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天已擦黑。詞字閣http://m.cizige.com
彭軍、劉文展擔心家裡人出來找,三口兩口吃完,急匆匆回家了。
老六不想睡,就想出去玩,被羅美儷找著機會拽住一頓打,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吃飯幹活打老六,老媽羅美儷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一家人圍坐在桌子旁的火爐邊,獨留老六在房裡生悶氣。
「他爸,今天丁家莊的又找人過來講禮,大閨女也不小了,事情也該談談了。」老媽羅美儷說道。
大姐正抱著書本在煤油燈下認真的看書,時不時寫寫畫畫,聽到這話,這時兩隻耳朵已經豎了起來。
老爸彭禮洋吸了口旱菸,吐了一口煙,看了看大閨女,點點頭:「小梅的事是該談談了。」
大姐彭萬梅這時急忙搖頭道:「爸、媽,我不想嫁人!」
老媽羅美儷眉頭一豎,瞪著眼剜道:「你現在不嫁,什麼時候嫁?還以為自己小呢?!」
「那我也不想嫁他們家!」
「他家咋了,配不上你?!」
「我有同學是丁家莊的,說那家人又丑又好賭!」
「呵呵~」羅美儷冷笑一聲,「你還以為你多漂亮,再不結婚就成老姑娘了,哪還有人要?而且你去村里看看,哪家閒時不打牌搓個麻將?」
其實老彭家基因挺好,以彭萬華的眼光來看,大姐二姐都是鵝蛋臉,清澈的眼眸,顧盼流波,即便不施粉黛,也難掩清秀氣質。
要是擱幾十年後,完全可以靠臉吃飯。
不過這個地方、這個年代以臉形豐滿圓潤為美,比如去年上映的《廬山戀》女主角張瑜,港台的鄧麗君、林鳳姣等,在這個地方的人看來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而像大姐二姐這種瘦瘦的鵝蛋臉反而不是很受歡迎,村里就有人說太瘦了,難生養。
彭萬華每每聽到別人說自己姐姐都忍不住想吐槽,尼瑪也不撒潑尿照照那挫樣,還貶低她人?
聽著父母說起這樁婚事,彭萬華頓時腦海翻騰,記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記得大姐嫁過去後,就沒過一天舒服日子,那個男人不僅好賭成性嗜酒如命還家暴,大姐回娘家時,他常看到姐姐身上有些新舊不一的傷痕。
照父輩的說法,兩夫妻哪會少得了吵嘴打架,上嘴唇和下嘴唇還經常被咬到呢。
後來,大姐生了兩個女兒,因為留下了一些症狀,不能再生養。大姐她婆家天天上門吵,兩口子也天天吵嘴打架。
再後來,大姐徹底過不下去了,離婚去外面單過,又對家裡不幫襯心灰意冷,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二姐也受影響,恐懼結婚,最後看破紅塵,去南邊廟裡出了家。
這兩樁事一直是彭萬華心裡一個遺憾。
他曾想,如果當時他能在姐姐需要他的時候站出來,或許兩個姐姐會不會過得更好一點?
