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沈國棟給周晚晚表演他苦練的彈弓打瓶子,周晚晚就想起小李廣花榮,倆人討論了一番百步射香燭,射銅錢,最後沒忍住,把那本《小李廣花榮》的小人書找了出來,一起坐在鞦韆上看。
反正沈國棟今天的字已經學完了,不如給他點動力,教育要胡蘿蔔和大棒雙管齊下才更有效果嘛。
周晚晚給自己想看小人書找了一堆藉口,就開始心安理得地崇拜英雄好漢去了。
「你縮頭縮腦在那老半天了,到底要幹啥?!有事兒說話,沒事兒離遠點兒!」沈國棟忽然衝著大門口喊了一聲。
老半天,大門邊才磨磨蹭蹭地出現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十一二歲,瘦瘦的,有點膽怯地搓著衣角。
「有事兒?」沈國棟又擺出他面無表情的拽樣子,嚇得女孩兒更緊張了。
「姐姐,你迷路了嗎?」周晚晚甜甜地問女孩子。
「沒,沒有,我就是來看看。」女孩兒越說聲兒越小。
沈國棟和周晚晚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兒好像不簡單。
「來我們家看啥?誰讓你隨便看的?趕緊滾犢子!」沈國棟眼睛一瞪,女孩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我,我哥住這,我娘讓我來看看……」女孩囁嚅著說道,低著頭不敢看沈國棟。
「我啥時候有你這樣的虎逼妹子了?!」沈國棟抱起周晚晚,慢慢走向那個被他臊得滿臉通紅的女孩兒,已經確定這個女孩兒是新立屯侯家的人了。
「回去告訴你爹娘,我們家墩子跟你們老侯家沒一點兒關係了!以後也別往我們家伸脖子,再來,我就打折你一條腿!」女孩兒被沈國棟嚇得後退了兩步,拔腿就跑。
沈國棟和周晚晚看著那個女孩兒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才回到院子裡。
周晚晚笑著看沈國棟,眼睛裡是暖暖的光。這個崇尚暴力的傢伙,今天竟然沒對那個小姑娘出手。真是太難得了。
沈國棟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整明白這丫頭壞不壞呢,弄明白了該揍還得揍!」這小丫頭太精了,什麼都瞞不住她。
沈國棟不像周陽他們那樣。把周晚晚保護起來什麼都不讓她知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說什麼這個小丫頭都能懂。比誰都懂。
所以他所有的想法都會跟她說。
「嗯,整明白了再揍。」周晚晚煞有介事地點頭。
沈國棟能在出手之前稍作考慮,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凡事都得循序漸進。不能太急。
晚上家裡人都回來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墩子的事。
「明天我再回去看看。」昨天墩子已經回去過一次,把話跟侯家人都說清楚了。
可是侯家人除了大罵他一頓,別的什麼都沒說,墩子就回來了。沒想到今天就派二女兒過來看了。
「他們要是還不好好說話,就知道罵人,你就回來,別跟他們纏磨,他們現在在氣頭上,跟他們也說不清楚啥話。」周陽擔心墩子被罵出火來。下手沒個輕重。
「他們要揍你你就趕緊跑,他們屯子裡親戚屯鄰啥地不老少,可別吃虧了。」周晨從侯雪芳那就看出來了,這個老侯家可不是善茬。
「要幫忙你就吱聲。」依沈國棟的脾氣,一百種對付他們的招兒都使出來了,可是墩子想自個解決,他們也就只能在旁邊給點意見。
雖然住在一起,心裡早就把彼此當做最親密的家人,可是大家都沒有試圖去替別人做選擇和決定。
墩子說要自己去解決這件事,他們就讓他自己去解決。在他沒開口前,絕不會插手。
