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如今少女身量。
只是沒再穿中性的窄袖黑衣裳,而是打扮得堪稱嬌俏。
如果說丁香色那身穿著像個冷淡禁慾美不自知小少婦,那麼今日這身——
嫩黃色雖然也很好,也很襯對方這副冰肌玉骨好皮囊。
但平心而論,曇槿還是更喜歡對方成熟點的樣子。
至少教他每次發完夢醒來之後,罪惡感沒那麼強烈。
「因噎廢食。」
趙玹坐下捧過匣子,「想得倒是挺美。理氣沖和,說得容易,哪有那麼簡單?」
她鋪開一條帕子數起匣中紫晶珠子。
說難卻也還好,只是格外繁雜費時。曇槿倒上兩杯涼茶。
「我自是不會同意,」
他推過去一杯,「他們已經在我這裡賴了夠久了。」
居然還想子子孫孫無窮匱地賴下去,想得是挺美。
本來他就是賠了老婆又折兵,斷沒有再虧下去的道理。也該及時止損了。
趙玹端起茶抿了一口。
苦得她直皺眉。
苦丁茶都喝上了,看來這廝近來火氣挺重啊。
她將杯子擱得遠一些,繼續數珠子:「給你的鮫珠你沒化用?用了能涼快些。」
曇槿耐心等對方將三十二粒紫晶珠一一數完,才問:「還真給我了?」
趙玹聞言笑了:「給你了就是你的。喬暮煙是自願做這筆生意,你不必擔心有何後顧之憂。」
得。曇槿點頭:「行。」
他算是看出來了。曾經的三島十洲之主,命硬老鮫喬暮煙,純一戀愛腦。
為了追求他手底下金盞聖君,連海外那麼大地盤都能捨棄。奈何落花空有意。
恆雅淨屁股一拍,上司法閣任職去了。喬某成日死魚一般沒了生氣。
看著著實可悲。他卻還是更同情他自己。
如果他頭腦也簡單上那麼一點,認識不到世間最廉價最不被重視珍惜的,便是滿腔自我感動的泛濫柔情,或許他也能如喬暮煙那般擁有飛蛾撲火,一往無前的勇氣。
可上蒼偏偏令他早慧難自棄,輕易超脫世情。
正因他的愛與不愛皆不夠純粹,所以痛苦。卻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最終一無所有。
谷中逐漸炎熱,本該夏令時盛開的梔子早已暗送幽香。
同時也開了漫山遍野金蕊赤朵的扶桑花。
——卻沒哪一朵,能比得上趙玹曾別在鬢邊那朵萬千冶麗。
這令她恍惚間意識到,曇綺英這樣的存在,塵世僅此一枝,再不多得了。
「看來那枝花,」
她不緊不慢抬起眸子,「你是不打算還我了?」
正是那綺麗花枝造就了她自幼鍾愛花里胡哨色彩的庸俗審美。
即便曾因顧執明深惡痛絕不再簪起,卻也始終在她心上占了一席之地。
若就此失去,實在可惜。她不願意。
對方一張海晏河清的臉上笑意闌珊:「難道太微君竟真不知樹妖贈枝的含義?」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她懶散支頤,「難道你不正心悅於我?」
靜靜欣賞對方面上從容碎裂又拼起,她眯眼笑了。
相顧無言半晌,曇槿驀地也笑了。
「是又如何?」
他也跟著托起下巴,「就要什麼都由著你?」
「我可沒這樣說,」
趙玹伸出手指,緩緩勾住了對方握在杯壁的小指,「只先要這一樣而已。」
抖得這樣厲害,裝得沒事一樣。假正經。
她忍不住又笑了,輕聲哄道:「別害怕,我不會拿來吃的。」
良久。曇槿滿臉通紅地閉了閉眼睛。
「你別鬧我。」
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要花沒有,要命一條。」
哎呦。趙玹抿嘴忍笑。
她在對方手背戳了三下:「那、好、罷。」
猝不及防被捉,她微微一愣。
對方眉梢尚有緋紅未褪,一雙眼裡明白寫著惱羞成怒。
這廝多數時候是不介意溫言好語地,也從未因誰的出格過分變色急眼過。
她一時倒也忘了,平素好脾氣發起脾氣來,那才是相當可怕。
「無論是我對你有非分之想,還是有心藉機肅清政敵,」
曇槿眉頭緊鎖,「你如今這點微末靈力,都有可能走不出這個院子。明白嗎?」
對方一雙眼大大睜著,無措又無辜。
他無奈軟下語調:「你們的威壓對我沒用,忘記了嗎?」
趙玹皺了皺眉:「可你有很多機會殺我,但你都沒有。」
「也許我只是為了讓你放鬆警惕呢?」
她聞言挑眉。沒想到啊,這小伙子。不僅火氣重,還凶的嘞。
「如果你以後還對我這麼凶的話,」
她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那你向我求親的時候,我可得仔細考慮一下了。」
曇槿被這麼一記直球砸得,直接傻眼。
