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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聲音,這位『錢大人』正是錢灃!
想到此人的尤其不好對付和軟硬不吃,馮霽雯心底一陣陣發寒。
死裡逃生躲過了截殺,又心驚膽戰地瞞過了東華門守衛,本以為進宮之行已然成功了大半,只待等到永琰的人前來接應便可,又怎能料到竟會在此遇到錢灃?且分明頭都沒抬,卻也被他認了出來。
轉瞬之間,她已想到了種種可能。
她倒不怕被羈押或處置,她只怕見不到乾隆。
馮霽雯正想著要如何才能免去被押送出宮之際,卻忽然意識到了一處異樣——
單從錢灃的語氣便可斷定,他必然在開口之前已經認出她了……
那為何不在禁軍守衛面前拆穿她,反而是一路隨行至無人之處方才開口?
她緩緩駐足。
「但求錢大人能高抬貴手,留給晚輩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錢灃聞言看著她。
她仍舊低著頭,且以『晚輩』自稱,顯然是在抬高他,但語氣中卻又沒有半分巴結乞求之態,而『自證清白』四字,更是一種極有力的不卑不亢和從容不迫。
他本以為她會慌到六神無主,口不擇言。
「倘若本官不幫你呢?」他沉著聲音反問。
四周無人,馮霽雯試著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的眼睛。
「監核百官,助陛下辨別清濁、肅清朝野這本是都察院分內之事。故而錢大人原本就不是在幫我,而是我替錢大人說不敢說的話、做不敢做之事,以彌補挽救錢大人聽風即雨將鑄大錯之過。」
錢灃聞言暗暗咬緊了牙關,面上浮現出一層怒意。
這哪裡是在求人放過,這分明是理直氣壯的指責!
先是暗指他未盡職責,不敢出面指認真相,後又暗指是因他彈劾馮英廉與和珅在先,復才鑄成今日困局。
一字一句都猶如利刺一般在戳他忌諱莫深的痛處。
隨著廷審之後的局勢漸漸明朗,目光向來敏銳的他又何嘗能做到不去懷疑這是一場景仁宮為排除異己而設下的陰謀……可他無憑無據如何能證明真假?
他不停地在內心說服自己,可對上馮霽雯那一雙仿佛能洞穿他人心思的眼睛,又忽覺內心竭力壘砌的一切都轟然倒塌。
所謂說服,不過是在為自己開脫。
同樣是懷疑,同樣是無憑據,他當初不還是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彈劾馮英廉與和珅嗎?
如今一樣心存疑慮,為何卻做不到一視同仁?
她說的或許很對。
他心中有話不敢說,有想做之事卻不敢做……
他有意想捅破這遮天疑雲,卻遲遲不敢打出這一拳!
這一刻,他才陡然發現,他成日以忠直自詡,光明磊落,實則卻連直面真相和自己所犯過錯的勇氣都沒有。
諸多反覆與猶疑在內心翻湧呼嘯著,如同野獸一般擁有巨大而莽撞的力氣,似要將他內心所有的晦暗不明都一併撞碎。
「多謝錢大人。」
馮霽雯未有多說,自行道謝離去。
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上,唯恐下一刻錢灃便將她喊住。
方才所言,不過是抓住了他的弱點,努力放大他的內心自我譴責般的掙扎而已,她知道這本是兵行險招,也不確定他的猶豫不決更容易傾向於哪一邊。
但有這個空子讓她鑽,便是天大的幸運了。
至於他的最終選擇,她無意也無能力再過多干涉。
永琰派去接應她的人,早等在了內宮門外。
馮霽雯隨他一路不作停歇地趕往了阿哥所。
「十五爺,這是您要的宋紙,奴才給您帶回來了。」
永琰放下手中茶碗,抬頭說道:「回來的正好,且送去書房,我恰好要練字。」
「嗻。」
永琰起身朝著書房而去,先前一直伺候在堂內的一名太監多看了那手中捧著宋紙的小太監幾眼,待他跟著永琰的身影一道消失了,適才一副隨口問起的語氣道:「柳公公,這是哪一個?怎瞧著這般眼生?可是新來的?」
「毓秀宮裡過來的,這陣子十五爺身邊兒不正是缺人兒麼,七公主便挑了個老實謹慎的遣來暫時伺候著。」先前領人過來的柳公公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
太監聞言瞭然點了頭,眼底狐疑漸漸散去,笑稱了聲:「瞧著倒白淨。」
柳公公不露痕跡地拿餘光瞥了他一眼。
「皇上現在何處?」剛進得書房內,馮霽雯便連忙問道。
「皇阿瑪此時在養心殿。」見馮霽雯要接話,永琰又補充道:「早朝散後,皇阿瑪又召集了大臣議事,此時養心殿內大臣聚集,倒不是個好時機。」
自先太后崩逝以來,天子一直未有早朝,大小國事已是堆積如山,乾隆為加急處理,這才召了群臣前往養心殿。
原先馮霽雯他們的計劃是於私下求見聖駕,由于敏中親口供出景仁宮與金簡的種種罪狀,除放手一搏求得生機之外,還欲給天子留下足夠的處置餘地——此事牽連皇家顏面,為顧及天子喜惡,將最終的決策權交由到乾隆手中是她與永琰共同商議的結果。
「可眼下等不了了。」馮霽雯皺眉道:「只怕景仁宮下一刻便要再有行動。」
在這宮中,永琰勢微至極,她更是等同羊入虎口,片刻都耗不起。
永琰低頭思索間,乍然看到了她左手手腕下的一片鮮紅,顯然是從袖中剛淌出的鮮血。
可她竟好似全無察覺。
不消去想,也可知她進宮之行必是遇到了阻礙。
永琰遞去一方絹巾,無聲提醒。
馮霽雯接過擦拭血跡,隨後將絹巾塞入袖中,按在傷口處止血。
鑽心的疼痛感讓她的心跳一陣陣加速,可她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
若論疼,為護她而生死不明的韶九、擋在她身前替她生生受了一刀的小醒,還有劉全……他們必要比她疼上百倍不止。
見她眼底一片決然,永琰眉頭一緊間,又聽她問:「於大人可入宮了?」
「於大人此時也在養心殿內。」
「那便是了。」馮霽雯低聲自語般說道:「……既如此,眼下也由不得再去挑三揀四地尋什麼時機了。」
這麼多條活生生的人命都要沒了,還有什麼理由去顧慮皇帝的顏面和感受?
這種東西不過是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拿來示好賣乖的伎倆而已,而既然失了條件,自然也顧不得彰顯這些過於周全的忠心了!
養心殿……她現在就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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