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長樂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真珠姐姐,你且說吧。老夫人向來是個人精,今日師傅又在謀算著什麼事呢。」
李真珠看她一眼,憂慮道,「老夫人竟是在與貼身丫鬟商量著要怎樣對付你。」
「什麼?!」長樂大吃一驚,驚愕萬分,「怎麼會這樣?老夫人雖在宴會上看我不順眼,卻也不至於這般對我吧?」
李真珠臉色有些凝重,「老夫人恐怕還真是對你起了別樣心思。」
「那你可聽見她們說要怎麼對付我?」長樂揪著手中的帕子,隱隱有幾分擔憂。
「老夫人說,你的臉生得與那女官趙長樂這般相似,又喚作長樂,定是與她脫不了干係。」李真珠頗為好奇地道,「長樂你可知道,女官趙長樂又是何人?世上怎麼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長樂臉色微微一變,腦海中回憶震盪,閃現出支離破碎的片段。
「嘶……」她撫著太陽穴,試圖減緩腦仁中不斷傳來的疼痛,只是面色卻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蒼白如紙。
「長樂,你怎麼了?」李真珠大感急切,連忙湊過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
長樂強自壓抑住自己的這般奇怪反應,心知又是自己的這張臉惹出的禍端,只得牽出一抹苦澀的笑意:「無妨,你說說她們還講了些什麼吧。」
「老夫人還說,十年前的趙長樂都死在了她的算計之下,十年之後,你也……」李真珠的話甫一出口,她便連忙「呸」了兩聲,焦急道,「才不會呢,長樂你必定長長樂樂,和和美美的,都怪我。說了晦氣的話。」
憑她這樣的反應,長樂心中便隱隱猜出老夫人是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沒事的。」長樂沖她一笑,心中暗自思量。這蔣氏看來是與女官趙長樂有許多恩怨糾葛,甚至十年前還將她算計至死。可見這仇怨結得不一般。
李真珠眉間帶了三分憂慮,「她們商量著說,萬萬不可讓你成功拜在薛洛座下,到他身邊去學習,否則到時候。再要折騰你便難了。」
長樂眯起眼,絕色面容上結起冰霜:「看來,她們是要在明日之前就對我下手了。」
「這可怎麼是好啊。」李真珠急得團團轉,只得怨起老夫人來,「唉,老夫人也真是的,不過是個同名同姓外加長相相似的人罷了,即便再有血海深仇,也不至於如此啊。」
「真珠姐姐,你且放寬心。我又豈是能讓她們隨意拿捏的。」長樂唇邊勾起一抹溫暖的笑。
雖說前有趙晚顏。後有張紫兒,如今又多了個老夫人。可她長樂是什麼人?憑藉著冰雪聰明與滿腹經綸,她定然能在這宅中混得風生水起。但是真珠姐姐能這麼關心她,也讓她覺得無比欣慰。人生在世,難得尋一好友,真珠便是一個,她很是感激。
李真珠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長樂,莫非你已有什麼好辦法了?」
長樂在她這長達數十秒的凝視之下,摸了摸鼻子。如實道:「目前還沒有。」轉瞬,她便換上一副笑臉,笑吟吟道:「不過,我們可以一起商量。」
「還商量個什麼?」李真珠攥著她的手。焦急地叮囑道,「你明日待在房中,千萬不可出去。」
顯然,她是覺得只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夫人便找不到由頭來怪責她。長樂無奈地問,「那若是她們在我的飯菜里下藥。或是偷換了我房中的薰香,又要怎麼辦?」
「那明日你就早早地出門去!」李真珠眼波流轉,又生一計。
長樂攤攤手:「那她們也有千般法子來整我呀。像是把我推下水池,故意絆倒,甚至潑我一身水……」
「哎呀,既不能待在房中,也不能出門去,那你要怎麼辦?」李真珠絞著自己的裙子,臉色陰晴不定,迭地靈光一閃道,「說不定,老夫人不如你聰明,想不到這麼多的計策呢。」
