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和宋楚兮互相對望一眼道:「走吧,過去瞧瞧熱鬧。」
他們既然已經來了,這個熱鬧就沒有不湊的道理。
宋楚兮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的繼續往前走去。
那靈堂就設在前廳里,因為弔唁的客人多,這會兒又起了亂子,門口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殷湛兩人也沒特意的往裡擠,透過人群就看到裡面的廳中一個穿著深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滿面怒容的叫罵。
這人宋楚兮是認得的,是應國侯府的世子穆彥哲。
宋楚兮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是殷紹安排的?」
就因為懷王妃被擠兌失寵的事情,應國侯是早就站在了太子殷紹的陣容里去了的,如果不是今天在這裡遇到,宋楚兮倒是一時忘了京城裡還有這一家子人了。
殷湛面無表情的看著那靈堂里吵鬧的局面,「按理說懷王妃的真實死因,太子那裡就算有所懷疑也不該能夠輕易洞悉的,但如果只是打著碰運氣的主意,那他這運氣也未免太好了。」
茯苓出逃之後,殷梁就迅速的將自己的王府內外都清洗了一遍,而且懷王妃的那件事又沒有被別人撞破,所以殷紹不可能查的出來。
宋楚兮抿唇不語,這個時候殷梁已經得了消息從後面匆匆趕來,怒喝道:「發生了什麼事?這裡在吵鬧什麼?」
話音未落,穆彥哲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揪著他的衣領將她扯到了懷王妃的棺木前,惡狠狠道:「懷王殿下你來的正好,你懷王府去報喪的時候不是說我表妹是病逝的嗎?你給我解釋解釋,她脖子上的這兩道淤青是怎麼一回事?」
殷梁是沒想到這件事會被從靈堂上當場翻出來,不由的愣住。
卻見懷王妃的遺體直挺挺的躺在那裡,衣服的前襟接近領口的那一片地方髒了一片,被灑上了一大片的油漬。
而這時候,那棺木旁邊卻又瑟瑟發抖的跪著一個丫頭在抹淚。
穆彥哲滿面的怒容,一副是誓不罷休的模樣。
殷梁被他揪住了領口,十分難堪,他也是臉色鐵青的看過去,沖那丫頭叱道:「到底怎麼回事?」
太可惡了!這絕對是有人故意的。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頭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磕頭如搗蒜,「奴婢只是看著長明燈里的燈油不多了,想要過去添些燈油的。」
那長明燈就擺在懷王妃的頭頂,順勢傾翻下來,就剛好倒在了她的衣物上,丫鬟手忙腳亂的去擦拭,因為懷王妃自己的家人都不在,這幾天一直守在靈堂上的娘家人就是她的舅母,應國侯夫人帶來的幾個親眷。
死者的壽衣髒了,應國侯夫人自然要過去幫忙打理,這一看就不得了了。
於是剛好也在當場的穆彥哲就當場發難了。
「你不要避重就輕,我姑母和姑丈他們雖然常年不在京城,還有我穆家的人在,我表妹脖子上的淤痕是怎麼回事?你別想矇混過關,今天一定要給我們一個說法。」穆彥哲怒道,扯著殷梁的衣領就將他甩到了懷王妃的棺木邊上。
殷梁一直沒站穩,被那棺材撞到了胸口。
他胸中一陣窒悶,這時候前來弔唁的客人們已經開始指指點點的暗中議論開了。
殷梁心裡已然是怒氣滔天,但這個時候卻不得不儘量的維持冷靜,他整理著衣領重新站起來,順帶著理順了思緒,然後一回頭,就目光冰冷的掃向了跪在前面不遠處的懷王妃身邊的另一個丫頭白芍,「你還不老實交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丫頭被他一吼,直接就懵了,愕然的抬起眼睛,錯愕不定的看著他。
殷梁的面色陰沉,目光亦是陰暗無比的死死盯著她,重複道:「你是王妃身邊的人,是時時刻刻跟著她的,她的身後事也是你在旁邊跟著打理的,王妃脖子上的傷口又是怎麼一回事?你還不說清楚了?」
當初懷王妃的衣物可是元貴妃的人給換的,根本就沒叫被人沾手。
那白芍被他問住了,一時卻沒反應過來。
殷梁眼底閃過一絲寒芒,緊跟著就一步上前,將她提起來,逼視她的眼睛質問道:「還不說實話?王妃到底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你們當時去給本王交代的時候不是說王妃是突然發病了嗎?」
他這是想要恐嚇這小丫頭來承擔一切嗎?
