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的老漢和李家相熟,是個老鰥夫,少言寡語,李家人常用他的車。
坐著驢車走了兩條街,青桂還是沒能將好奇的目光自文笙臉上移開,這次回來顧表妹身上的變化太大了,他們三個一起上街,叫不認識的人看到了,十九要當成是少爺、丫鬟和僕人,真是好沒天理……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文笙的目的當然不是坐在車裡走馬觀花。
李從武出來前被娘提著耳朵叮囑要照顧好兩個妹妹,此時跟在車旁好脾氣地問:「你倆想去什麼地方逛?帶你們去城南看雜耍好不好?」
顧家有人在衣裳鋪子做事,衣裳想來不用愁的,李從武又不想帶她們去買脂粉首飾,憋了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個主意來。
文笙叫道:「等等。」驢車剛一停便身手利落地自車裡跳下來,「我出來透透氣,和三哥走一會兒。」
青桂「哎」地叫了一聲,大街上沒法糾纏,只得無奈地任她去了。
李從武沖文笙憨厚地笑笑:「那咱們走慢點兒,等你累了再坐車。」
文笙打量周圍,前方不遠有個雞蛋市,賣雜貨的、屠宰家禽的擠得街道兩旁滿噹噹,進出市場的人大多身上補丁摞著補丁,步履匆匆為生計而奔波,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的臉都繃得緊緊的,很少能看到恬淡的神情。
一陣風颳過,帶來街市裡面嗆人的雞屎味,李從武趕緊捂住了鼻子,悶聲道:「一直往前走,出了這條街就好了。」
文笙不以為忤,依舊慢悠悠地前行,實際上她這具身體比起前世大是不如,走得急了兩腿酸疼,受罪的還是自己。
前世十三叔帶她去登雲台山,憑弔先賢「目送歸鴻,手揮五弦」,雖然將她累得夠嗆,還叫十三叔因此取笑了一通,可也好歹爬到了山頂。
如今一切都成了過往煙雲。
文笙有些走神,來不及悵然,對面行人突然擠了一下,一個小個子踉蹌著向她撞來。
李從武叫了聲「小心」,伸臂護住文笙,那小個子止步不迭,徑直撞在了李從武結實的臂膀上。
那人瞪了一眼李從武,沒有道歉,而是惡狠狠回頭尋找始作俑者,口裡罵道:「誰他娘的瞎了狗眼,不好好走路!」
後面沒有人搭理他。
文笙卻注意到剛才那一擠,一個做工考究的荷包自對面一個中年人身上掉下來,那人渾然不覺,已經走出去老遠,剩一個荷包孤零零落在地上。
小個子罵聲未絕瞧個正著,眼睛一亮,還未有所動作,文笙已先一步彎腰將荷包拾起,聲音清朗:「哎,那位先生,請留步,你的東西掉了。」
小個子回頭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笙,又看了看李從武橫在他眼前的大粗胳膊,悻悻然向後退開,嘟囔了一句「多管閒事」。
這時候驢車已經停下,青桂悄悄撩起車帘子向外偷看。
周圍許多雙眼睛都在往這邊看,那中年人終於意識到後邊是在叫自己。
他回頭望來,瞧見文笙拿著的荷包,怔了一怔,眼底涌里戒備之色,幾步搶回來將荷包一把奪到了手中,手在荷包上飛快地捏了捏,發覺裡面東西未少,低低說了聲「多謝」,眼望周圍掃了掃,轉身揚長而去。
這過程太快,以至於做了好事的文笙全未反應過來。
復又前行,文笙半晌沒有說話,方才陌生人之間的提防與冷漠再一次提醒了她這個異鄉孤魂,這裡已經不是她所熟識的那個世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也不知道往後怎麼生活……
趕車的老頭兒搖了搖鞭子,開口道:「武哥兒,你這弟弟心善啊。」
李從武「嘿嘿」笑了兩聲。
青桂在車裡小聲嘀咕:「你可別再多管閒事了,人善被人欺,容易惹禍上身。」
文笙慢慢點了點頭,李從武看出她這會兒不怎麼開心,安慰道:「沒事,有我呢。」
青桂不放心,將目標轉向了李從武:「哥你才學了幾天武,我聽說外邊人都壞著呢,沾邊兒就賴,動不動就想訛你,還有那自己過得不順,恨不得周圍人都跟著倒霉的,反正亂得很,你可不要亂逞英雄,說不定得罪人了還不知道,遇見個不想活的,刀槍無眼,不定出什麼事。」
李從武對自己的一身武藝十分自豪:「放心吧,就憑你哥這塊頭兒,誰想找事兒也得掂量掂量。」
文笙深吸了口氣,她死而復生這兩月見過的人不多,姜氏那是親戚,都會貪圖趙員外的家產往火坑裡推她,那姓趙的自也不是什麼好人,若不是礙著顧大兩口子在中間,說不定連個「名分」也不想給她,就是適才路上打了照面的這幾個人,看上去也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最叫人心冷的是大家這見怪不怪的反應,青桂所說應該是真的,她復生的這個地方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的冷漠,一旦她離開李家,離開原身的親人,就要面對著這麼一群陌生人。
可以想見前路會有多麼艱辛。
離開那條街,李從武帶著兩人先去了城南,轉了半天沒有看到他說的雜耍,大街上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到是目睹了兩三起,最後那一回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頭破血流,行人紛紛走避,連官府都驚動。
李從武十分掃興,想要帶著兩個妹妹回家去。
文笙卻道:「三哥,這附近有沒有相熟的茶樓?咱們去喝壺茶歇歇腳吧。」
李從武咧嘴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想去聽書。出來半天剛好也餓了,咱們去陳家老店,三哥請你們喝茶吃點心。」
文笙笑笑,與青桂的興奮不同,她對說書人嘴裡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並沒有多大興趣。
不管在哪兒,酒肆茶樓向來是聚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滿天飛,文笙覺著若是能到這樣的場合坐坐,用心觀察,比自己這麼在街上閒逛要有價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