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瀅瀅與那人告別,拿著信回到常府之後,便拆開了看,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裡面竟然有兩封信。
一封是陸元寫的,裡面說了些濟世堂和陸家的近況,對楚瀅瀅一個人去池州表示有些擔憂,讓她出門在外,多多注意。
再者崔雲灝中了狀元,報錄人已經來報了喜,如今他已入了翰林院做官,只可惜楚瀅瀅不在,特意借著書信告知她一聲。
崔雲灝當初寫了信,她不在杭州城,這次特意附上,隨信一同送來了。
楚瀅瀅看過之後,又拿起了第二封信,翻到前面,果然上面寫著幾個清瘦俊逸的字體:瀅瀅親啟。
楚瀅瀅的手指立刻頓住了,一時間竟然沒有動作,她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詞,近鄉情怯。
這個詞放在此時來說,或許不那麼恰當,但確實十分貼切她此時的心境,當初她回績溪時,一路走到楚家,也從未生出過這種心情。
而此時,面對著這麼一封簡單的信,她竟然有些明悟了那四個字的感受。
霎時間,手中的信仿佛重若千鈞一般。
楚瀅瀅沒有拆開,而是將它放下了,走到窗邊,把窗扇推開,外面有一樹芭蕉,明媚的陽光自芭蕉葉外面照進來,將它映得通透碧綠,十分漂亮,鳥兒的啾啾鳴聲串串灑落。
楚瀅瀅怔了片刻,這才回到桌邊,將那封信拆開,一時間,淡淡的墨香也無聲無息地氤氳開來,竟是十分的熟悉。
瀅瀅,見信如晤。
少年清亮的聲音,不疾不徐,仿佛就在耳邊響起,甚至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別之後,兩地相懸,心中顧念日益殷勤,偶憶往事,恍如昨日猶在,記初遇瀅瀅,至而今竟已近十年矣,人之一生,匆匆不過六七十載爾,吾今年十歲有七,瀅瀅今年十歲有八,惟願往後餘生數十載,與瀅瀅攜手共度,上窮碧落,下至黃泉,不敢訣絕。
……
楚瀅瀅的手輕輕顫了一下,那信紙也跟著顫了顫,倒仿佛她胸口處的那一顆心一般。
窗外,鳥兒嬌滴滴的鳴聲仍舊一串串灑落,她抬眼望去,只見大好艷陽,晴空高照,竟如夢中畫卷一般。
楚瀅瀅怔了許久,心中思緒紛紛雜亂而過,最後只余得那一日夜裡,少年提著燈籠,站在院子裡,含笑望著她,目光中是無盡的溫柔,像是天上的星子落入其中。
瀅瀅,我喜歡你。
不知過了多久,楚瀅瀅將信放下,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磨了墨,開始給崔雲灝寫起回信來。
見字如晤。
知屆珪璋,君應奉入仕,策名金榜,得入翰林,余心悅然,當與君同賀,然此身在遠,實為遺憾。
既惠音信,厚顧殷勤,余心……亦甚欣悅……
「亦甚欣悅。」
崔雲灝緊緊盯著那四個字,慢慢地念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簡直想把它嚼碎了就這麼咽下去似的。
他反覆地看著,仿佛要從那四個秀麗的簪花小字中咂出什麼滋味來。
旁邊,曾敬賢小聲道:「你們看雲灝那表情,要笑不笑,怎麼回事?」
這回,舒敏赫也不禁憂心道:「不會又出什麼事了吧?」
蔡驚鴻摸了摸下巴,盯著崔雲灝看了好幾眼,才道:「我倒覺得……他這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
曾敬賢狐疑:「那這回信里寫的就是好事了?」
蔡驚鴻道:「他還沒看完呢,誰知道?」
兩人正說著,那邊崔雲灝將信收好了,走過來對蔡驚鴻道:「多謝。」
蔡驚鴻笑了,望著他表情中帶著的幾分不甚明顯的喜意,道:「如何?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崔雲灝說著,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笑了起來,道:「瀅瀅準備動身來金都了。」
梁河古道,直通南北,一隊車馬正在緩緩前行,馬蹄踏在地上,騰起細細的灰塵來,車上堆著不少貨物,這是一個商隊。
此時正是五月下旬間,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出現了一個小鎮,車馬隊伍便停了下來,準備休息一番。
馬車末尾,一個身著青色布袍的少年正坐在車轅上,背靠著貨箱,膝蓋上放著一本書,「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不時還讀出聲來:「季夏,汛行,惟情志不怡,易生驚恐,與麥冬,參須,熟地,石英,龍眼,甘草三甲等藥,善其後,然後……」
這時,有人過來招呼道:「楚大夫,咱們停下來歇歇腳了,您也下來喝一碗茶吧。」
那少年聽了,將書合上,放進隨身的包裹中,點頭笑道:「好,多謝你了。」
那少年正是楚瀅瀅,在給崔雲灝寫了信之後,池州災民的病情也都差不多都好轉,她便主動辭別傅老和章老先生,提出要前往金都,從出發之日起,至如今已七八日有餘了。
對於楚瀅瀅突如其來的辭行,傅老和章老都覺得有些驚訝,但是聽說她有親人在金都,傅老立刻便明白了:「你是要去尋你的弟弟罷?他是中了進士了?」
楚瀅瀅笑著點點頭,兩老立即向她道賀,常老爺得知此事,便主動提議他可以幫忙。
原來常老爺是絲綢大戶,認識不少生意朋友,恰好有商隊要去金都,可以捎帶楚瀅瀅一程。
如此提議,楚瀅瀅自然不會推拒,答應下來,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傅老十分不舍,拉著楚瀅瀅又說了許多話,倒是章老送了她幾本書。
楚瀅瀅當時翻看了一下,除了一本醫書以外,其他的都是章老行醫數十年來編寫的醫案,可以說得上是他半輩子的心血了。
這些書在當時發水災的時候,章老都沒有捨棄,如今一併盡數送給了她,楚瀅瀅既是驚訝,又是感激,不敢收下,道:「這些都是您最為貴重的東西,我如何能收?」
章老卻道:「書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些既是我編寫的,東西自然在我腦子裡面,留給旁人看才是它最大的價值所在,我觀你天賦不錯,只是經驗到底少了些。若是有空,多看看醫案,勤勉些的話,不出數年,於醫理上定然會有所成就。」
他說著,又道:「我這回出來,並沒有帶多少,還有不少醫案放在家中,等你日後到了金都,給我寫信,留個地址與我,到時候我托人給你送過去。」
這已是章老目前能夠做到的最大善意了,楚瀅瀅心中十分感動,也不再拒絕,點點頭,道:「那就多謝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