穆彥哲冷嗤一聲,也跟著一步上前,「懷王,你不會是想要推脫說你自己對此毫不知情吧?」
「穆彥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殷梁怒道,亦是針鋒相對的回望他一眼,一字一頓道:「馮氏是本王的王妃!」
馮氏這個懷王妃,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是有名無實了,在這京城裡盡人皆知,殷梁真正寵愛的人是梅氏。
「我現在就只問我表妹的真實死因,今天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你若是不能當場給我一個明確的交代,那咱們這就進宮面聖,我去請陛下做主,給我表妹一個公道。」穆彥哲道,說著就重皇宮的方向遙遙一揖。
殷梁畢竟是皇子,他也不當面把話說的太難聽了。
宋楚兮和殷湛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圍冷眼旁觀,這個時候,宋楚兮卻是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就霍的扭頭看向了殷湛,「好像——是我想錯了。」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倒是不見怎樣的意外,只盯著那裡面的局面道:「是啊!本以為是太子率先發難了,現在看來——好像卻是懷王自導自演了。」
「也在情理之中。」宋楚兮皺眉,「他搜城無果,拿不到茯苓那個丫頭,這始終都是露在外面的一道硬傷,不管等的多久,只要那個丫頭一出現——就算懷王妃已經下葬,毀屍滅跡了,可她的娘家人卻還是肯定要懷疑要鬧的。與其等著東窗事發的那一天,他現在就先發制人,先把這件事公開處理乾淨了,才可以徹底的了卻後顧之憂,總比時時刻刻為了遮掩而提心弔膽的強。」
這個殷梁,也算高段了。
這邊宋楚兮的話音未落,果然他已經四下里掃視一眼,又對那白芍逼問道:「曲媽媽和茯苓呢?這兩天本王怎麼好像都沒見到他們?」
那白芍被他問的一愣一愣的,只下意識的脫口道:「前天晚上曲媽媽去馮家報喪,好像沒回來,然後——然後茯苓——」
她絞盡腦汁的想,也是好久不見茯苓了。
殷梁雖然在王府後院裡大肆的捉拿過茯苓,但消息封鎖的嚴,是沒叫太多的人知道內情的。
這白芍又因為懷王妃的死無暇他顧,所以這會兒便很輕易的被他利用誤導了。
殷梁的唇角隱晦的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面上卻是憤怒至極的表情,他霍的轉頭,衝著外面叱道:「去把管家叫來。」
「是!」有小廝趕緊答應著小跑了出去。
殷梁就又看向白芍,質問道:「茯苓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茯苓她——她——」白芍努力的回想,只如實回道:「好像也是前天晚上,本來她是陪著王妃出去散步的,後來也是她回來稟報,說王妃出事,再——再後來——」
再後來茯苓說要去找殷梁問問懷王妃的身後事要怎麼處理,就一去不回了。
白芍回憶到了這裡,自己已經嚇了一跳,神情惶恐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殷梁,「殿下,茯苓——茯苓她——」
「好一個黑白顛倒啊。」人群之後,宋楚兮忍不住感慨著一聲嘆息,「今天他這麼一鬧,後面就算茯苓出現,只怕更多的人也只會因為是那個丫頭為了脫罪而隨便攀誣的了。」
殷湛對此事的興致並不很大,只就不冷不熱道:「你若是心裡不痛快,那這就叫人去把那個丫頭帶來,當面對質好了。」
這個人,又拿她打趣?