這是對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就像當初周陽放不下對周春亮的親情,大家什麼都不說,更沒有去逼他。直到他自己看明白了,主動放棄,他們才高高興興地搬出來開始新生活。
不是他們不著急,可是相對於自己的急切,他們更在乎的是周陽的感受。
任何一種感情,有這樣的信任和尊重作為土壤。用這樣的愛和付出來澆灌,都會蓬勃葳蕤繁花似錦。
幾個懵懵懂懂的少年,在不知不覺間得到了很多人刻意求索多年而不得的東西,不是他們運氣好,而是他們的心純粹真誠,配得上這份美好。
商量好了正事兒,大家開始吃飯。沈國棟跟在周晨的屁股後面去看燜好的米飯。他現在一心學習廚藝,當然不會錯過這麼好的觀摩機會。
「這個小白菜……」飯桌上,周晨吃進去一口小白菜,說一半兒話就不說了。
沈國棟和周晚晚端著飯碗瞪著眼睛緊張地盯著他,像兩隻鼓著眼睛捧著松果的小松鼠。
「這個小白菜炒得還不錯嘛!」看夠了這倆傢伙緊張的樣子,周晨才把話說完。
沈國棟和周晚晚長出一口氣,肩膀才慢慢放下來。周陽和墩子看著他們笑,一個夸菜好吃,一個給周晨夾菜,堵住他的嘴,別使壞了。
這盤小白菜炒得確實不錯,油鹽還算適量,雖然火候有點過了,可沒炒糊,真是很大的進步。
周晚晚給沈國棟一小勺菜,笑眯眯地表揚他,新人最缺的就是信心和鼓勵,為了讓沈國棟以後多做家務,這個新人得好好培養著。
從此,沈國棟在通往超級大廚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代替周晨,成為家裡當仁不讓的主廚。
剛吃完飯,劉二嬸帶著狗剩和春丫來了。
自從他們搬過來,劉二嬸對他們多有照顧,送吃的,幫著收拾家裡,甚至還跟周陽說過,兄弟倆都有事要忙,可以把周晚晚放到他們家裡去,他們家有老人,可以幫著看孩子。
周陽當然不會用劉老奶看著妹妹,可是這份情他們是領的。所以跟劉二嬸一家的關係也基本恢復了李秀華在世時的親熱。
春丫一直很喜歡周晚晚,可是家裡人不讓她來玩兒。今天她可得著機會了,來了就過去抱著周晚晚不撒手。
六歲的小丫頭,長得也挺瘦,當然抱不動肉乎乎的周晚晚。只能小貓拖著大老鼠一樣在炕上把她當玩具娃娃擺弄。
周晚晚努力忍受,反正劉二嬸每次來都坐一小會兒,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走,這小丫頭也折騰不了她多久。
沈國棟當然不高興,可是小丫頭使眼色不讓他往前湊。他也只能一眼一眼地瞄著,不能有什麼動作。
劉二嬸今天來是跟他們商量過些天扒炕抹牆的事兒。劉二叔在用鍘刀鍘麥稈,準備抹牆的時候用,劉二嬸就過來告訴他們一聲兒,讓他們別準備了,劉二叔都給他們鍘出來了。
抹牆的時候在黃泥里摻一些鍘碎了的麥稈,能讓抹好的牆面不開裂,也更有粘合性,不掉牆皮。
因為看見桌上的炒小白菜,劉二嬸就多說了幾句做飯的事兒。坐得也比平時久一些。
就這麼一會兒,劉二叔隔著障子就開始喊人了。
其實劉二叔這麼喊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周陽他們剛搬來那幾天,狗剩和春丫跑來玩兒,每次剛來一會兒都被劉二叔喊回去,即使隔著障子跟周陽他們遇上,劉二叔也是裝作沒看見他們,絕對不說一句話。
劉二嬸兒趕緊帶著春丫和狗剩回家。周陽和周晨送她出去,跟站在障子另一邊的劉二叔打了個照面。
「陽子,小晨。你倆過來。」不知為什麼,劉二叔今天竟然主動跟兄弟倆說話了。
就是他們剛搬來的那天,劉二叔也是過來幫他們修了一段障子,卻一句話都沒主動跟他們說。
周陽和周晨走過去。劉二嬸也緊張地跟了過去。
窗戶和門都開著,屋裡的三個人早聽見了院子裡的動靜,都趴到窗台上去看。
劉二叔一向把他們這幾個從壞分子家庭出來的小孩兒當做毒蛇猛獸,不許劉二嬸多接觸,更不許狗剩和春丫來找他們玩兒,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主動找他們說話?
