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迷迷糊糊中摸到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忽然一驚,然後清醒了過來, 他往旁邊一看,發現手邊躺著一隻貓。被他摸了一把也沒什麼動作,只是咕嚕一聲,掀著眼皮瞅了他一眼。
這貓被檀繡起名為小禾, 從它來到這個院子那天起,檀繡就非常疼愛它, 不僅每天抱著它, 睡覺也會將它抱到床上來。關於這一點, 季和其實不太贊同, 但是之前在檀繡笑著詢問他「讓小禾一起睡在床上好不好?」的時候, 他沒出息的直接點頭答應了, 所以他現在也不好出爾反爾。
季司公表面上沒什麼表示, 其實心裡有點鬧騰。這貓一點都不客氣,睡在床上就橫在季和與檀繡中間, 不僅如此它還囂張的伸長了四肢, 占據了床的好大一塊。
季和往檀繡那邊看了一眼, 果然又見到這越來越肥的貓把檀繡那邊的床鋪占了大半, 檀繡就縮在角落裡,看著有點可憐。
這就是季和不滿意的原因之一,這肥貓太占地方了。季和瞅了檀繡一眼,見她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就一把撈住肥貓,輕手輕腳的下了床,然後抱著貓走到外間。他架著腿,把貓放在桌子上,然後指著貓鼻子道:「看你胖的這樣,睡覺都擠著檀繡了,你給本司公規矩一些,否則下次不許你上床睡。」
肥貓打了個呵欠,露出嘴裡的小尖牙,然後它慢條斯理的舔舔爪子捋了捋鬍鬚,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瞟了一眼故作冷臉的季和。它和季和對視半晌,忽然甩了甩尾巴,季和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肥貓無意般的,一尾巴打翻了放在桌上的茶盞,碧色透亮的茶盞咕嚕嚕滾向桌邊,眨眼就往地上砸去。
季和慌忙伸手去接,但還是慢了一步,茶盞從他指尖掠了過去,砸在地上啪的一聲碎了。季和嘶了一聲捂住額頭,看著地上的碎片露出頭疼的神色,這可是檀繡最喜歡的一個青瓷茶盞,現在可好。
這動響吵醒了檀繡,她在裡頭睡意朦朧的問:「季和?怎麼了?」
季和彎腰去撿茶盞碎片,瞪了那優哉游哉站在桌邊的肥貓一眼,嘴裡答:「哦,沒事,我不小心打碎了個杯子。」
聽到裡頭檀繡沒再說話,季和把碎片放在手裡,另一隻手用力在肥貓的腦袋上薅了一把,小聲怒罵道:「小畜生,要是檀繡知道你砸壞了她喜歡的茶盞,看她還會不會理你,餓你兩天就知道厲害了。」
肥貓小禾恃寵而驕,毛臉上絲毫沒有懺悔的意思。而嘴裡說的兇狠的季司公,做賊一般把茶盞碎片帶了出去,找季嚴思去尋個一樣的來。
「再有下次,你瞧我給不給你收拾爛攤子!」季司公第無數次的指著檀繡的愛寵小禾怒罵,心裡也無數次的後悔起自己為什麼找了個祖宗來養。而季嚴思在一邊瞧著自家乾爹這色厲內荏沒出息的樣子,再看看肥貓那完全不把他不放在眼裡的模樣,撇了撇嘴。
乾爹還真當乾娘沒發現呢。不管是上次他不小心弄壞了乾娘給他做的新鞋,謊稱是小禾抓壞的,還是小禾偷吃了乾娘給乾爹準備的點心,乾爹卻說是自己吃的,這些事乾娘心裡都清楚著呢,她就是沒戳破而已。
果然,等季和去上值去了,檀繡拿著茶盞喝水,忽然打量了茶盞一眼,笑著對季嚴思說:「雖然跟我的那個很像,但這是個新的茶盞吧?」
季嚴思嘿嘿笑,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只狗腿道:「乾娘英明!」
檀繡不用問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手指點了點一旁打盹的小禾,「又打壞我的東西故意去嚇他,壞傢伙,下次不許這麼做。」
小禾喵喵叫著蹭她的手指,好似撒嬌一般。
自從有了這隻貓,院子裡就更熱鬧了。季和原本是不怎麼喜歡貓這種東西的,他會尋摸來這隻貓,只是因為檀繡喜歡,最開始檀繡看得出來,他其實對小禾挺嫌棄的,雖然在她面前特意做出喜歡的樣子,但檀繡如何看不出來呢。
檀繡想著要是他真的不喜歡,把貓送走也可以,但是相處了一段時間,檀繡又發現季和漸漸的接受了這隻貓,雖然嘴裡不客氣,但檀繡無意中撞見過他偷偷的給貓餵魚,還抱著貓把臉埋在貓身上蹭,那偷偷摸摸去摸貓,摸兩下又若無其事走到一邊去的樣子,著實可愛。
