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柄長長的劍,纖秀的劍,纖秀的仿佛不是一柄劍,形制與血不染相差仿佛的劍身之上,仍餘留著淬火之後未及打磨的斑駁。讀爸爸 m.dubaba.cc
未見本色的劍脊青烏黯淡,不見鋒刃,但這確然是一柄殺人的劍。
因為它被握在一隻同樣纖秀的手之中,荻花題葉的手。
緊接著劍光一亮,仿佛有千百點青螢光點自劍身漾開。
六月飛霜,夜現青螢。
每一點螢火便是一點鋒芒,針鋒相對地迎上飛竄劍絲。
附著光華流淌不定的劍絲同撲火飛螢糾纏一處,另開別樣戰局。
風雪如舊,大地蒼茫。
忽聽詩聲乍起——
「封筆藏墨卷不開!」
雪片飄落,落在劍身上,竟然發出一聲空幽清澈的脆鳴,餘音迴蕩激顫,久久不絕。
映霜寒、天師杖,促促交鋒盪開聲聲鏗然。
數招換過,掄杖如飛的非然踏古以棒代劍好似神龍夭矯,神虹開道徑自襲向對手胸膛。
荻花題葉橫劍一格寫意淋漓,劍身便已穿過杖稍虬結枝蔓,雲杖攻勢立斷,再難寸進。
跟著他已揮劍。
「啼笑夢初皆非哉!」
一縷烏寒青光乍現,剎那芳華,像是一閃而逝的夢,輕輕的夢。
又如那秋水之中風過盪起的瀲灩波光,很纖,很秀,似極了女子那芙蓉雪膩的玉指,又似一條探出的拂柳。
一聲長長的金鐵清鳴在杖與劍交接處帶起。
斑駁的劍身,竟是在一揮一拖一拽之下,露出一縷光寒燦亮,仿佛似在借著天師雲杖之力磨劍一般。
餘音未散。
悚然動容的忘今焉但見面前那柄尚未砥礪開刃的劍,而今竟於一揮之下,暴起森然劍光。
不見鋒芒的劍,卻比他過往身為仙舞輔師之時所遇的無數柄劍更加駭人。
儘管如此,立地生根的非然踏古腳下依舊未動分毫。
任由雪花飄落濺在發梢落在眉睫的他兀自八風不動。
此時,在荻花題葉的感應中,他仿佛能看到一座開天闢地以來就存在的太古山嶽拔地而起,威壓八方。
那如山嶽般的磅礴氣勢經由天師雲杖加成,四周的空間都仿佛被這一股力道所壓,變得如沼澤般難以前行。
五嶽之沉一對南風之巧。
劍氣瞬息泯滅再發,卻是源自乾坤羅盤。
反守為攻的忘今焉再發劍氣凝練成絲不斷拔升,拔升劍勢依稀刺破了天穹,令銀河倒泄而下。
由九天之上傾瀉的無窮浪濤翻滾,源源不斷,奔流不息,朝著荻花題葉涌了過去。
「弒向迷曰斬邀曰!」
荻花題葉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擰轉過身子,神情平淡,抬臂解招。
原本約莫三尺的劍身,而今在他揮動間依稀似又長了數尺。
劍尖之上赫然有一截青芒吞吐幻滅,伸縮不定,光燦奪目,宛如在風雪中亮起一盞青燈。
燈色盈盈,雪意清清。
隨著荻花題葉將一身功體催上極限,劍上斑駁紋鏽頓退還真本貌——
輕巧無比的劍身薄而鋒利,如碧青琉璃,鑲以金紋為綴,散發著點點綠色螢火,護手處鑲有精巧機關,竟似人眼瞳孔一般。
正如隔壁那位以適才鍛劍幫助劍客的劍法發揮到極致的名劍鑄手,其人所鑄的劍器,很少有太過華麗的外貌,而內在卻絕對是再華麗也不過。
專為血不染所打造的映霜寒就是這樣一口劍,僅僅一揮一動,劍尖青芒便是一明一滅。
孤照青燈明滅之間,霎將如潮劍氣抹殺一空。
緊接著,更加寒人心魄的劍氣逼人眉睫,像是跗骨之蛆,在風雪中交轉飛馳。
可怕的氣機陡瀉,既驚且駭的非然踏古已在退,急退,暴退。
避退閃躲的同時,他亦在反擊。
身形後掠退出兩三丈,忘今焉翻掌一推一送,保養得如玉修長的左手恰恰按住乾坤羅盤。
一縷精芒忽如箭矢凌空般射向荻花題葉,直到近前斗然濺開,化作一團明耀法華。
極星十字掌!