長樂輕嘆一聲,悵然若失,臉色籠上一層陰云:「我倒也希望老夫人不如我聰明。可她能夠坐掌榮國公府這麼多年,又豈會是愚昧之人?更何況她在這大宅門中,看慣了種種算計,我方才說的伎倆,她一定一樣不落地都知道,甚至可能還都一一用過呢。」
老夫人的毒辣狠厲,在府中各人的心裡頭都知道得明明白白。說不準,她剛才說的那些下三濫的招數,她每一個都用過。
李真珠頹然地坐在榻上,對此也覺得束手無策。
「真珠姐姐,我看吶,我就在我的屋子裡,該出門時出門,不出門的時候就待在屋裡,順其自然便好。」長樂索性學著李真珠一開始的豁達模樣,伸手從盤裡捻了一塊棗泥糕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了兩下,轉而笑道:「還真挺好吃的。真珠姐姐,你要不要再來一塊?」
李真珠好生無奈,只得借著長樂的的手又吃了一塊糕點,臉色稍霽,嘆息道:「總之,長樂,你明日,乃至日後,都要好生小心。」
「我自是知道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長樂微微一笑,燦如花開,「我只需處處小心著些便可。倒是你,也要收一收莽撞的性子,這府中處處皆是危機,單拿你今天跟蹤老夫人此事,若是被抓到,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李真珠嘴唇微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長樂的話打斷了,「我明白姐姐是為了我好。但若是叫老夫人抓住了你的把柄,之後拿你來對付我,那可怎麼辦?我心系姐姐,心中定然會大亂。所以,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我,姐姐都得謹言慎行呢。」
「這……」李真珠不由得頷首,這一次的允諾多了幾分真心誠意:「好,我一定會記著這一點的。若是不但幫不上你的忙,反而過來添亂,那我可要無顏見你了。」
「萬事小心,你我皆是。」長樂含笑道。
彼時,榮華院中又是另一番別樣光景。
蔣氏倚在富貴異常的紅木雕花椅上。一張精心保養卻仍未留住歲月的面容上,透露出幾分怨毒之色來,「那個女人到底施了什麼妖法?不僅衡兒對她牽腸掛肚,又讓子清頭一次在眾人面前不尊長輩。當眾落了我的面子。」
在她面前站著的是自小便同她長大的婢女碧玉,如今人稱玉嬤嬤,連忙起身輕拍主子的後背,替她順著氣。
「更可恨的是,這女人。竟是叫做趙長樂。」蔣氏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神思恍惚。
這個名字,是她一生的噩夢。當年的女官趙長樂,前後害了她的一雙女兒。直到如今,她午夜夢回,都能清晰地想起大小女兒逝去時的慘狀。若不是趙長樂從中作梗,她原本幸福和睦的家又何至於此?
「主子且放寬心,這丫頭即便是本事滔天,也不過十四歲的年紀,雙七年華。又能精到哪裡去?」碧玉慌忙安撫。
蔣氏面色稍霽,只是一腔怒火讓她輕輕咳嗽起來,唯有一雙眼眸銳利如劍,陰鷙中透著幾分悽怨。
「說得正是。」她翻了下眼睛,眸光詭譎莫測:「幸好她不過十四歲,若是長到當年的趙長樂那般年紀,恐怕我還真奈何不了她。不過如今……哼。」
「一個十四歲的丫頭,在久經人事的主子面前,未免太過天真了。主子想要她死,便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碧玉在她耳畔推波助瀾。不動聲色地恭維著。
蔣氏止了咳嗽,抬手抿了一口茶,嘗到是上好的毛尖之後微微眯起眼睛,「不錯。死在我手上的人。我在這大宅中沉浮三十年,閱歷又豈是她這個小丫頭所能比擬的?」
她所殺過的人,比這小丫頭所見過的人都要多。
蔣氏施施然放下茶杯,眉宇間湧起幾分冷笑,「碧玉,依你看。應當如何對付這丫頭?」