宋楚兮笑了笑,瞥了他一眼,「和他鬥氣對我又沒好處……」
殷梁雖然也是陰狠,並且謀害髮妻,令人髮指,可畢竟又不是針對她的。
她宋楚兮不是什麼聖人菩薩,還輪不到她跳出來打抱不平。
她才不管殷梁的家務事要怎麼處理,說到底,就算今天讓殷梁占盡了先機又怎麼樣?就算懷王妃的死因被他搪塞了過去又怎麼樣?梅妃的存在才是他身上最大的致命傷,只要手裡握著這個把柄——
那麼甚至都不需要茯苓這個證人出面,將來但凡是她宋楚兮想做,也都能隨時隨地將這殷梁給吃的死死的。
這這會兒她才懶得和這人較勁呢。
靈堂里,穆彥哲對殷梁的話肯定是不信的,兩人針鋒相對的對峙,不多時管家就急匆匆的自外面進來,「殿下,您找我?」
「那天不是讓你叫人送曲媽媽回馮家報喪嗎?那個奴才——」殷梁冷著聲音開口。
「殿下——」管家有些心虛的別開了視線,然後擦了把冷汗跪下去,道:「這兩天正趕上王妃大喪,小的就沒敢多說話,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啊,那天小的臨時有事,就沒陪著曲媽媽一道兒出門,但那曲媽媽去了之後就再沒回來,後來小的派人去找,只在半路的一個死巷裡找到了馬車,車上還有血跡,但是那曲媽媽和給她駕車的錢老頭卻都沒了蹤影。」
殷梁的神色微微一變,「都不見了蹤影是什麼意思?」
「小的派人去找了,就是沒找到他們的人。」管家道,「本來是想等忙過了這幾天再和殿下說的,因為就是兩個奴才……」
殷梁還沒說什麼,旁邊的白芍已經嚇的六神無主,使勁的搖頭道:「不會!不會的!茯苓姐姐和曲媽媽都跟著王妃多少年了,她們都對王妃忠心耿耿,據對不會做出對王妃不利的事情來的。」
甚至都不需要殷梁來扣帽子,這個沒什麼心眼的丫頭已經幫著聯想出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了。
「再派人去找,一定要把那兩個奴才給本王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殷梁怒道。
「是!」管家答應了一聲,爬起來才要往外走,他就又補充道:「還有那個叫茯苓的丫頭,她好像也不見了,也一起找一找。實在不行,就去京兆府報案,讓他們差衙役出來幫著找。」
「是!小的明白了。」管家謹慎的答應了,快步走了出去。
這一齣戲,從頭到尾都唱的流暢至極。
穆彥哲一時無言,只冷著臉盯著他。
殷梁也不同他客氣,同樣是不帶什麼善意的看著他,冷冷道:「王妃的事情,本王之前是不曾察覺,既然牽扯出來了這麼多,那麼本王自當查明一切的真相,給你們一個交代。」
穆彥哲這時候也無話可說,冷然的一揚眉,「好!那我們穆馮兩家就等著懷王你給的交代。」
曲媽媽是懷王妃的奶娘,茯苓又是陪嫁丫頭,這兩個人絕對不可能被判,更不會對壞王妃不利的。
對殷梁給出來的說法,穆彥哲其實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只是眼下他手裡沒有別的證據,所有的路數又都被對方封死了,也就不得不咬牙妥協。
殷梁知道他心懷不滿,卻也不在乎,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轉向白芍道:「還不把客人請到花廳那邊去?再重新找衣裳給王妃換了?」
「是!」白芍六神無主,渾渾噩噩的趕緊答應了。
應國侯夫人帶著穆家來的女眷一起留下來,等著幫懷王妃重新拾掇,其他人則都是識趣的退了出去。
待到人群緩緩的散了,殷梁的目光不經意的一瞥這才瞧見了站在了門邊的殷湛和宋楚兮兩人。
殷湛會登門,他十分意外。
而宋楚兮回來,他更沒想到。
還有——
這兩個人怎麼又剛好是站在一起的?
殷梁的心裡微微提了口氣,連忙一撩袍角走過來,「十一皇叔!皇叔怎麼親自來了?真是折煞侄兒了。」
「死者為大,剛好本王人在京中,理應過來走一趟的。」殷湛淡淡說道,敷衍著寒暄了一句。
殷梁想著被他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又想到頭一天在宮裡他別有深意的那些暗示,心裡突然就很不鎮定的又心虛了起來,略顯尷尬的敷衍道:「方才的事情讓皇叔見笑了。」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也沒接茬,直接轉頭對宋楚兮道:「本王這就要回去了,順路送你吧?」
順路?他又說順路?他們兩個的路,怎麼可能會順到一塊兒去?
