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戚的老者並不是普通人對不對?他自己編了一段唱詞,是讚頌紀將軍的。那些句子我還記得。」
文笙果然將那長長的唱詞一字不錯念了一遍,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雲師父,你若是將他藏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日後待他知道將軍有難,形勢危急,他不但沒能幫得上忙,反而拖了後腿,只怕未必會感激你如此相護。」
雲鷺沉默不語。
傅長沙便將邸報上那兩則消息說了說,怕他還不明白其中厲害,道:「現在大梁腹背受敵,紀將軍的部下和飛雲江敗軍必定同時向朝中請求支援,這援兵給誰不給誰,最後國主還是要聽譚國師的。咱們這裡案子遲遲不破,國師會怎麼想,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雲鷺不說話,文笙卻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來,他心裡已經有些動搖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這麼信任那位戚先生,他到底是什麼人?」
雲鷺咬了咬牙,粗聲道:「他就是一位很厲害的琴師。」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呢?」文笙接著問,她語調輕柔,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傅長沙不禁瞥了文笙一眼。
雲鷺呼吸變得有些粗重,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認識他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雲鷺還是逍遙江湖的「青冥刀」,靠著幫官府捉拿江洋大盜領取賞銀混日子,沒想到有一次得到的消息有誤,險些丟了性命。
那天他被一個獨腳怪盜堵在了一座破廟裡,周圍數百里沒有人家,刀折刃斷,又受了很重的傷,自忖必死,誰知危急時刻他突然聽到由廟後傳來了胡琴聲。
不要說事隔七年,雲鷺覺著就算等到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他也忘不掉當時的情形。
胡琴聲幽咽,即使在那麼緊張的情況下,雲鷺仍然感覺像是聽到了秋夜裡落在芭蕉葉上的雨,一滴一滴,又像是離人灑在枕上的傷心淚。
對於雲鷺來說,他只是覺著腦袋裡恍惚了一下,一瞬間忘記了身在何處,也忘記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可這琴聲對那獨腳怪盜影響就太大了,那人突然間神情變得十分猙獰,咬牙切齒,手裡的鬼頭刀完全沒有章法,「呼」的一刀劈下來,砍翻了離雲鷺一丈開外的案桌。
雲鷺聽著他「嘿嘿」怪笑,只覺著毛骨悚然,這個實力恐怖的高手已經被琴聲完全控制住,他瘋魔了……
雲鷺趁機將敵人砍翻,死裡逃生勉強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連那怪盜的頭顱都不及砍下,便奔出廟去,循著琴聲去追恩人。
這個拉琴的人便是那姓戚的老者。
老人並不肯承認是自己出手救了雲鷺,對他十分冷漠。
雲鷺用熱臉貼了人家一路的冷屁股,只知道老者姓戚,會拉胡琴,不通武藝,其它的譬如來自哪裡,要去做什麼一無所知。老者到後來對他顯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雲鷺無奈,只得千恩萬謝之後識趣地離開。
經此一戰,雲鷺意識到吃這碗飯太危險了,不及時收手早晚有送命的一天,這才接受了魯百泉的邀請,來到離水安定下來,誰想無意中竟在這小城遇上了救命恩人。
「啊!」文笙低呼了一聲,她先前便知道那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可沒想到他的琴聲竟如此厲害。
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拉出來的胡琴聲竟能惑人心志,令對方至死不覺,這在她前世根本是不可想像之事。
可看傅長沙和雲鷺的神情,雖然透著些許的不自然,卻並不像自己這麼大驚小怪,似乎他們對此都有所耳聞,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文笙是個聰明人,她立刻便聯想到了那位首陽先生的成名之戰,以及權傾朝野的譚國師。
經雲鷺這麼一說,傅長沙頓時覺著那姓戚的老者更加可疑,他問雲鷺:「你既然這麼多年還記著他的救命之恩,難道就沒有暗地裡打聽過他是什麼來頭?」
雲鷺猶豫了一下,似是覺著將這個秘密告訴他二人也沒什麼要緊:「雲某可不是那忘恩負義之徒,當年與戚老分開之後便托朋友打聽過了,他姓戚,因為胡琴拉得好,認識的都管他叫戚琴,真名叫什麼反而沒人知道。」
說到這裡,雲鷺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道:「他是羽音社的成員,在社裡被人稱作『三更雨』。」
傅長沙聞言「騰」地站起來,臉上變色:「那你還敢說他和此事絕無關係?羽音社的成員突然來我們小小的離水城,跑到一家客棧里拉琴賣唱,若說他不是衝著首陽先生來的,誰會相信?」
雲鷺卻固執地搖了搖頭:「我相信戚老。就像顧公子方才所說,他十分同情白彰兩地受苦的老百姓,對東夷人恨之入骨,即使是要對首陽先生不利,也不會選擇在離水動手,更不用說趁他在紀將軍家做客的時候。」
文笙好半天才自他二人口中弄明白那「羽音社」是怎麼回事。
她猜測的沒有錯,譚國師受到舉國尊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以琴簫之聲控制他人神智,實力深不可測,他為國主重用之後廣收門徒,成立了譚家會館為大梁選拔教授這方面的人才。經過這麼多年,譚家會館改名玄音閣,已逐漸變成了大梁的官學。
但不是全大梁所有有這方面天賦的樂師都願意進入玄音閣,為朝廷效力。
在民間,也成立了個差不多的組織,便是雲鷺提到的羽音社。
同玄音閣相比,戚琴所呆的羽音社更加神秘。
不要說傅長沙,就是雲鷺自詡前半輩子走南闖北,認識的羽音社琴師也只有戚琴這麼一個。
傅長沙了解到這些,更鐵了心覺著戚琴哪怕不是兇手,也肯定對首陽先生的死知道些什麼內情。
可惜對面的雲鷺十分固執,關於戚琴以及他此刻的下落,他再多一個字也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