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王山全微微躬了身,他自己心裡也有些激動。誰能想到,一個月前,他還是嵊州城最陰暗角落裡的一個混混,每日醒來,便絞盡腦汁的想著今日又要去哪裡坑蒙拐騙弄點錢。無論在什麼地方,即便大家因為畏懼而當面對他滿臉笑意,一轉過頭去,卻都是厭惡而不屑。
王山全今年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這卻還沒娶上媳婦。富貴人家看不上他自然不會說,就算是窮人家的女孩兒,寧可將女兒嫁給老實本分的窮人,也不願意挨這些混混的邊。
可如今,卻總有媒婆上王家的門,話里話外的和老太太說,哪家哪家的姑娘溫柔賢惠,哪家哪家的姑娘年齡相當,家裡人也看覺得王山全是個好小伙。
從人人喊打到人人尊敬,另眼相看,王家一家只關上門來,只恨不得將蘇沫的供在祖宗台上,日日焚香為她祈福。
蘇沫看了王山全如今,也不由得有些感慨,笑了下道:「王掌柜不必客氣。」
開始蘇沫讓王山全打理錦繡布鋪的時候,一來只是試試,二來也確實無人可用。但是後來發現他可以勝任,也就放手將外地所有的錦繡布莊的鋪面交給他負責。現在,在嵊州所在的一大片區域裡,他已經儼然是布行中的翹楚,說話頗有些份量了。
王山全嘿嘿一笑:「錦繡布莊開業這些日子,二小姐都沒能抽空來看一眼,今日可算是來了。先看帳,還是里里外外的帶您在店裡轉轉。」
「賬就不用看了,你還是每月把總收支送去府里就行。」蘇沫道:「我只是過來轉轉,這店開起來後,我還一次沒來過確實是不妥。晚上我在西街包了香滿樓,請大家去聚一聚。前些日子開業,雖然我沒來過,但我也知道,大家都辛苦了。」
香滿樓在嵊州是家檔次很高的酒樓,尋常人家一輩子也不會去吃上一次,雖然錦繡布鋪的工錢不低,但是對小夥計們來說,這地方自己也是去不起的。一聽說蘇沫請客,頓時開心起來,不用人教的,紛紛道,謝謝小姐。
蘇沫笑了笑:「我是什麼為人,相信王掌柜也和你們說了,只要好好做事,用心為鋪子做事,我一貫是大方的,不會虧待了你們。若是有什麼利於生意的主意,也可以隨時找王掌柜說,說對了有賞,說錯了也無罰。但若是誰生了什麼異心,做出對店裡不利的事情,那我也饒不了他。」
蘇沫知道自己現在在嵊州城裡名聲是有的,但是名聲卻未必好。想想也是,一個小姐,不動聲色的能將自己的繼母和姐姐弟弟全部處理掉,高調的繼承家業,這沒有一定的心計可做不到。
知道內情的,或許覺得蘇沫不容易。但是不知道內情的,難免會有諸多猜測,就連現在在府中養傷的蘇晟,說不定也會覺得這事情是蘇沫做的。要不然怎麼就那麼巧,蘇晟正值盛年,身強體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事。
這些傳言蘇沫也不是沒聽到,但奈何她兩世為人,經歷太多起起伏伏,如今已經練得心如鋼鐵一般,任由誰說什麼也起不了一點波浪。
夥計們紛紛應著是,有些畏懼又有些敬畏的看著蘇沫。王山全可是個能說敢說的人,十幾年混混做下來,旁的不行,那口才沒話說。假的也能說出三分真來。何況是真的,被他加油添醋,那就更是舌燦蓮花,口若懸河。
因此在這一眾夥計的心中,錦繡布莊幕後的大老闆早就已經是神一般的存在。如今看到真人了,又是這麼一個傳奇的人物,而一貫腰杆筆直的王山全在一個女子面前如此的恭敬,更是讓他們心裡覺得這實在是個有本事的女人。
蘇沫包下了整個香滿樓,不僅僅請了錦繡布莊的夥計,而是下面的大廳,上面的包廂,熱熱鬧鬧的整了幾十桌。
錦繡布莊的夥計,繡坊的繡娘,紡織工人。長春堂的夥計,坐診的大夫。香染坊的老闆,店裡的丫鬟小廝,但凡是拿了她的工錢,為她做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男人一桌一桌的在大廳里擺了二十來桌,繡娘等女眷在樓上的包廂,一樣的好酒好菜招待,半點也不薄待。
蘇沫是主人,這晚自然不能不在,只是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好和鬧哄哄的一屋子男人坐在一起,因此各處的夥計都有幾個掌柜的招待。只開始的時候,蘇沫出來說了幾句話便罷了。
剩下的時間,蘇沫便清清靜靜的和劉長純並幾個大夫一起,坐在小包廂里吃飯說話。