碧玉先是站起身,將門窗盡數關上,這才回到老夫人身前,輕聲問道,「主子是想要教訓一番,還是……」她比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我自然是要她死!」蔣氏冷哼一聲,眸色怨毒,「單憑這丫頭與那趙長樂同名同姓,我便定是要除了她。更何況這丫頭文采斐然,如果叫她拜入子清座下,復而在那大周試上大放異彩,那到時候便難以除掉她了。」
碧玉連連點頭,「主子說得正是。只是,若是這般說,那我們便得在明日她去薛洛公子座下之前,就施計暗害她,否則叫她得了薛郎君的庇佑,再下手便難了。」
蔣氏撫著自己的髮髻,滿頭珠玉在此刻相互碰撞,響聲清脆,唯有一雙陰鷙的眸子裡,晦暗不明。她望著碧玉,音色稍柔,「碧玉,你是我身邊難得的貼心人兒,便由你來出謀劃策,該怎樣除掉她最為妥帖吧。」
她有些疲倦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今日見了趙長樂,我便想起兩個早早撒手人寰的女兒來,叫我怎能不心痛,怎能不累?」
日日夜夜在這宅中勾心鬥角,也是頗有幾分苦楚的,至少她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警惕,唯恐有人在暗中陷害她於不義之地。午夜時分,也常常被夢中索命的惡鬼所驚醒。她登上如今的巔峰之座,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鮮血,腳下不知踩了多少白骨。
碧玉心生一計:「要說最為穩妥,奴婢覺得,不妨讓春嬌閣中的人去辦比較合適。她們與那趙長樂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一來,相互之間也了解些;二來,辦事也更加方便。」
「委實不錯。」蔣氏眯起眼睛,恨聲道:「不除趙長樂,難解我心頭之恨,那你說,以何種方法了結她最好?」
「春嬌閣中的幾名女子,因為芙蓉宴一事,對趙長樂都生出了幾分不忿,除了那個叫李真珠的丫頭,恐怕沒有什麼人是看她順眼的了。奴婢覺得,此事不妨派一個丫頭,帶上幾片金葉子,前去挑撥一二,加以利誘,奴婢敢擔保這春嬌閣里的小娘子都得動心。」
「到時候,即便是被查出來,也都通通推到那個丫頭頭上,說是她傾慕薛郎君多時,見趙長樂得了薛郎君的青眼相待,心中義憤填膺,所以才出此下策。這樣下來,即與我們榮華院沒有半點關係了。」碧玉越說越是眉飛色舞,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怨毒與興奮。
「此計甚好。」饒是久經宅門算計的蔣氏,也不得不為此等方法的縝密與周全贊一聲好,她褪下腕上觸手溫潤的羊脂玉鐲子,強自拉過碧玉的手,將那鐲子塞給她,眉眼含笑,「此事便交予你去辦,這鐲子少說也能值個百八十兩的紋銀,便交給你當做是想出此計的獎勵。」
「謝主子厚愛。」碧玉福身,眼角眉梢都帶了幾分春風得意,也為自己能夠想出如此計謀而暗暗自得。
「事成之後,還有其他獎賞。」蔣氏嘴角噙笑。轉而臉色微微一沉,「你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此事天衣無縫,必定給你天大的獎賞。」
「可若是弄砸了,將我也給牽連了出來……便小心禍及家人。」蔣氏話語中帶幾分陰冷,聽得碧玉心頭一顫。
她冷冷拂袖,面色淡漠如水,「好了,我也隱約有些乏了,你便先出去辦事吧。」
「奴婢知道。必定會好生囑咐小丫鬟們。」碧玉恭謹欠身,隨即轉身出門去了。
「哼,趙長樂,我看你還怎麼與我斗。」蔣氏蹙起那描著遠山黛的眉毛,臉色冷若冰霜,「若要怪,便去怪那個與你同名同姓的女子,誰叫她害死了我的一雙女兒。她如今早早逝去,我定要叫你付出鐵血代價。」
蔣氏心神一盪,莫名想起了那一日午後,她自衡兒院中回來,路上遇見的那妖冶盛放的海棠。
海棠花,斷腸花。
趙長樂,我必定叫你承受斷腸之殤。
老婦人吹滅了燭火,那一張飽含怨毒的面容,漸漸湮於黑暗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