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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關中,豈能不提袁家集。文字谷 www.wenzigu.com~頂點小說,
這一年來關中大地可謂是飽經摧殘,不知更換了多少回當權者,好在袁家集在袁大家的病神奇痊癒之後時來運轉,全都躲避了過去,老百姓提心弔膽照常過日子。
袁家原本還有全家搬遷將朗月齋搬去別處的想法,但數千冊書哪是說搬就搬的,袁大家割了怪瘤,頗有死過一回的感觸,再看大梁十二州處處烽煙,哪也不太平,也就息了這心思。
他年紀大了,病這一場壞了根基,精力大不如前,很少再去朗月齋,索性將家中事務交給大兒子管,書齋那邊交給了二兒子。
這小半年袁文敏帶著趙康和連成業,三個年輕人將朗月齋的書籍完全清理出來,分門別類擺放,恢復了往日的規整。
正月里沒什麼事,袁家兄弟在家陪著老父喝茶下棋。
袁文敏棋藝比兄長稍好,坐在父親對面,拿了黑子冥思苦想,袁文浩站在他身後觀戰。
便在此時,管家進來稟報:「老爺,有客來訪。」
袁大家放下茶盞,他提前沒收著拜帖,不過鄉下地方,很多人不講究這些,大正月的多半是親朋好友前來拜年,正要說「快請」,袁文浩發現管家神色有異,問道:「是什麼人?」
管家未等回話,便聽著門口有人朗聲笑道:「是我。袁大家氣色不錯,看來是徹底好了,實在可喜可賀。」
父子三人一齊望去。就見一個高個兒男子已經到了門口,來客這是不等通報,自己進來了。
袁文敏連忙丟了棋子站起來。他覺著對方聲音語氣都似曾相識,只是一臉鬍子,不大好辨認長相,打量了半晌才試探道:「您是……安陸侯世子?」
來的正是王十三,他想進來,袁家的門房根本就攔不住。
王十三進了屋子,笑道:「怎麼。我留了鬍子看上去變化很大?此番是正好路過袁家集,惦記袁大家的病情,登門瞧瞧。順便給大夥拜個年。」
「不敢當,不敢當。」這是救命恩公,袁氏父子都十分熱情。
袁大家戰戰巍巍站起來,意欲行大禮:「哪敢如此勞動世子爺。若非世子爺古道熱腸。為我這老頭子請來神醫,這會兒估計著老朽已然不在人世了。」
之前他病得迷迷糊糊,對假扮大夫為他診治的董濤還多少有些印象,這位安陸侯世子如何都是聽兩個兒子說的,如今再一看,實是對不上號。
差太多了,真正的權貴公子哪會是這個樣子?
王十三沒讓他疑惑太久,等落座上了茶之後。便坦白道:「不瞞諸位,其實我並不是什麼安陸侯世子。之前登門是陪著顧姑娘來探訪《希聲譜》那件事的,沒想到袁大家生了病,湊巧我們隨行之中有一位神醫,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怕諸位多想,這才借了小侯爺的名字。」他笑了笑,「剛好小侯爺我們也熟。」
袁家父子面面相覷,原來是這樣。
袁文敏心思活絡,最先反應過來:「您是說,當日那位姑娘姓顧?是離水的大樂師顧文笙?」
王十三點了點頭。
父子三人齊齊倒抽了口冷氣。
袁文敏還好些,袁文浩當日同文笙接觸得少,任他如何回想,也想不起「安陸侯世子」身邊那丫鬟長什麼模樣了。
袁陽呆滯了半晌,方才將這消息消化掉,道:「不管怎麼說,你們救了老朽總是不假,若有用得上我袁家之處,老朽必定全力以赴。」
自打素無來往的「安陸侯世子」由天而降救了自己,他就隱約覺著不對,若是顧文笙為調查《希聲譜》而來,那一切便說的通了。
對方救了自己,事後又上門點明,肯定是有事,聯想到風聞顧大樂師遇難順金山,這事怕還不會小了,就不知道自己一家子草民,有什麼能幫上對方的?