「行了,小梅的這事就這麼定了,誰反對!」
就在彭萬華陷入沉思時,老媽羅美儷也懶得囉嗦,看似詢問,實則一錘定音道。
老爸是個悶葫蘆只知道幹活,老媽性子比較強勢,家裡事向來都以她為主。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那意味著基本上沒人敢反對。
彭萬華看著大姐低著頭默默擦流淚的樣子,想起了過往種種。
「老三,天這麼冷你先回家吧,這些衣服我和你二姐洗了就行,你回去吧。」
在不知多少個寒冷的冬天,大姐把髒衣服都攬在手裡,不讓他去河邊洗衣服,雖然她的手上早已滿是凍瘡。
「老三,雞蛋給你吃,你是男子漢要多長身體,以後家裡得靠你撐起來,知道嗎?」
多少次,他吃了姐姐碗裡留給他的雞蛋。
因為雞蛋要賣錢補貼家用,所以家裡一年到頭吃雞蛋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少,大姐也把自己那份給了他。
「老三,家裡地里事情又多,以後我和你二姐得回家幫忙,你自個在學校好好讀書啊。」
在一年多前,姐姐放棄了讀書的機會,這個年代讀書是山里娃僅有的出人頭地的機會,她們交給了他。
「老三,我給你帶了一床新被子,還有一些生活費,下雪了,你就安心讀書,不要往家跑。」
去年冬天,就在他在學校每晚凍得睡不著覺,大雪封路又沒車回家時,大姐趕了幾十里路,背著一床被子,風塵僕僕來學校了。
山路難走,下雪又滑,也不知道她摔了幾跤才送到縣裡,彭萬華看到她身上都是泥,臉上也劃了幾道血痕
「老三,姐姐真的好累啊。」
那年春節,衣著單薄的大姐回娘家,他也從外地回來。
大姐身形消瘦,待不了兩天又匆匆離去,臨別時忍不住留下一句哭訴。
從此,大姐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些陳年舊事,如同發黃的老照片,被風一吹,徐徐翻開,歷歷在目。
彭萬華回憶著這一件件歷史,眼眶有些濕潤。
而如今。
他有機會阻止,就絕不會再容忍大姐跳入火坑!
蹭的一下!
彭萬華站了起來!
「媽,我反對!」
話音一出,屋裡瞬間一片寂靜。
火爐的微光照在羅美儷上,可以很明顯看到她臉色頓時一黑,眉頭逐漸豎起。
老爸彭禮洋覷了彭萬華一眼,吐了一口煙圈,沒有說話。
大姐陡然抬起頭,眼中含淚,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二姐彭萬蘭放下手中的課本,光滑的鵝蛋臉上則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老四老五則是雙手托腮,一臉崇拜的看著他,心中暗想:什麼時候我才能像大哥這樣支棱起來啊?
房間裡的獨自一人老六突然感覺氣氛有點壓抑,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他也顧不上生悶氣了,趕緊躲進被窩裡,被子裹得緊緊的,生怕被殃及池魚。
「這有你說話的地?造反了???你衣服濕了那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羅美儷見自己家庭地位受到挑釁,聲音陡然高了八度,大嗓門震天動地。
「媽,你別激動。你自己問的有誰反對,我說了你怎麼還急眼了呢?」彭萬華冷靜繼續辯解道,「再說了,結婚這是兩個人一生的事,不一起處處哪能隨便結?」
「你不要鬼扯!都多少年了,我們祖祖輩輩都這麼過來的,還處什麼處?!」
「現在都興自由戀愛,婚姻自由,哪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大姐你樂意嗎?」彭萬華對大姐問道。
彭萬梅淚眼婆娑,看了一眼老媽羅美儷,直搖頭。
「看,這不是我鬼扯,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彭萬華道。
「我不管什麼自由戀愛!!」羅美儷掃了一眼眼淚嘩嘩的大女兒,心中微微一軟,語氣稍微降了下來,「我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早就結婚了,這婚早結晚結都是得結的。」
「媽,我們也沒說不結啊,何況現在國家規定女性結婚不早於20歲,提倡晚婚晚育呢,我們這也是響應國家號召,是好事啊。」
彭萬華搜腸刮肚全力辯解,堅決不讓姐姐再跳入那個大坑。
