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王十三相熟的這戶人家只有老夫妻兩個。
男的平時沿街磨個剪刀鋦個盆碗,女的幫人洗洗衣裳,算是能勉強餬口。
只是家裡住得挺寬敞,幾間廂房都閒著。
雲鷺不清楚王十三怎麼認識這老兩口的,據他觀察這兩個都是普通人,女的腿腳不好,走起路來磕磕絆絆的,怎麼想,都不該和王大善人、反賊之類扯上瓜葛。
而且這時候,王十三也不應該把他倆領到王光濟的地盤上。
可惜老兩口說話江北口音濃重,很難溝通交流,雲鷺試了試,怕引人懷疑,只得作罷。
想是門路不好找,這天天黑之後,王十三出去了很久,直到半夜還沒回來。
雲鷺守在門口聽動靜,叫文笙先睡。
趁著獨處的機會,他把一個精巧的機括匣子交給了文笙。
文笙現在失去了樂師的能力,遇事無法自保,這個小匣子可以綁在手臂上以防萬一。
有寬大的袖子遮掩,旁人發現不了端倪,一旦需要,按動機關,會有兩支短弩電射出去,關鍵時刻說不定能救命。
這本是江湖中人的手段,只是很多人都徒聞這暗器的大名,不得一見,雲鷺能搞到手還多虧了李曹出面。
這機關本就難防,文笙看模樣又很有欺騙性,若不提前知道,說不定神仙連都要中招。
文笙接過來,搗鼓明白了,高高興興收起來。
鋪蓋雖然打著厚厚的補丁,睡著也有些硌人,但好在挺乾淨的,有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文笙適應得很好,不一會兒朦朧睡著,連外邊王十三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等她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自從使過《碎玉》。她睡覺便格外得沉,文笙忍不住自嘲地想,若不是身邊有雲鷺和王十三跟著,說不定半夜叫人家抬出去活埋了都不知道。
王十三昨天晚上看來到底有所收穫。文笙捧著碗喝粥的時候,他哼著江北的民間小調進屋來轉了一圈,而後告訴她和雲鷺,吃了飯立刻出發,馬車已經停在外頭了。
這話叫雲鷺不禁刮目相看。
雲邊是座大城。馬車不難找,難得是怎麼在路上跑,順利通過關卡。
四門都在南崇兵手裡,這時節還能乘車出入的人家,多少都得有些身份。
要麼是歸順的官員富紳,要麼與南崇那邊有這樣那樣的瓜葛,反正不會是尋常的大梁百姓。
王十三又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文笙,道:「你這樣可不行,太顯眼了,走前需得換換衣裳。好好打扮一下。」
雲鷺也贊同他這說法。
文笙雖然提前做了些準備,荊釵布裙,渾身上下半件首飾不見,實在是不能再樸素,不過也許真應了那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在雲鷺和王十三看來,她還不如穿得渾身上下亮閃閃,叫人一看就是高門貴女呢。
不過高門貴女這會兒也不會輕車簡從出現在雲邊。
王十三給文笙找來的是這家老婦人壓箱底的衣裳。
文笙穿上肥大的灰藍色粗布襦裙,臉上脖頸上塗了厚厚的米漿。米漿幹了以後肌膚顯得蠟黃,乍一看皺巴巴的,再戴上頭箍,將烏黑的頭髮全都藏了起來。
雲鷺對於易容也不陌生。幫她調了些黑的紅的染料往臉上一通描畫,文笙對鏡一照,花容玉貌不再,憑空老了二三十歲。
她忍不住好笑,手握拳頭放到唇邊,裝模作樣咳了兩聲。抬頭看向王十三和雲鷺。
雲鷺點點頭:「還成,這麼一捯飭,看著挺像那麼回事。」
他一想到文笙傷得這麼重,可能活不長久,就不忍心苛求她。