宋楚兮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而殷梁自然也注意到這件事的不同尋常,不由的打量起兩人,一面笑道:「沒想到宋四小姐今天也會登門,本王招待不周,我懷王府真是蓬蓽生輝。」
「略盡心意而已。」宋楚兮淡淡說道。
她會來懷王府,本來也是心血來潮,現在意外的看了一場戲,也該是心滿意足了,自然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就也看向了殷湛道:「我府里也還有事,懷王殿下事忙,就不打擾他了。」
「那走吧!」殷湛略一頷首,就率先轉身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殷梁不得不親自相送,一直送到巷子外面看著他二人上馬離開了,眼底的神色也開始一寸一寸的慢慢收冷。
梁剛從後面上前一步,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殿下,您怎麼了?」
「你不覺得十一皇叔和這宋楚兮走的太近了嗎?」殷梁道,還是一直盯著街角的方向。
「是有些不同尋常。」梁剛點頭,「殿下不是說昨天在宮裡,宣王殿下就一再的維護,並且還當眾打了陛下的臉面嗎?」
所有人都當殷湛的目的就是為了給皇帝添堵的,但是他和宋楚兮私底下也這麼密切的來往,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殿下?」梁剛見他失神,就又叫了他一聲,「你是怕宋家一旦和宣王殿下走的太近,會礙我們的事嗎?」
殷湛如果真有野心,那這麼多年裡頭早就該有所動作了,殷梁倒是不覺得他會臨時起意,也加入到這個亂局裡面來,可是——
「宋家,還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的。」殷梁道:「就算是叫宋楚兮保持中立也不行,一定要讓她成為能協助我們打擊太子的利器,這樣能省下我不少的力氣。」
「殿下您還是打算——」梁剛馬上就想到之前他在南康公主府里說過的話。
「十一皇叔和這丫頭之間看著有點不對勁,必須儘快想辦法。」殷梁略一思索,再一想到他自己府里還有幾天的喪事要辦,就心煩意亂了起來,沉著臉道:「過兩天吧,我得儘快進宮去見母妃一面。」
*
殷湛和宋楚兮一路從懷王府出來,背後殷梁的目光如有實質的一直跟著,讓宋楚兮十分的不悅。
一直到拐過了街角,宋楚兮方才有些不耐煩道:「你不是領了皇差嗎?就算再敷衍,也要去各處的衙門走走過場,敷衍一下吧?」
說到底,她這就是找藉口支開他的。
殷湛心裡明了,卻只面不改色的低頭把玩著手裡馬鞭道:「誰都知道我不是誠心要辦這件差事的了,既然大家全都心知肚明,還有必要演戲嗎?這戲要演給誰看?」
他是真的不在乎得罪皇帝更多一點的,宋楚兮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不悅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你什麼也不查,什麼也不問,最後去那人面前結案的時候,不就是給他把柄,明擺著告訴他你全部都是為了我一己私利嗎?」
昨天他就從她這裡拿走了宋家需要解決掉的那些人員的名單,回頭報上去,皇帝非要當場爆發了不可。
殷湛還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聳聳肩道:「就算我裝腔作勢的去做樣子查了,最後他也一樣知道那份名單是我隨手塞給他的,我還是那句話,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就不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再折騰著演戲了。要演戲的話,要麼就是為了騙人,要麼就是為了自欺欺人,既然不為了敷衍自己,又騙不過對方,又何必白費力氣?」
他這論調是沒有問題,但這件事演變下來的結果卻很有問題,可偏偏宋楚兮居然沒辦法反駁他。
她只是看著他,臉色不怎麼好。
殷湛被她盯了半天方才轉頭看過來道:「你最近在京城應該也沒什麼事情做吧?剛好得空,一起對弈兩局?」
他是把她的習性和生活規律摸的透徹了,導致了宋楚兮現在就算開口拒絕了他都顯得刻意。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對那些對自己有恩的人,不好意思隨便拒絕。
宋楚兮悶聲不語,殷湛就當她是默許了,唇角隱晦的翹起了一個弧度,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繼續打馬前行。