「陽子。小晨,我品你倆不少天了,你倆跟老周家那些壞分子不一樣,還是能教育好的孩子,要不今天我也不跟你們說這些。
你倆能從老周家搬出來,證明你們還是很有決心跟黑五類壞分子家庭劃清界限的。你奶那樣,也不是你們幾個孩子的錯,但是階級立場一定要堅定,時刻記住,對待階級敵人一絲情面都不能講,多親該打到也得打倒!該批該斗更不能有一絲手軟……」
劉二叔越說越激動,從跟階級敵人劃清界限說道站穩政治立場,從階級鬥爭的殘酷性講到保持貧下中農的純粹性,從時刻保持警惕不能讓反革命分子有一絲喘息機會到忠於國家忠於黨……
周陽全程保持微笑聆聽,周晨竟然也沒反駁一句,低著頭做受教狀。劉二嬸和兩個孩子更是老老實實站好,洗耳恭聽。
沈國棟和墩子先是愣住,然後都無聲地笑了。這個劉二叔,每天在自己家裡早晚講階級鬥爭上政治課也就算了,竟然管到他們家來了。
沈國棟指了指自己的頭,問周晚晚:腦子有病?
周晚晚搖頭,劉二叔老實能幹,對老娘孝順,對妻子兒女關愛有加,他怎麼會這樣,周晚晚不想妄加評論,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特性,她不能因為自己跳出來了就對別人指指點點,覺得高人一等。所以她什麼都不說。
劉二叔講得唾沫橫飛情緒激動,見幾個聽眾都很受教,非常滿意地暫時給他們下課了。
周陽和周晨送走劉二嬸回來,一進屋迎接他們的是幾張揶揄的笑臉。
周陽搖頭笑,什麼也沒說。周晨抱起周晚晚揉她的小捲毛,「再笑下回抱你一起去!」
「二哥,你不是不喜歡劉二叔嗎?」其實周晨也不喜歡劉二嬸,自從母親去世,他們一家試圖跟兄妹幾個劃清界限開始,周晨對他們家就有意見。
「是劉二叔不喜歡咱們。」周晨糾正妹妹,然後又笑了,臉頰上一個淺淺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小酒窩,讓他的笑多了一絲明朗和調皮。
「劉二叔那麼不喜歡咱們,讓劉二嬸跟咱劃清界限,劉二嬸平時啥都聽劉二叔的,就這事兒沒聽。劉二嬸是真想對咱們好,咱得領情。」
周陽幾個也點頭,周晨說得很對,軟弱的劉二嬸在這件事上的堅持連他們都驚訝。
「誰都不看,就看劉二嬸,咱也不能太傷劉二叔的臉,要不劉二嬸的日子就難了。」周晨已經能放下成見,懷著感恩的心來看待這一家人了。
「劉二叔也沒壞心,他是真這麼想的,也是真想著能把咱們教育好。」周陽看人的標準一向是從最基本的出發點來,如果沒壞心,即使辦錯事,或是讓他不舒服,他也能站在別人的立場考慮,從不苛求。
「那以後,劉二叔還來啊?」墩子可是怕了這個革命意志堅定得不得了的劉二叔了。
「嗯,肯定得來。下回輪到你倆聽訓了。」周晨馬上把墩子最害怕的事說了出來……(未完待續。)
PS: 第一四七章《做飯》,實際上是第一六七章,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