檀繡撞見一次,就要樂上兩天,因此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看著季和與小禾的相處,時不時和季嚴思談論一下季和今天又做了什麼。
而季嚴思呢,他覺著這肥貓小禾,就像是乾爹乾娘養的貓兒子。這貓也不知道他那乾哥哥是從哪兒弄來的,那股聰明勁令人咋舌,有時候他都懷疑這貓是成精了。不然它怎麼會翻出了乾爹藏的私房錢,還把乾娘帶過去看了。乾爹要是藏點什麼東西,都能被這小祖宗翻出來拖到乾娘面前。
冬日裡,身邊有一隻貓就好像隨身帶了個小暖爐,檀繡把小禾帶去上值,小禾就盤踞在她的膝頭,乖巧的當個皮毛暖爐。
等她下值回來,小禾則會悄無聲息的踱到季和身邊,冷不丁的撲過去嚇季和一跳,然後季和看百~萬\小!說或是寫點什麼東西,小禾就在他手邊搗亂轉悠,季和十分嫌棄的三番幾次攆它走,最後見實在沒辦法讓這貓祖宗離開,才好像勉為其難的把貓塞在懷裡捂著。
最近,檀繡最常看到的畫面,就是季和斜躺在床上就著床邊的燈百~萬\小!說,貓就團在他胸口,同樣仰著腦袋,好像也在百~萬\小!說,一人一貓同樣眯著眼睛,有種說不出的相像。
檀繡有時候會覺得這樣很好,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動和慶幸。她慶幸著這重來的一切,許多事已經改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改變了。
心裡懷著莫名的感動,檀繡走到床邊,撈過季和懷裡的貓,在那張貓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十分自然的轉頭在季和臉頰上也親了一口。季和手裡的書一下子就摔了,他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檀繡就已經拉著被子,抱著貓睡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季和盯著檀繡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撿起掉在被子上的書,盯著上面的字看了一會兒,忽然他摸了摸臉,露出一個笑來。
「檀繡?」
「嗯?」
「剛才——」
「剛才什麼?」
「……沒什麼。」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書也看不下去了,乾脆放下書吹滅了燈燭,躺下睡覺。他耳朵里聽到檀繡那邊窸窸窣窣的,忽然心中一動,試探著朝那邊伸手過去,然後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隻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下一秒,他的手指被貓咬了一口。
雖然不痛,但這肥貓太可惡了。季和面無表情的收回手,暗暗磨了磨牙。接著,他聽到安靜的夜裡,檀繡在身邊悶聲笑了,她大概是捂著嘴,笑聲有些沉悶,但依舊能讓人聽出來笑聲中的開心愉快,像個真正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自己大概是被笑話了,季和有些尷尬的心想,但還是跟著這笑聲,同樣露出笑臉。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就到了過年,民間尋常人家早早就為了年節開始準備各種東西,醃魚臘肉,掃灑房室,糊新紗貼窗花等等。宮裡雖然氣氛沒有外面熱鬧,但是也早早就準備了起來,各宮換上了新的大紅燈籠,褪色的牆面重新刷上了紅漆,用來宴請群臣的宮殿被打掃乾淨,換上了各種桌具。
新年前夕,皇帝大宴群臣百官,等眾臣子歌頌完這一年的政績,一輪宴席過後,下午則是皇室家宴。在這樣的日子,即使皇帝前些時候和兒子鬧得不愉快,現在也終於緩和了一些,好歹見了人,不會忍不住就教訓人了。
皇帝活到成年的兒子只有三個,太子年長,居於三個皇子首位,他身邊坐著端莊刻板的太子妃和一個妖妖嬈嬈的側妃,夫妻兩個看上去關係不如何好。在他下首坐著平王和平王妃,平王比不了太子哥哥,也比不了定王弟弟,他這個老二做的低調,平日裡不爭鋒出頭,就是個閒散王爺。