王十三連連擺手:「袁大家您誤會了。顧姑娘是敬賢愛書之人,是以每到一處,看到有真才實學值得尊重的長者,就忍不住伸手相幫。她畢生的理想就是在開州建一所樂師學堂,教人音律,把《希聲譜》發揚光大。袁大家若是有此心意,等天下安定之後,能把朗月齋搬去開州,我等便感激不盡了。」
袁陽暗自鬆了口氣,大梁如今這麼亂,誰不盼著天下安定?若是李承運能一統十二州開國稱帝,他自是巴不得給朝廷賣個好,到時候子子孫孫都受益。
「此事大可放心。你們兩個聽著,到時候哪怕我不在了,你們也要完成這個約定。」
袁氏兄弟齊齊應是。
王十三笑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袁大家當然會長命百歲。對了,記得上次我走的時候,朗月齋還在整理,很多書沒有登記,現在可忙完了?」
這就是拉家常了。
說到朗月齋,袁家父子都非常自豪,袁文敏道:「冬月里便整理出來了,恩公若是無事,不如住上幾天,瞧瞧有沒有中意的書。」
他還記得對方很喜歡看書,尤其是風水方面的。
王十三欣然點頭,笑道:「求之不得,方才一直沒敢開口。」
說話間就到了中午,袁家父子設宴款待王十三。
王十三雖說肚子裡墨水不多,卻把草莽氣都收斂起來,表現出了對讀書人極大的尊重,席上賓主盡歡,氣氛很是不錯。
待等酒足飯飽,王十三稍稍一提,袁文敏便帶著他去了朗月齋。
因為過年,朗月齋收拾得煥然一新,上下兩層,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只進門桌上放著筆墨紙硯。旁邊放了幾本書,其中夾了書籤,顯是有人正在查東西。
剛過午。書齋里沒有人,袁文敏過去拿起一頁紙來,看了兩眼笑道:「這都是成業在忙活,過年了也不休息。」
王十三也湊過去看,就見桌子上每一本書都與前朝有關。
大周的歷史、官制、人物傳記、習俗……
這個連成業是袁文敏姑母夫家的子侄,不知怎的,竟會對大周朝這般感興趣。看他摘抄整理這些顯非一日,落在紙上密密麻麻厚厚一疊。
王十三相信這還只是他遺落在這裡的一小部分。
「這個連成業,對大周朝這麼感興趣?」
袁文敏訕訕一笑:「他想一出是一出。又愛鑽牛角尖。」
王十三把那摞紙放下,舉目看了看四周的書架。
袁文敏將登記的冊子抱過來,請他挑書,王十三擺了擺手。由桌上拿起一本連成業做了記號的《大周官制考》。坐了下來:「二公子你不用忙,我正好對這個也感興趣。」
袁文敏沒有多想,叫來老管事袁墨伺候,他在旁相陪。
王十三心不在焉將那本書從頭翻了翻,事情與他猜測的差不多,這袁家果然大有問題。
問題不是出在袁氏父子,而是朗月齋。
當日袁大家生病,脖子上突然長出個肉瘤。其實那不是普通的病。
王十三特意請燕白幫著看過,說是肉瘤里藏著一種名為「金聖蠹」的蟲子。那蟲子在袁陽脖頸上安家落戶,汲取身體的養份,越長越大,故而那肉瘤也漸漸由米粒變成了拳頭大小。
袁陽是個忠厚長者,一輩子與人為善,會中這樣的招著實蹊蹺。
加上他這一病時機甚巧,跟著朗月齋疏於管理,就發生了《希聲譜》被盜賣的事,引得譚五先生、文笙以及鍾天政這些對《希聲譜》感興趣的人齊聚關中。
若說這還不算,他們第二次上門治好了袁陽的病,跟著冒充神醫的董濤就被抓上了白雲塢,就可見袁家一直在白雲塢的視線之內。
翻著這本《大周官制考》,王十三腦袋裡隱約有了個答案,大周朝畢竟距離現在太久了,有好幾百年,白雲塢主自稱是幽帝後人,想要復辟,光靠武力可不行。
周朝的史書是大梁的臣子寫的,已被嚴重扭曲醜化,必要有人去重新編撰,想辦法粉飾充實,大周朝留下的玉璽才能發揮它的作用。
這個人看來便是連成業。
王十三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是殺了朱子良,引起白雲塢主的重視,跟著便到袁家來,相當於送貨上門,看你白雲塢還能沉得住氣。
