。
想要做點什麼,束手束腳。
也不知道黃華偉和李致遠什麼時候來東莞,他們認識的人應該比她多,想要做什麼也比她容易。
陳白羽決定採取第一種,直接動手,斷他的手腳。
感覺自己還是太善良。
這個謝老闆不知道騙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真的太便宜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