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吃飯的時候,沈國棟給大家講了一個笑話,是有關於的確良的。
「一家商店進了的確良,一大群人排隊去買。一個小伙子排了很久的隊,好容易輪到他了,就只剩下一尺了。
他本來是打算做一件襯衫,這一尺也不夠啊!正為難呢,售貨員不耐煩了,就問他『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後面人還等著呢!』這哥們兒一著急,就買了。
他拿這一尺布做了一條褲衩,心裡又覺得虧,穿條的確良褲衩也不能跟人顯擺呀!就在腰上掛了個牌子,上面寫著『內有的確良』。
有一天,他去上廁所,就把這塊牌子掛到了廁所門外。出來一看,外面排了長長一隊人!一位大娘急得直嚷嚷『不是說裡面有的確良嗎?等了這麼長時間,還賣不賣呀?』」
飯桌上哄堂大笑,響鈴姐和孫大娘都笑出了眼淚。
「這小伙子也傻!做個假領子戴上,不就誰都看著了!」孫大娘給的建議最專業。
響鈴姐抿嘴笑,把周晚晚堆在碗邊不愛吃的干豆腐夾到自己碗裡吃了。
周晚晚小心地瞄了一眼周晨,看他眨了眨眼睛,沒好意思阻止響鈴姐,高興地接著吃飯。
「晚上囡囡跟我去做飯,趁我這些天有空,再教你做幾個菜。」響鈴姐婚期定下來以後,就一直在找時間教周晚晚做飯,「女孩子大了,得有幾樣拿手菜,要不以後結婚了在婆家不好站腳。」
「有這幾個在,囡囡咋地也不能讓人給欺負了!你就放心吧!」孫大娘笑著指了指面前的這一圈大小伙子。
響鈴姐卻不同意,「娘家人再硬氣,日子還得是倆人自個過出來,動不動就回來找娘家人,也得讓婆家人看不起。」
「說得也是,」孫大娘嘆了口氣,「做女人不容易啊!得給小囡囡找個好人家。可不能讓人給欺負了!」
周陽幾個的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複雜陰鬱。
他們知道響鈴姐和孫大娘說得都對,可是一想到妹妹以後要嫁人,得去別人家了,心裡就難受得被挖走了一塊一樣。
「囡囡這么小。嫁人早著呢!不要說這些了!」周晨第一次唐突而沒有禮貌地對響鈴姐和孫大娘說話。
語氣非常沖,跟人賭氣一樣。
沈國棟一摔筷子,飯都不吃了。
孫大娘也看出幾個男孩子的心思了,「好好好!你們家寶貝囡囡這么小,不用嫁人!不說啦!快好好吃飯吧!」
周晨勉強扯出一點笑來。眼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心不在焉地跟孫大娘說了幾句,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周晚晚在心裡嘆了口氣,擠到周晨的椅子上樓住他的脖子哄他,「二哥,我的鞦韆怎麼晃起來嘎吱吱響呢?吵死了!你快點給我修好啊。
春天的時候,我不是說要在門口種一排向日葵嗎?怎麼都是格桑花?你給我弄幾棵向日葵來栽上,我明天早上就要!你要是不給我弄來,我就不許你去上班!」
周晚晚搖晃著周晨的脖子,整個人都膩在他身上。「我說什麼你都記不住!你怎麼當人家哥哥的呀!」
周晨一下就笑了,「去年不是你自己說喜歡格桑花,要把滿院子都種上的嗎?一會兒一個樣,你說我記住你哪次說的話好?」
周晚晚咯咯笑著耍賴,「我一直說不去上學,你就記不住!」
周晨笑著彈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腦門兒,「這個沒商量!除了這個我什麼不聽你的?」
周晚晚嘟著嘴往桌子上一指,「我不想吃青椒干豆腐,你還總讓我吃。」
周晨被她噎得直瞪眼睛。周陽幾個看得哈哈大笑。
孫大娘和響鈴姐對視一眼,看著不知不覺被周晚晚哄得眉開眼笑的幾個人。搖頭苦笑。現在提都不讓提,以後這丫頭到了要嫁人的時候,這幾個可怎麼辦呦!