兩人一起回了宋楚兮的住處,門房的小廝見殷湛居然又跟著回來了,再看他的眼神都透著古怪。
殷湛自然有所察覺,不過卻不介意,從容自在的跟著宋楚兮去了她後院的書房。
宋楚兮雖然對音律一竅不通,但是書房裡常年都會準備一副棋盤,閒來無事的時候發呆都愛對著棋盤。
殷湛徑自走過去坐下,宋楚兮卻有些心不在焉,態度十分的敷衍,跟過去,彎身就要去撿那棋盤上之前遺留下來的棋子。
「別收了。」殷湛卻是擋開了她的手,下意識的一抬手就握住了她剛探出來的指尖。
宋楚兮的心跳猛地停滯半拍,驟然抬頭朝他看過去。
殷湛握著她的指尖,本來只是不經意的一個舉動,此時驟然感覺到那幾根柔軟的指頭落在掌心裡的觸感,他也跟著愣了愣,手下的動作一僵。
宋楚兮先反應過來,本能的想要縮手。
而同樣出於本能的反應,殷湛掌中卻是驟然施力,將她的指頭牢牢的捏住了。
這一拉一拽之間,反而叫他把她的手指握的更緊。
殷湛的深思之間突然就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他有些倉促的抬起頭,語氣低沉又沙啞道:「少戎——」
也許宋楚兮沒有感覺到,現在他每一次和她面對面,看似情緒克制的很好,可以沉著冷靜的面對一切,但實際上他卻是用了幾乎所有的理智克制才能壓制住心頭每每狂躁不已的悸動。
以前的時候,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朝夕相對,幾時她不開竅,他也可以心平氣和,總有那種徐徐圖之的耐心,可是現在,大概是曾經錯失了那一次的經歷太過慘痛了,卻讓他變得浮躁激進。
其實從本心上講,他是一步也願意讓,一天也不願意再多等了,想要擁她入懷,想要將她鎖在身邊,可偏偏——
她比前世的時候更排斥他的接近。
為了不想一下子把她遠遠的逼開,他就只能是竭盡全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和舉動,來隱藏自己的內心和意圖。
可事實上,他真的不是個足夠大方的人,可以無限的縱容她的所有一意孤行的任性。
「不是說要下棋嗎?」對上他眼中突然變得深沉又混亂的眸光,宋楚兮的心裡一驚,趕忙打斷他的話。
她故意避開他的視線,讓自己臉上表情顯得平靜。
殷湛看在眼裡,就如是被人兜頭潑了一頭冷水。
他手指出於本能的又用力攥緊了一下她的指尖,可是飛快回攏的理智還是強迫他一點一點的緩緩鬆了手。
宋楚兮垂眸坐在了榻上。
就因為方才這一瞬間輕微的碰觸,這整個屋子裡的氣氛就瞬間變了,莫名的,就帶了幾分叫人小心翼翼的緊迫感。
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破僵局,只各自拈了棋子,一枚一枚的往棋盤上擺。
這一局棋,就著原先棋盤上的殘局,因為兩個人都各懷心事,居然一直下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分出勝負來。
殷湛手中最後的一枚白子落下,看著已然全無回天之力的敗局,宋楚兮卻終於有種如釋重負一樣的感覺。
她扭頭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時間不早了,你出來大半天了,暖暖可能要著急了。」
這是個變相的逐客令。
殷湛的心裡苦澀,面上卻是一派平靜的抖平了袍子上的褶皺站起來,「我是該回去了。」
宋楚兮垂眸坐在那裡沒動。
他卻並沒急著走,又望定了她道:「你不送送我嗎?」
他又不是不認識路?這個人,你覺得他近年來又變得冷漠沉穩了許多,但實際上總有些喜歡麻煩人的臭毛病,一點也沒改。
宋楚兮這會兒心裡對他有所防備,只想快些送了他走。
她了擰了眉頭抬頭看過去,就剛好對上殷湛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表情的面孔。
兩個人,四目相對,這氣氛的確是不怎麼好。
宋楚兮的心中煩躁,就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走吧!」
殷湛這才滿意,跟著她出了門。
宋楚兮這次帶進京來的人不是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侍衛,沒幾個人丫頭,所以這一路走過去,後花園裡並沒有遇見什麼人。
宋楚兮思忖著,最後還是咬牙先開口道:「就算你不管他是怎麼想的,但有些事,能避免的話就不要做的那麼惹眼了,最近這段時間,我們還是避嫌,少有接觸的好。」
「嗯!」宋楚兮本以為殷湛會敷衍著含糊過去,不想他卻是從善如流,直接就點頭允諾了下來。
宋楚兮腳下步子驟然停頓了一瞬間,詫異的扭頭看向了他。
殷湛的神色如常,並沒有半點情緒顯露,只又走了兩步,他突然開口問道:「小七那裡,你是怎麼打算的?」
殷述那裡?