這種時候,他上頭的太子哥哥準備了一大堆好話在討好他們父皇,他呢,還坐在那給平王妃把剛端上來的湯吹涼,眼裡都沒有其他人。懷著身孕的平王妃臉色紅潤,快速的將端上來的菜掠過一遍,然後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徑直吃了起來。
平王下首坐著定王,他最年輕,也最氣盛,身邊坐著冷若冰霜的定王妃和兩個柔柔弱弱的側妃,三個女人的關係看著倒是挺好。
三位皇子中,太子如今還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這也是很大一部分人更看好定王的原因,因為定王有一個兒子,雖然才三歲,但看那機靈勁兒就知道定然會是個聰明孩子。
不過要真論起孩子,平王才是最大的贏家,他的王妃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如今這肚子裡又懷著一個,就是不看好他繼承皇位的人,也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皇帝雖然對平王不太喜歡,但對於平王的兩個兒子,那都是疼愛有加的,經常賜給各種禮物。
雖說是家宴,但皇家註定了不能像普通人家那般和樂融融,就算面上都笑意盈盈,心裡頭也是各有所思。季和站在皇帝身邊,臉上也帶著笑,他能將所有人的臉色都看在眼中,包括身邊這位已經生出了白髮的皇帝。
季和將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輕輕掠過,然後垂眼遮掩住了眼裡所有的想法。
宴席時間很長,皇帝終究體力不濟,季和只能跟著皇帝提前退場去休息,皇帝一走,殿中某些不對付的人就放下了那演出來的兄弟情深,互相諷刺挖苦起來,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前頭大宴熱鬧,後宮中的各宮奴才們也得到了主子的賞賜,能好好的吃上一頓。檀繡這會兒在安寧宮,帶著剩下的幾個老人一同吃了飯,然後她作為安寧宮的管事姑姑,給幾個小宮女小太監發了紅封。
一年難得鬆快幾天,檀繡讓他們去休息,自己則拿著掃把和布巾,來到從前慧靜太后禮佛用的小佛堂,獨自一人在裡面慢慢打掃起來。這裡面並不髒,但她覺得每次來這裡打掃,心情就會變得平靜,這也是她懷念慧靜太后的一種方法。
這輩子,慧靜太后離開不過一年,但加上上輩子,慧靜太后已經離開她許久了。這個在季和之前,對她最好的慈祥老人,給了她在宮中最大的庇護,她很感激,所以儘管慧靜太后死後她有機會去到其他主子身邊當值,她也不願意,而是選擇繼續留在這裡守著這個空殿。
清掃完這裡的落灰,檀繡跪坐在蒲團上,輕聲念誦起慧靜太后生前最愛的經文。但她一篇經文還未念完,就聽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了,一個男聲說:「檀繡,你果然在這裡。」
檀繡扭過頭去,見到來人時稍稍愣了愣。
「奴婢給定王殿下請安。」檀繡從容的行了一禮。
剛和太子吵了一架乾脆離開了宴席的定王背著手走了進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感嘆道:「本王記得,皇奶奶生前最愛在這裡誦經了。」然後他扭頭看向退在一邊的檀繡,「難得你一直守在這裡,不願意另覓主子,倒是忠心耿耿。」
定王來到檀繡面前,看著她秀麗的臉蛋,忽然直接開口問她:「檀繡,本王聽說,你與季和結了對食?」
檀繡面無表情,口吻尋常的答:「回定王殿下,是的。」
定王忽然嘖了一聲,「當初本王要你入王府做妾侍,你不願意,後來皇奶奶去世,本王又問了你一次,你還是不願意。如今你可後悔?若是之前答應了本王,你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被一個閹人逼迫委身的境況。」
他的語氣里滿是惋惜憐憫,還伸手試圖去捏檀繡的臉,嘴裡恩賜般的說:「如今我便再給你一個機會吧,只要你點頭,我定王府你還是能進的,季和那邊你也不必害怕。」
檀繡後退一步,恰好避過他的手,依舊是那副死人臉,眼睛抬也沒抬,語氣毫無起伏的道:「定王殿下想是誤會了,季和並沒有強迫檀繡,檀繡心悅他,所以才會去自薦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