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要下個集日才能領,阿公付了錢,拿到發票交給阿奶收好,祖孫三人相扶攜著離開照相館,跨過馬路,沿著一條用長短大小一致的青石板鋪成的「街路」,往集上走去。
莫小曼住的公道村在1977年還得叫公道大隊,所屬公社叫華山公社,公社所在地就是街集,而這個街集可不是隨便圈地形成的,據說這地方在舊社會叫華山鎮,幾百年前就形成了鎮集,因本地有不少品質良好的土特產,官道通暢民風純樸少有匪患,每到集日,不僅周遭本土人,百里外的商人們也都趕來做買賣,曾經繁華一時。
街集外這條省際公路也經過莫小曼家所在的公道村,雖是國家改造重修的,卻也是循著古代官道的路線,可見很久以前,這地方就不是很閉塞。
走下公路即踏上那條青石板街路,其實已算是站在街集上了——古時候趕集的人們趕著牛車、挑著擔子而來,在官道邊卸下東西,堆滿貨物的大大小小攤子,能一直擺放到官道邊!
那情形連阿公小時候都見過,對小曼和阿奶描述起當時盛況,滔滔不絕的。
按照阿公所說,現在的街集可是大變樣了,跨過馬路,沿空落落的青石板街道往前走了二三十米,還沒遇個著攤販,兩邊民居都是舊房老屋,臨街的屋子都會在自家牆上挖個大大的四方窗子,窗上安裝的並不是玻璃或尋常推出式窗扇,而是一塊接一塊的木板相嵌合起來,開或關都挺費功夫的,這也是古街老風景,很顯然,在舊時候這兩邊的民居全都是開門做生意的,後來搞集體所有制,吃大鍋飯,然後又是生產隊按勞分配,人們急著掙工分要口糧,沒人再做私營生意,那也不被允許了,街道兩邊的木板窗便常年緊閉,古街的繁榮不復存在,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順著平坦乾淨的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拐個彎,就看見一片開闊地,依然是兩邊房屋延綿,中間是近年新開闢的民眾趕集地,就那片開闊地,一半搭起高高的雨亭,磚砌的四方大柱子,上蓋黑瓦,雨亭分兩路,一路擺賣現榨米粉、米蟲、湯圓、甜酒、煎堆、炸油團、開口棗、豆粑、麥芽糖、炒花生、炒葵花籽等等各種小吃熟食,一路就那麼留空著,想是特意的,萬一天氣變化,供趕集的人們站進來避雨。
環繞著雨亭的所有露天空地,人們可以自由擺賣貨物,比如自留地里種的菜啊豆啊、自家院子裡果樹長出的果子之類,或是山上采來的野果、野菜,自家人編的竹涼蓆、竹殼帽、竹籃子等等,這些東西,聽阿公說在兩年前還不能自由擺賣的,但在今年開始,也不知為什麼,集市慢慢熱鬧起來,各種東西也可以隨便擺賣了的。
前世莫小曼小時候只除了劉鳳英要照「全家福」帶她來過公社街集,逛街集雨亭時,六個孩子只顧盯著那些油團、豆粑、湯圓甜酒,還有老闆娘們舀起的一碗碗鮮榨米粉,上頭再澆一勺油汪汪紅艷艷的五花肉沫剁椒番茄鹽水……一個個看得口水直滴,眼珠子都不會動了,但最後劉鳳英也只給幾個弟妹買了噴香的油團和豆粑,莫小曼光過了個眼癮,什麼都沒吃到,忍著饞蟲餓著肚子回家。
這一次跟著阿公阿奶來趕集,卻是迥然不同,阿公阿奶完全以莫小曼為重點,阿公一聲聲問小曼餓不餓,是要和阿奶一起先吃碗米粉,還是先來碗湯圓?阿奶雖然看不見,耳朵卻靈得很,賣麥芽糖賣豆粑油團的老闆娘只要出聲問:「姐兒要不要吃一個」?
阿奶立刻笑著回答:「要的,要的!那就給我家姐兒包一個!」
而她的「包一個」,往往會在阿公幹涉下,變成包兩個,小曼知道,阿公是想讓阿奶也能嘗到。
把雨亭逛個來回,阿公手上拎著的竹籃子裡就放進五六個棕葉包,裡頭包的是豆粑油團麥芽糖開口棗麻花……
早上在支書家吃的是玉米頭熬的稀粥,雖然頂餓,這時候也消耗完了,阿公說每人總要吃碗米粉才算是到過街集,雨亭下擺賣米粉的不止一家,阿奶由著小曼和阿公慢慢選地兒,最後在眾多招徠聲中,小曼被一個聲音很溫柔模樣也十分親和的大嬸留住,祖孫三人就坐到她家攤位上,每人吃了一碗清涼爽口又鮮香美味的鮮榨米粉。
鮮榨米粉,也是華山街上一個傳承久遠的小吃,到後世,它的名氣更盛,甚至有人把這個小吃做到省城、京城。只不過,那時候有了冰箱冰櫃,人們用冰水代替山泉水,終究是少了那麼些地方風味。
鮮榨米粉的做法看起來挺繁瑣的,就是在家磨好米漿,用桶子裝著米漿擔來攤子上,當場架火煮著鐵鍋,把米漿倒進鐵鍋里攪拌煮熟凝結成塊,然後舀起灌進特製的木筒里,木筒架設在一木盆上,木盆里是一早打來的本地特有冰涼山泉水,準備停當,最後將個大木塞子使勁按壓進盛裝熟米漿的木筒,木筒下邊是穿孔的,立刻就有一條條一根根米粉源源不斷地壓製出來,一圈圈眨眼間鋪滿木盆,浸泡在冰涼透明的山泉水中,晶瑩潤澤,十分好看。
吃的時候撈一把榨米粉出來放海碗裡,舀一勺豬大骨湯,再澆上用五花肉、剁辣、番茄、蒜米、薑絲、生鹽醬油熬製的滷水,灑幾點蔥花,那個香,吃得連湯都不剩!
如果吃膩了榨米粉,還可以變個花樣,壓榨米漿的時候掌握力度,做成榨米蟲,一樣好吃。
鮮榨米粉一毛錢一碗,甜酒湯圓也是一毛錢一碗,吃完了米粉,阿公問還要不要再吃碗湯圓?莫小曼看著不遠處那一鍋紅糖水裡上下翻滾的白色湯圓,嘴巴倒真的很想吃,可摸摸肚子——不行了呵,這年頭人們做生意都是很實在的,一大碗鮮榨米粉滿滿當當,把肚子填得漲鼓鼓,再也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