法華深處有十字星紋浮現,與杖首太極符印相映成趣互彼加成,受其放大鋪開龐然梁架印向荻花題葉。
荻花題葉手中映霜寒驀地化出千百道殘影分光,仿佛舞出一朵花來,又像是變作一具光幢。
呼嘯而過的劍風竟將縱橫光紋悉數罩入劍影構築的樊籠當中。
飄雪匯聚驟凝,恰似忽然收止的劍光,有形有質的掌勁消逝無蹤,隨即有冰冷徹骨的青鋒穿透雪籠而來。
輕柔如行雲,迅疾若流水,盡顯綿字奧妙的快劍纏上雲杖,轉力、卸勁,脫手——
猝不及防王骨脫手的非然踏古又為並步點劍迫退數步,甫站穩再定睛,凝身端立好比迎風禪座的荻花題葉舉手便待接過回落的天師雲杖。
尚未觸及龍虎王骨的高舉左手率先對上挾有強悍真力的一掌。
「誨人不倦!」
傾力一擊氣貫天地,黑雲壓頂,突現異象落在荻花題葉掌心倒似擊在水中,柔若無物。
一石激起千層浪。
來不及細思個中關竅的忘今焉身形凌空提氣借力,斗然再升數丈,搶先奪下雲杖。
旋即他便感到腰腹一痛。
「殺矣汝生一字哀。」
相似的詩號,略異的詩韻。
荻花題葉仿佛全然不用回氣一般。
掃足清雪畫出半弧的他旋身遞掌一氣呵成,勁力渾圓運轉夾帶風聲悽厲捲動六花並托而出。
本該講究以柔克剛的招式竟在他手下演化出剛猛凌厲、恢宏浩大的氣象,並且隨著掌勢運轉、勁力吞吐,爆發出一聲雷霆般的轟鳴。
亂竄的氣勁在體內瘋狂破壞。
吃痛之下偏又反擊不能的非然踏古錯愕瞬間,整個人如同破袋似地向後拋出數丈重重栽倒。
嘴角溢血不止的他身子軟軟垂下,橫臥雪地氣絕當場,一動也不動。
儘管四肢僵硬不能動彈,五指依舊握緊象徵神君權利的道域王骨,卻也堪稱死不瞑目之典範了。
踏步上前的荻花題葉伸劍往杖稍挑去,便欲收回天師雲杖。
驀地里忽聞一聲大喝,躺屍的忘今焉驟然暴起縱身高躍,掄舉雲杖在半空中直劈下來。
原來他教浩掌一擊,身受重傷,卻未立即斃命。
他故意一動不動,只待旁人上前察看,便施展臨死一擊,與其同歸於盡。
非然踏古這一擊之中,將身上力道半分不余的使了出來,眼看蒼越孤鳴乃至風月三人盡皆救之不及。
豈知荻花題葉竟似早有預料。
踮足後移的他擬似錦鯉穿波,間不容髮避開亡命之招。
心知不妙的忘今焉還來不及展開後續殺招,抬眸覷敵的他那邊廂便即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記凌厲絕倫的刀招,目透冷寒的荻花題葉手中無刀,眼裡有刀——
眼刀!
功體盡廢依舊能為高絕的荻花題葉果然深藏不露。
就算他已露了,也不見得那就是他唯一的絕學。
這個人,永遠還有絕招,永遠會留下最後一著。
所以他甫掀底牌,就是曠絕古今更讓九算為之勠力的縱橫九字訣,再一開眼,便是可以用雙眸發射的眼刀。
凜冽幽寒的刀鋒猶勝一弧殘月,在冷寂孤寞的雪原中勾勒出經受歲月磨洗的無邊蒼涼。
劃破幻境的是一柄三尺青鋒。
當一個人頭顱被斬下,自然可以無視種種幻術。
無頭的身子一仰,向後直摔,屍首分離的忘今焉這才真正死去。
悽慘死狀映入荻花題葉眼帘。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能表達感情,憂鬱深邃,眼白純淨無暇,瞳孔漆黑如夜,長長的睫毛,翹且卷,已比得過女子。
這是闊別經年以來,風中捉刀第一次細心端詳荻花題葉的眼睛。
在其餘的時候,風逍遙總是會極力避免與他的目光接觸。
因為那總是會令風中捉刀想起,在他們結交的日子裡有近乎三分之二的年頭,那雙極為好看的眼睛是空虛寂寞的。
但直到今天風中捉刀才發現原來一直被認為失明的荻花題葉居然是裝瞎。
就好像一直被人認為起肖的無情葬月是裝瘋那樣。
『所以歸根結底就瞞著我和雪兩個人嗎?』
同樣慘遭欺騙,暗自喟嘆兄弟叛逆不願袒露真心的風逍遙如是想著。
然而心中卻無多少為人愚弄的憤怒情緒可言,滿盈心頭的是由衷欣喜。
方從欣喜情緒中抽離出來的風中捉刀就看到荻花題葉指拈金針,插入無情葬月背後穴道做過緊急處理助其按下傷勢……
大地又靜了下來。
蒼穹下,只有雪花落地的輕響。
一片一片的雪花,寂寞地掠過夜空,夭折在大地上,那飄落也是一種寂寥的聲音。
目送風花月三人離開的蒼越孤鳴緩步踱至非然踏古身邊。
積雪蓋在忘今焉頭上身上,猶如棉花一般。
人身本有熱氣,雪花遇熱即熔,如何能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