王十三不知從哪裡弄了塊銅錢大小的狗皮膏藥,非要給文笙貼到太陽穴上,道:「遇見人問你話,不知道怎麼答,就哼哼唧唧裝頭疼吧。」
這塊膏藥一上臉,雲鷺目光閃爍,就此不敢跟文笙對視,轉向王十三道:「我和顧姑娘口音有些不妥,路上只能由你來應付南崇兵了。」
文笙到覺著丑些無所謂,笑道:「你們倆呢,不用改一改裝扮?」
王十三道:「那到不用,都打點好了,刀收起來就行。我倆沒你顯眼,誰會沒事盯著老爺們兒看,這麼著就說護送家裡老太太去沙前走個親戚。」
沙前縣在雲邊城的南邊,再往南就是飛雲江了。
文笙聞言眼珠一轉:「知道了,大侄子,那咱就趕緊動身吧。」
王十三沒想到她這時候還沒忘占便宜,臉上一黑,瞪了旁邊偷笑的雲鷺一眼,心道:「笑個屁,我要是大侄子,好像你強多少似的。」
馬車半舊,拉車的也不是什麼好馬,文笙鬆了口氣,這樣更好,走在街上不是特別顯眼。
路上十分順利,出城的時候王十三操著江北口音和南崇兵對答了幾句。
文笙呆在車裡,只依稀聽著他說得到了一位姓黃的大人允許,至於那姓黃的官兒叫什麼,文笙沒有聽清,只從南崇兵的反應判斷,姓黃的官職不見得高,這些當兵的卻需賣幾分面子。
王十三攀談幾句,捧得對方高興,趁機不著痕跡送了塊碎銀子過去,那邊痛快放行。
王十三牽了馬車出城,什麼黃大人,自己認都不認識,昨天忙到半夜,將附近幾縣當權的打聽個遍,一個熟悉的沒有,逼得他出此下策。
這冒用名號瞧著簡單,需得找個官職不大不小,既叫守城兵卒忌憚,又不會當場露餡的人,可著實把王十三難為得夠嗆。
他走出十餘丈遠,估摸著自己若是小聲說話,那些南崇兵除非長了順風耳,否則不可能聽到,面露得色,便要和同行的兩個人吹噓幾句。
便在這時,就聽得身後城門口突起喧譁。
王十三和雲鷺不由地駐足回頭去看。
一輛馬車想要出城,被守城兵士攔住了盤查。
那是輛雙駕馬車,拉車的高頭大馬通體烏黑,看著油光水滑。煞是神駿,馬車帘子低垂,遮擋得嚴嚴的,車前兩側各偏坐了個隨從。
只看下人的穿著氣度。就可以想像得到,車裡的怕是個大人物。
但再非常人,馬車上沒有標識,守城兵也需得攔下盤問。
他這一攔,引得車前隨從大聲呵斥。其中一人掏出塊令牌之類的東西摔到守城兵身上。
那兵卒忙不迭退開,另一人一抖馬韁繩,手起鞭落,一記脆響,馬車由城裡衝出來。
王十三一看人家這氣勢,比自己強橫百倍啊,生怕惹上麻煩,哪裡還敢杵在中間擋路,連忙拉著馬車向旁讓開。
兩輛馬車錯身而過,對方連停都未停。徑直衝到前面去,一會兒只見前方路盡頭一個小黑點,王十三暗自咋舌:「趕著投胎啊?」
自方才開始,雲鷺就死死低著頭,這會兒他低聲道:「顧姑娘,剛才過去的那輛車……」
文笙也聽到了那幾聲呵斥,她雖然失去了樂師的能力,耳音卻沒有因之退化,問道:「是林經?」
雲鷺對鍾天政的那些個手下不如文笙熟悉,只認得林庭軒。什麼林經、林英分辨不出誰是誰來,但適才這人曾在雙桐鎮林家碰過面無疑。
文笙早知道林經在江北活動,她更想知道的是馬車裡的人是誰。
這麼匆忙……一個念頭不可遏制湧上心頭,不會是鍾天政吧?
那晚鐘天政雖被《碎玉》打落到海里。但自己尚且活了下來,以他的身手,不大可能就此一命嗚呼。
文笙不及多想,道:「跟上去瞧瞧。」
王十三和雲鷺加快速度,自後頭追了一陣,無奈兩下里拉車的馬相差太過懸殊。通常所說的望塵莫及,那好歹還能望見,這不大會兒工夫對方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三個人只得放棄了追趕。
雲鷺前後研究了一番車轍,回來同文笙道:「別急,他們在咱們前面,說不定同路。」
也是去沙前縣的?然後過江,去南崇?