他想起了國家對婚姻這塊的規定,就在去年,男的不早於22周歲,女的不早於20周歲。
「放你娘的屁!什麼時候出的規定?」羅美儷以為大兒子在誆他,脾氣直接爆表,氣得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就在公社呢,糧站牆上剛刷的橫幅。」彭萬華脫口而出道。
「你讓你讀書,讀到狗肚子裡了,拿話來氣老娘!」羅美儷氣結,被懟的無話可說,急得抄起牆邊掃帚朝他腿肚子上打來。
彭萬華撒腿就溜。
兩人繞著桌子轉圈,把其他人看得直暈乎。
「彭禮洋同志,你還管不管你媳婦了,兒子都多大了,說打就打,別讓人看著笑話!」
彭萬華看著老爸在那裡優哉游哉抽著煙,再喝口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頓時氣得不打一處來。
這老爸家裡事啥也不管,連嫁女兒都不提點意見,和老媽這種強勢性格的人配一起。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簡直絕配了。
不過彭老爹一個老男人,除了好菸酒,就是比較好面子。
聽到大兒子這話,連忙伸長脖子看外面有沒有人路過。
見無人撞見,便不慌不忙地抽了口煙,才放下煙管。
仔細想了想,還是伸手攔住了媳婦。
不是怕兒子被打,而是怕動靜太大讓別人看笑話。
彭老爹一頓哄,才把羅美儷哄坐下。
彭萬華氣喘吁吁的坐下,拿過搪瓷杯子,狂灌了一口水。
「媽,我真的不想嫁,如果家裡窮非得有人出嫁,那我就嫁吧。」大姐彭萬梅擦乾眼角的眼淚,卻越擦越多。
大姐心善,不想家裡為難。
其實大姐包括二姐本來是個敢於爭取的人,包括在讀書這件事上也是。只是後來條件實在太差,家裡供不起了,她只能委屈自己,將上學的機會留給彭萬華等人。
這等難能可貴,不僅僅是愛,更是當大姐的責任、擔當。可惜以前的彭萬華太木楞,沒有給予足夠的回報,造成了大姐感情和人生的不幸。
他每每想起,都是莫大的遺憾。
「別啊大姐,你是不知道,那家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你嫁過去除了受罪就是受罪,可千萬別想不開。」
彭萬華趕緊阻攔道。
「哼!說的輕鬆,不當家不知道家裡情況嗎!老六到現在還沒上小學,學費從哪來?
老四老五的學費拖了幾個月了,你來交?今年他倆就要上中學,學雜費、吃喝拉撒你負責?」
羅美儷連珠炮一樣將心裡話吐了出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也捨不得女兒,但貧困交集的現實讓她不得不低頭。
「這」彭萬華忽然想起來,大姐之所以嫁到丁家去,主要還是因為對方願意給五百塊的彩禮。
要知道1981年的五百塊可不是後世能比的。
這個年代,萬元戶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而這會兒城市人均工資只有30~50塊,農村人一年去掉吃喝,能剩個一百塊就非常不錯了。
像他們家這種,父親在鎮上酒廠當工人,一個月才28塊,除了置辦家家裡瑣碎,其他都讓幾個娃讀書用了。
之前,他和姐姐讀高中,書本費、學雜費每個學期17塊,三個人51塊。老四、老五,每學期8塊,兩個人16塊。
一學期學費就要67塊錢,除了這些費用,還有五兄弟姐妹每月的生活費,說實話以老父親那點工資真是扛不住。
老媽在家裡拼命忙農活,交了公糧和提留款後,也僅僅是粗娘能吃飽。
雖然全國經濟開始復甦好轉,但這個貧苦的小山村幾十年如一日沒有多大改變。
他們這裡大多家庭能吃飽飯就非常不錯了,更別說供孩子讀書這種高投入的事。
許多農村家庭的孩子就讀了個小學,然後便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一眼可以望到頭的生活。
想繼續讀書,那是奢望。
而他家裡現在連五十塊的存款都拿不出來。
窮是一種原罪。
讓活著的人受罪。
所以大姐二姐一年前輟學了,老六到了年齡還沒上小學。
彭萬華心中百感交集。
五百塊的確是很大一筆錢。
但,
這絕不是賣姐姐的理由!
他想到了前世姐姐的種種不幸和悲哀。
那輩子,姐姐在沉默中走向「死亡」。
這輩子,他一定要讓姐姐迎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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