宋楚兮立刻想到的就是淳貴妃的事,苦笑了一下道:「說起來,那件事我還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道聲謝。雖然在那件事上面康王是無辜的,但立場已定,這也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殷述那熊孩子,從一開始所有人都當他是一時興起,但是現在越來越明顯——
他在對宋楚兮的那件事上面卻是相當固執的。
殷湛這明顯就是試探宋楚兮的態度,只可惜這會兒宋楚兮本身也正心煩意亂,便直接沒拿住重點。
她說著,頓了一下,就又有些憂慮的看向了殷湛道:「這兩年來,你和成武帝之間的關係惡化的愈發嚴重了,以那人的性格,肯定是不會這麼算了的?後面你有什麼打算?」
提起皇帝,殷湛的唇角忽而就彎起一個冰冷諷刺的弧度,「他?他也一把年紀了,你還指望他能活多久?至於殷紹——就算我不動——」
他說著,頓了一下,隨手撥弄了一下路邊柏樹的葉子,居然就好心情的調侃道:「你會叫他來找我的麻煩嗎?」
宋楚兮勢必就不會和殷紹共存的,所以那父子兩個,其實也沒什麼難辦的。
宋楚兮看著他臉上忽而就帶了幾分頑劣的表情,一時卻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當初你和先帝之間不是又過約定……」
殷湛眼底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一瞬,他抿抿唇,然後突然止住了步子。
宋楚兮一時不察,又走出去兩步方才止了步子,回頭看他。
他在她面前長身而立,面上神情是稍有的肅然,正色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扶持小七上位?」
宋楚兮的確是有這類的打算,但如果深究的話,卻不能這麼說。
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宋楚兮有些猶豫的咬了咬下唇,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道:「相對而言,由康王上位是平衡整個局面的最好的方法,而且我看他自己本來也有這個意思,如果他真有這個本事,我不介意順水推舟。不過——」
她說著,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勇敢的直視殷湛的目光道:「在淳貴妃的那件事上,我有我的立場,這件事,也不容妥協。」
那件事的黑鍋,她不能扔給殷湛替她背。
但是為了不叫殷湛有所期待,她又故意委婉了說法,沒有直接把他也卷進來。
只章的一句承諾,就如是一縷陽光灑在了冰雪裡,將烏雲密布的天空打開了一角,讓人的心情都跟著整個明朗起來。
殷湛壓抑了許久的心情,豁然開朗。
他忽而便會覺得愉悅——
最起碼,在端木岐和殷述這些人的面前,他是占著優勢的,他太過了解宋楚兮的固執了,立場問題,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妥協的原則。
雖然一時間心血激盪,殷湛面上表情卻一直維持的很好。
宋楚兮明顯沒想到自己刻意保持距離的一句話會給他造成什麼樣的遐思,只還一心在為了殷述的事情有些為難,又想了想道:「不過那件事康王到底知道多少?」
殷述現在對皇帝逼死了淳貴妃的事情敵意很重,這一點毋庸置疑。
「也許終有一天會東窗事發吧。」殷湛舉步往她面前走了一步,那神情之間卻還透著漫不經心。
他看著她道:「既然是我做過的事,就沒有必要刻意的迴避,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只是——」宋楚兮的心裡,卻唯有苦澀而已。
他們叔侄之間的感情,本來是可以很好的,說到底還是因為她。
提起殷述,殷湛也是難以自控的一聲嘆息,苦笑道:「命該如此,這大約也是註定了的吧。」
他其實是不排斥殷述那個孩子的,只可惜有淳貴妃的事情在前,卻註定了他們之間的立場不可能一致。
殷湛笑了笑,就抬手拍了下宋楚兮的肩膀,繼續往前走,「現在提這些事都還早呢,不過我還有一件別的事情想要問你。」
「什麼?」宋楚兮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是關於你宋家那位大姐的事。」殷湛道,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那個姓嚴的侍衛不是也有懷疑過嗎?如果真是她有插手京城裡的事的話,你覺得——她的人會不會就在京城?」
提起宋楚琪,宋楚兮也是一籌莫展,「我也仔細想過了,總覺得這樣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她人在京城,總該有個圖謀和目的吧,姑母也說沒有她的消息的。而且她暗示嚴華去懷王府又是為了什麼?」
這件事,總歸是撲朔迷離,叫人怎麼都摸不清楚一個清晰的脈絡來。
嚴華去懷王府臥底將近兩年,沒有得到任何的指令和暗示,最後只陰差陽錯的救了一個丫頭?不管背後指使他的人是不是宋楚琪,但那人總不能是提前預見了將來會發生這丫頭茯苓洞悉了梅氏的秘密又被追殺的事情吧?