不是沒有可能。
文笙是湊巧身邊有個醫術高明的穆大夫在,即便如此,還弄得九死一生的,鍾天政受那一下重擊,說不定傷得更重,也急需去找燕白救治。
文笙在車裡頭,半天沒了動靜。
雲鷺不禁心中發沉,這姓鐘的為什麼如此陰魂不散,顧姑娘都這樣了,還不能清靜清靜,他兩個人……老天爺這是作得什麼孽。
王十三渾然不覺,道:「那還好了,到了沙前再說,若真是那姓鐘的,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文笙開口:「不錯,難得送上門來,別叫他跑了。」
「放心吧,別看他們剛才那麼神氣活現,我懷疑跟咱們一樣,都是虛張聲勢,姓鐘的在林世南眼裡可是條大魚,想過飛雲江沒那麼容易。」王十三道。
雲鷺在旁聽著他二人一唱一和,研究怎麼對鍾天政趕盡殺絕,不禁有些恍惚。
看來顧姑娘是真的將以前的事盡數拋下了。
半天之後,車到沙前。
之前他們估計沙前做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南崇駐軍應該比雲邊少,但其實不然。
如今江北大營已經被林世南率大軍踏平,南崇方面對飛雲江北岸重新進行了一番調度安排,江上重重封鎖,只對有限幾處開放船隻往來,這其中就包括了沙前縣。
這時候的沙前,老百姓大多老老實實閉門不出,商販們除非早就與南崇有勾結,否則還在觀望當中,遠沒到發戰爭財的時候,由港口到大街上一車車運送的多是軍備軍糧,分配好之後,再運送到包括雲邊在內的附近幾縣。
看到這情形,雲鷺不由地說了句公道話:「比起東夷人來,林世南實在是強多了,好歹從江那邊運了糧草過來,沒有下令南崇兵就地搶掠。」
文笙最近無暇關注江北的局勢,估計雲鷺這番話代表了好多人的想法。
江北的老百姓沒有太受罪,這是好事,但細思這裡面的原因,還在於南崇和東夷進犯大梁目的不一樣。
南崇立國不過三百年,包括皇族在內,本就是大梁人,和飛雲江以北的人們說著同樣的話,有著一樣的習俗,他們怕是做夢都想完成開國皇帝的遺願,攻克奉京,吞併整個大梁。
想也知道,這等情況之下,想求燕白出手,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笙這些念頭在腦間一閃而過,隨即便丟在了一旁。
還是先想辦法過了飛雲江,等見到燕白之後再想這些吧。
過江的事還要麻煩王十三。
沙前港盤查非常之嚴,沒有南崇軍方的人出面通融,別想開船出去,之前矇混出雲邊城的法子想都不要想。
王十三先領著兩人找地方住下來。
安頓下來之後,他去找熟人碰運氣,雲鷺則被文笙打發出來,在縣城裡悄悄地尋找起了林經和那輛馬車。
按說雲鷺是初次到沙前,人生地不熟,很難下手,但架不住文笙對鍾天政的行事方式熟啊。
她叫雲鷺多多留意城裡的藥鋪,反正若鍾天政在此地有產業,多半也像別的地方一樣,不外乎藥鋪、茶莊這幾樣,若是沒有產業,鍾天政有傷在身,到了沙前,仍然要找藥鋪治傷拿藥。
如此不過一天工夫,雲鷺果然發現了林經的蹤影。
馬車也找著了,車裡空著,雲鷺雖然順藤摸瓜,卻無法斷定車裡的人到底是不是鍾天政。
雲鷺回去同文笙講,文笙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叫他繼續盯著。
林經在沙前,鍾天政若是也在,就不應該走遠,他現在身邊沒什麼人可用,斷不會撇下林經,自己過江去。
再說,以鍾天政身份之敏感,林世南必是想抓他而不可得,他怎麼過飛雲江?
如此過了一天又一天,雲鷺這邊沒有什麼進展,王十三那裡到是打通了關節。
這回他是真找到了熟人。
王光濟在時,就是通過的此人疏通關係,往來飛雲江。王十三手裡握著對方這麼大的把柄,生死攸關,那人不得不給十三爺網開一面,弄了條船,定下時間,送他趕緊過江去。
文笙猶豫半晌,決定叫雲鷺留下來,有這等天賜良機,不能放過了鍾天政。(未完待續。)
PS: 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