「聽說如今你們妖族求偶喜歡欲擒故縱,但我不是很喜歡。」
趙玹稍稍流露些許嫌棄,「青帝能得女帝青眼那麼多年,靠的可不是這些曖昧迂迴。」
說著她納悶地偏了偏頭:「難道你們就沒想過,也許你們直接一點,可能早就成功了?」
曇槿當然沒有欲擒故縱,也沒計劃任何曖昧迂迴。
「所以其實,」
他既覺得荒誕又壓不下去不自覺上揚的嘴角,「你能接受我?」
趙玹藉機縮回手:「為何不能?」
對方反問:「為何能?」
她就笑了:「你好看。」
原來是條直白的顏狗。曇槿默了。
「不過,」
對方又輕易令他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是等你前妻確實沒有懷孕再說吧,我不是很能接受當繼母。」
他再度曬乾了沉默。
跟前任撇清關係這種事情,顧某傳授過相關經驗。
說是「不及時撇清顯得很渣,迫不及待撇的很清顯得更渣」。
須臾。
他在很渣與更渣之間,選擇了實話實說:「即便她有孕,也不可能是我的。我與她並無夫妻之實。」
啊,這樣。趙玹思忖道:「那也沒區別。按照你們妖族的律法,未婚妻就已跟髮妻差不多。髮妻有孕,即便是外男骨血,當丈夫的都得按親生的撫養。未婚妻亦然,更得立時娶進門以全名分。」
的確如此。妖國長久以來新生兒匱乏,出台這項律法不過是不擇手段鼓勵多生。卻也因此直接導致許多妖族男子寧願養上個把義子,都不願親自下場談一談戀愛。萬一談出個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得喜當爹——
這哪個老爺們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這條已經在改了。」
曇槿撫案起身,「我這就去批條子。」
噢噢~趙玹樂了。
突然這麼積極,怕不是想到午後就要提審前妻了吧?
嘖嘖,嘖嘖嘖嘖嘖。
她帶上帷帽,好整以暇跟了上去。
薰風和暖,時近正午。
妖國各族首腦于歸一舍齊聚一堂。
九九帝王之數,天下毓秀盡歸一舍
聖君僭越至斯,僅此一例。可見榮寵。
九華聖君九近之曾為昊帝舊部挾天子以令諸侯中的天子。皆因其與昊帝容貌六七分相似。
昊帝升遐於巫族眷屬羿箭斃九日之後,一朝喪父的妖族群雄互相不服。隱居的隱居,奪權的奪權。
十二月間接命喪於十位頑劣嫡兄之手,虞淵娘娘經受不住打擊,自戕同去。
唯餘一日遭青帝所囚之後,暘谷娘娘亦悲慟難支,橫刀舍永生。
分裂割據內耗不斷的若干年後。尚一少年的九近之為九綸縛大聖所獲,被冠上「父神轉世」名頭,迎上三十三重天紫微恆理政。
後九綸縛在前白帝授意下,為魔君風羽卅以世間最後一支射日箭誅殺。與帝子同一死法,也算殊榮了。
九死飛替。大聖飛說矣坐收漁利,當了好一陣子的攝政親王。此君生性笑里藏毒,明里暗裡藥死不知多少異己。
然天塌地陷那一刻,焚一切榮華為灰燼。偽昊庭自此崩毀。戀戰舊都的偽父神擁躉死傷慘重。
橫禍滅世,哪來贏家?
曾經報效同一天子的一朝臣終於意識到執迷權勢內鬥將歲月虛度。
後生天性愛美慕強,不過是骨子裡渴望無限趨近於自己的神明。可先生賦予眷屬卑劣、陰險、甚至下作的原罪,卻潔淨如新俯瞰眾生,如此多情又如此無情。
絕世外貌本是萬千美德加身的神袛最不值一提的優勢,卻往往最令浮世後生趨之若鶩。
九趨如今已能坦然面對各式各樣善意惡意打量。
要說像,太微魔尊手底下魔君虞瞻逸、蒼玄黎都像了去了,不也照樣橫行無忌、魚肉鄉里?
他個六七分相似的,又何必有那許多偶像包袱?
只是這天兒熱得過早,教他心煩。
想念他家舒華涼冰冰的手掌了。
外堂諸君左等右等。大帝終於踩著點兒到場。
還帶著名頭戴帷帽的黃衣少女。
新歡麼?
——眾生總如此熱衷於艷史春情、軼聞八卦。
雖然毫無意義,但就是開心。
誰還能拒絕讓自己開心呢?又不是戒過毒。
黃衣少女在扶桑大帝右手邊落座,並未脫帽。
蒼侯卻已根據其經典「顧氏屌絲步」,猜中其真實身份,
他當下二郎腿也不敢再蹺了,腰背挺直端坐如鐘。
曇槿知道自個兒師兄一向是個有眼力見的。
他一抬衣擺,翹起二郎腿。
「叛黨何在?」
因著身份最特殊,搞的事情最大,某位美麗的前任被第一個請出來。
一眾隱約閃爍著興奮的目光中,他興味索然地撐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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