梅氏?梅氏!
宋楚兮想著,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突兀的蹦出來一個念頭——
如果當時那人暗示嚴華潛入懷王府,就是因為知道了梅妃的去處,但是又不好直說,所以才故意引嚴華混進去發現此事麼?
因為就算嚴華這次沒救過那個叫茯苓的丫頭,他自己本來也知道梅妃失蹤的事實了,有了這個線索,要追查梅妃真實的去處其實也不算難事。
能在第一時間知道梅妃的去處的人,那麼會不會——會不會——
宋楚兮的心中陡然一驚,忽而掠過一個人的影像。
只是這猜測太沒有依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一時間就只覺得思緒混亂無比
「宋承澤的這件案子,應該至多拖過半個月就能徹底了結,昨天我跟暖暖說好了,等這差事交代過去,就可以啟程去城外的行宮小住了。」殷湛這邊思索不出結果,一時也就不當回事了,直接就轉移了話題,「到時候可以直接多住一段時間,等到年節了再回來。」
「嗯!」宋楚兮沒什麼心思應付他,只低著頭答應了一句,表示自己聽到了。
殷湛若無其事的往前走,只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不徐不緩道:「你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需要提前準備的嗎?」
「沒什麼。」宋楚兮還是心不在焉的回。
只是這一次話一出口,她心裡卻突然警鈴大作,瞬間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的,然則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邊殷湛就又已經淡淡的開口道:「嗯!那等到時候定了出城的確切的日子,我過來接你。」
宋楚兮的腦中轟的一聲炸開,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她倉促的抬頭朝殷湛看去,剛想說什麼,殷湛已經再度先發制人,「暖暖說你想跟著一起去的。」
宋楚兮將出口的話就被他全部堵在了喉嚨里,嘴唇嗡動了幾次,最後卻是急了,再也忍受不了的急切道:「沅修,你這到底是在做什麼?我明明都和你說清楚了……」
「不是你跟暖暖說的,想去嗎?」殷湛沒等她說完,就神情自若的打斷她的話。
他又搬了殷黎出來做擋箭牌,她以為這麼多年了,他是該完全變得穩重了,卻沒想到還是總有這麼不講道理的時候。
宋楚兮張了張嘴,卻被他堵的無話可說,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殷湛也不迴避她的目光,只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最終,還是宋楚兮先敗下陣來,移開了目光道:「到時候再說吧,也不知道宋承澤這件事到底還會不會起么蛾子。」
遇到她應付不來或者不想應付的事情,就馬上轉移話題,這女人的伎倆也不過還是只有這麼多。
殷湛的唇角愉悅的彎起一個弧度,卻沒鬆口,只繼續往前走去。
宋楚兮送他出了門,自己轉身回了院子裡,臉上神情卻在一瞬間變的嚴肅無比。
「四小姐,您怎麼了?」童五剛好要出門,迎面走過來看見,幾乎是嚇了一跳,「您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樣差。」
「如果當初給嚴華下達指令的人就是我阿姐,如果她當時暗示嚴華的事情就是指的梅妃的話,那麼——」宋楚兮單手握成拳頭撐在門邊的柱石上,眼底的神色有些顯而易見的混亂又帶著一種莫名的堅定,「那麼——我想——或許我知道她人在哪裡了!」
可是怎麼會?她又為什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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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好坑,為了給丫的飆戲,這一章又碼的我苦逼無比,嗚嗚~<!--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