幾個大夫都是劉長純請來的,沒一個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雖然說名聲不如劉長純,但單獨站出來,也都是在嵊州城說的上話的。因此也都不適應那鬧哄哄的環境。沒跟著眾人一起起鬨鬧騰。
開始的時候,整個香滿園裡都還挺安靜,畢竟知道大老闆坐在上面的包廂里,又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就算夥計們再是大老粗,也未免有所收斂。但是酒過三巡之後,也就紛紛放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熱鬧起來。
香滿園的夥計穿梭不停的上著菜上著酒,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感嘆不已,這一個晚上得花多少錢啊,這蘇家二小姐,聽說對自己人大方,如今一看,這可真是大方啊。
小包廂在走廊最里的角落裡,雖然依舊隔絕不了外面的喧囂,但卻也好了許多。在坐的幾人除了劉長純對蘇沫了解深些外,其他幾人都是只聞名未見面,聽說是聽說一些,但是卻是道聽途說,知道的並不詳盡。
不過無論是誰,當看到今晚這樣的場面的時候,對那些流言中的一部分,便也不得不相信了。
不論人品如何,蘇家到底有什麼樣的內宅內幕,至少蘇沫是個大方的老闆,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幾個大夫中有活絡點的便笑道:「來來,我來敬蘇小姐一杯。我這輩子也算是遇過不少人,見過不少事。但是蘇小姐如此的,巾幗英雄,女中豪傑,卻是第一回見。實在是,佩服佩服。」
因著幾個大夫都有些年紀了,所以這包廂里上的是比較清淡些的酒,蘇沫也就跟著喝了幾杯,客氣道:「我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多虧了幾位幫襯。特別是劉大夫,以前就照顧我良多,這次,若非是有劉大夫相助,我也不能請來各位前輩。」
這幾個大夫最年輕的也有四十往上了,比蘇沫大了一輪,稱一聲前輩,倒是也不為過。
蘇沫如此客氣,眾人自然也知情識趣,紛紛表示蘇小姐年輕有為等等之類,你來我往的,互相間好一陣子吹捧。
說了幾句,蘇沫道:「平日裡我也不常出門,今日既然有機會聚在一起,關於長春堂,我想跟大家說上幾句。」
蘇沫雖然說的謙虛,但她才是幕後真正的老闆,要說什麼自然是理所應當的,當下幾人連連表示洗耳恭聽,蘇小姐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
蘇沫笑了笑:「長春堂,我不想用來賺錢,而是用來賺名聲。」
「賺名聲?」眾人都是一愣,劉長純道:「蘇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藥鋪其實是個很賺錢的生意。」蘇沫道:「我也看了這幾日長春堂的賬冊,利潤也很可觀,不在布莊之下,但是我不想要這一塊的利潤。我有一個想法。」
蘇沫在劉長純的愁容滿面中,緩緩的道:「以後凡是來長春堂看病或者抓藥的人,家中實在是困難的,一律免費。有困難的,依照情況減免。若是不缺銀兩的,自然還是照舊收費。」
劉長純算是明白了,蘇沫這是要用長春堂做善事換個好名聲。
「我明白蘇小姐的意思。」劉長純緩緩地搖了搖頭:「若是這樣做,自然能得個好名聲,但是蘇小姐可能不太了解外面的情況。若說真正家裡揭不開鍋的窮人,自然是有,給他們免費贈藥看病,這也沒什麼,當做是積德了,也是有限。但是就怕有人知道了咱們的藥可以免費後,就渾水摸魚,有錢也不願意給。甚至有那種,來拿了藥再去換錢的,那時候,就算是金山銀山,也經不起送啊。」
「劉大夫莫急。」蘇沫安撫道:「我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這事情公布出去的時候,順帶著要說清楚。在病人申請醫藥免費的同時,我們也會派人抽查他們的家庭情況,若是情況不符,一方面,我們會像衙門報案追回藥品,另一方面,會將他們的名字圖像記錄在案,以後所有的長春堂,甚至蘇家的所有店鋪,都不會再做他們的生意。」
做好事,不是做冤大頭。花錢買一個仁慈的好名聲,可不是花錢讓人說傻。
劉長純最實在,他聽蘇沫說完後,細細的想了想,道:「如此倒是可行,不過……這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