大約未中時分,連成業午休結束,回來繼續抄書。
只見他皺著眉走在院子裡,嘴裡還念念有詞,似在為整理的東西而煩惱,王十三也來了些興趣,這小子一身書呆子氣,藏得可夠深的。
連成業走到門口,怔了一怔,同袁文敏打了個招呼,又沖王十三點了點頭,自顧自走到桌子旁邊,坐下來繼續研究那幾本書。
到像是沒有認出王十三來。
袁文敏打斷他,由中給介紹兩句,想著到現在還不知道恩公的真名,正要詢問,突地腦間閃過一念,失聲道:「恩公可是姓王?」
王十三點了點頭,他真正姓氏不為大梁人知曉,一說姓王就是對上號了,這都是拜之前的流言蜚語所賜。
他仔細留意連成業,不同於袁文敏的好奇惋惜,連成業神色淡淡地,又帶著些茫然。
袁文敏一直在朗月齋呆到天快黑才走,他在這裡,王十三也不方便做什麼,只在將書放回去的時候問了連成業一句:「怎麼想起整理這些呢?」
連成業半天才從書上抬起頭來:「我自己感興趣,也是受了別人的啟發。」
袁文敏走後,王十三想繼續套套話,不想外頭腳步聲響,有人在院子裡笑道:「這兩日老是聽著喜鵲在樹上叫,剛遇著文敏,才知道世子爺來了。世子爺呢,在下給您拜年了。」
說話間來人走近,乃是袁大家的弟子趙康。
王十三起身迎了迎,這次見面趙康比之前親熱了不少,想是因為王十三帶著人治好了他師父的病。
王十三道:「其實我不是什麼世子。」
趙康「噗哧」一聲笑:「我跟王將軍開個玩笑,剛才文敏已經告訴我了。王將軍看什麼書,我幫你找?」
王十三胡亂點了一本,趙康把書拿過來,又打發了袁墨,親手幫他斟茶,十分殷勤。
王十三道過謝,拿起茶盞來嗅了嗅香氣,「咕咚咚」喝了半盞。
趙康笑眯眯搬了張椅子,在旁相陪。
過了一會兒,王十三拿著書目光渙散,半晌不轉一下眼珠。
趙康笑道:「王將軍長途奔波,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不要強撐著,不如休息一會兒。」他起身去把燈點上,回頭再看,王十三已經伏在桌案上不動了。
連成業抬了下眼皮:「他睡了。」
趙康聲音柔和:「天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這些東西不著急,放這裡,明天再繼續吧。」
連成業應了一聲,又問:「他怎麼辦,睡這裡總不大好。」
趙康道:「你別管了,我在這裡守著,等吃晚飯的時候再叫醒他。」
連成業掩手打了個哈欠,站起身:「那辛苦你了,最後別忘了熄燈鎖門。」
腳步聲響,連成業走出去,慢慢走出了院子,四周復又安靜下來。
趙康等了一陣,低聲喚道:「王將軍,王將軍!」
王十三趴在那裡,鼻息沉沉,全無反應。
趙康輕笑了一聲:「匆匆忙忙過江,趕來關中,又跑去殺了朱子良,王將軍你一定很累吧。」
他走近過來,站到了王十三身邊,探頭查看,嘴裡嘲道:「東方說你厲害,看來也不過爾爾,粗人就是粗人,一盞茶就放倒了。」
王十三自不會答他,趙康自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打開來,取出一顆渾圓的丹藥,收好瓶子,用力將王十三拉起來,將那丹藥湊到王十三嘴邊,便要塞進去。
王十三砸吧了一下嘴,似於夢中囈語:「幹什麼,別來煩老子,什麼東西?」
趙康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精光,柔聲勸道:「是醒酒的,你中午喝多了。」
按趙康的經驗,王十三此刻就算有殘存的神智,腦子裡也必是一團漿糊,一說醒酒藥,下意識必定張嘴,就是不張也沒關係,他現在任自己揉捏,強塞就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