響鈴姐還是堅持要教周晚晚做飯,「別的都好學。你聰明,看看就會了。就這做飯,不自個上手就是不行。等姐走了,家裡那幾個肯定啥都不讓你碰。不教會你,我咋地都不放心。」
響鈴姐說完,臉忽然有點紅。「還有個事兒,我尋思著,也得教你。以後我也不能常回來,萬一你提早攤上了,也沒個人問的,到時候害怕就遭了。」
響鈴姐把周晚晚拉到身邊,小聲在她耳邊嘀咕,「女孩子大了,每個月都得流血,叫例假,你別怕……還有小背心,等你前面開始長了,也得穿……」
響鈴姐紅著臉,詳細地給周晚晚解釋這些本應是母親教導她的東西。
響鈴姐說完,周晚晚抱住她的腰,好半天不肯鬆手。
這些事對一個懵懂的女孩子來說有多麼重要,沒人會比周晚晚更了解。
前世,她是如何慌亂狼狽地渡過這個成長階段的,至今仍歷歷在目。今生,雖然她不再需要這些指導了,卻對能事無巨細地幫她想到的響鈴姐感激不已。
前世今生,她都沒體會過母愛。響鈴姐的善良真誠和毫無保留的愛護,讓她不再覺得遺憾。
人世間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是可以傳承的,母親給響鈴姐的愛護和溫暖,響鈴姐加倍回報到了她的身上。
這份愛傳遞到她這裡,沒有損耗,反而更加豐沛,同時也溫暖了兩個人的心。
很多人都說善良的人傻氣,今生歸來,她也曾經咬牙切齒地發誓,她只相信弱肉強食,對人性徹底不再抱有希望。
可是,這十年來的經歷卻慢慢地改變了周晚晚的想法。
她遇到了那麼多善良的人,沈爺爺,小張叔叔,小馬阿姨,郭老先生,趙五嬸一家人,響鈴姐,寶成叔……
這些人給了他們兄妹那麼多那麼多美好真摯的感情,讓他們的心一直都在感動中溫暖柔軟,也一直都在感恩中充滿力量地前行。
不知不覺間。周晚晚開始虔誠而篤定地信仰善良,這是人世間最樸素也最有力量的東西,它能在傳遞中不斷增長,它能讓人變得勇敢堅強。更能讓一個人荒蕪黑暗的內心變得豐沛溫暖。
周晚晚篤信的善良並不是對誰來說都適用的,至少她知道,對周家人來說,跟他們講善良,那就是自我毀滅。
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那裡。周春喜夫婦已經快被他們自己所謂的善良把周蘭給害死了。
周老太太一行人都被判刑以後。周春喜夫婦就開始養他們留下的這群孩子。
周紅英、周玲、周梅花、周鐵柱、錢燕、錢磊,這些孩子他們一個也拋不下,都成了背在身上的責任。
錢燕死咬著牙要上學,錢鐵也跪在周春喜面前哭,最後他們還得供這兩個錢家的孩子上學。
等周平終於請下半天假,帶著程玉林回家的時候,她只看了一眼前的父母和妹妹,就氣得摔門而去。
她來之前已經把家裡的情況打聽清楚了,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他們的樣子給刺激得心裡冒火。
周春喜和李貴芝形容乾枯憔悴。眼神空洞疲憊,衣衫襤褸,身形消瘦,這些她都能想到。
她想不到的是,周蘭會被他們養成這個樣子。
周蘭因為嚴重的營養不良和長期受到打罵虐待,瘦小孱弱,嚴重的八字腿,雞胸,小小年紀,竟然得了夜盲症。這是常年吃不到油水的大人才會得的病。
周蘭不只是身體幾乎半殘,心智也受到了影響。
她看見陌生人就蜷縮到屋角,儘量把自己藏起來,跟她說話。她要麼是緊閉著嘴一言不發,要麼是在嘴裡吞吞吐吐幾乎說不出一句整話。
周平被程玉林拉了回來,勸了半天,才肯回去面對呆滯著一張臉看著他們的周春喜和李貴芝。
「我要把周蘭帶走。」這是周平離家七年以後,對父母說的第一句話。
此時此刻,她後悔得痛徹心肺。她應該在七年前就說這句話,做這件事的。
周平回來之前,就打算好了,對周家人留下的這個爛攤子,她必須幫父母收拾乾淨。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那怎麼都是她的父母,周平做不到完全放棄不管。
周玲趕回家裡去,有周軍這個二十多歲的哥哥不靠,別人有什麼理由管你吃飯穿衣?
再說,她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去生產隊幹活也能養活自己,憑什麼心安理得地吃白飯?
周梅花和周鐵柱都回自己家裡去,連老周家的孩子都不是,憑什麼讓周家人養活?
別說他們還小,走投無路。周梅花已經十三歲了,當年她十歲就進生產隊幹活了,你十三歲了更能去了。就是掙三等工分,也夠你倆一年吃飯了。
錢鐵和錢燕,當然是回你們老錢家去。有父親有親哥哥的人,不去靠他們,別人憑什麼供你們念書吃飯?
至於周紅英,那就更不用說了,都二十一歲的大姑娘了,誰還能管你一輩子?!
周平雷厲風行,該送走的送走,該推出去的推出去,一會兒的功夫就讓周春喜夫婦的眼前乾乾淨淨。
然後周平又帶著周春喜夫婦去了老隊長那裡,跟他打好招呼,以後隊裡分了錢糧都由她給父母保管,然後再按月給他們。決不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做完這些,他們又帶著周蘭來到周陽家裡。
李秀華的事,周平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她還欠周陽幾個孩子一個鄭重的道歉。
周陽幾個冷靜地聽著周平道歉,避過她深深鞠的那一躬。
對母親的事,他們永不原諒。
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無論有什麼理由和藉口,無論多麼痛悔,他們都不會說出那句原諒。
周平在這件事裡只是懦弱地沒敢當時就揭發那些人,所以他們不恨她,卻也不打算與她有什麼深入的交往。
他們失去的是母親。
不用說任何別的話,只這一個理由,他們覺得就已足夠。
但他們還是對周蘭心軟了。在周家這些人里,也許只有周蘭是最無辜的了。
她的遭遇,觸動了兄妹幾個各自的心事。
周陽和周晨簡直是後怕,如果當年他們不那麼努力地離開周家,是不是妹妹也有可能變成她這個樣子?
周晚晚卻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如果沒有兩個哥哥的傾力愛護,她前世可能還不如周蘭,連活下去的可能都沒有。
所以,在周平要帶周蘭離開時,周晨給她收拾了一大包衣服,「是囡囡小時候穿的,都挺新的,六丫現在穿正好。等過幾天六丫要走的時候,我們再做兩套新的給她。」
周平打算現在就把周蘭帶到水利工地去,過幾天她再請假,把周蘭送到一個定點接收工地犧牲人員遺孤的福利院,讓周蘭暫時在那裡休養,她放假了再去把她接回家。
周晚晚則給周蘭拿了一大盒巧克力糖,「每天吃一顆,你的病就好了。」
如果前世有人幫他們兄妹一把,他們是不是不會結局那樣悽慘?周晚晚剛重生的時候經常會糾結這個問題。
現在,她想幫一幫周蘭。
她幫周蘭調理好身體,以後周蘭跟周平一起生活,永遠遠離周家,人生一定會變得不同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