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請不到病中的宗政三姑娘來頌經祈福,崑山長公主和同樣急於找到老王爺下落的孫王妃,把魚川府素有美名的廣恩寺主持智明方丈給請了來。
這回,孫王妃與崑山長公主做了一對好知音。最重要的是,先前歹人來箭書索要金票,崑山長公主從孫王妃這裡借了足足一萬金,換算成銀子就是十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既然彼此之間除了親戚關係又添上債務關係,相處起來還算和諧。
慕恩堂的正院便被緊急改成了佛堂,崑山長公主和孫王妃都跪在蒲團上喃喃念經。一個祈求愛女平安回返,便是叫她把國庫搬空她也甘願;一個禱告老王爺能早日回府,無論發生什麼事兒都要撐到把她的兒子立為世子才行!
孫王妃之所以願意借出高達一萬兩的金票,當中也不無一旦老王爺靠不住了,去走一走素來深得太后和皇帝寵愛的崑山長公主這條路子的想法。所以她的錢,借得非常爽快。
申時二刻,智明方丈終於珊珊來遲。老和尚一部雪白鬍鬚直達胸前,長眉卻依然如墨染一般烏黑髮亮。他慢慢騰騰地邁步入門檻,低聲宣一聲佛號,驚醒了閉著眼睛也不知是否念經念得睡著了的兩位貴人。
崑山長公主不認得智明方丈,孫王妃對他卻不陌生。她未出閣前經常陪同祖母、母親去廣恩寺進香,經常見到智明方丈。而不久以前,她之所以能夠面見宿慧尊者,據說也是因為智明方丈從中使了力氣的緣故。
孫王妃便急忙福身下去,態度比之過去不知恭敬了多少倍。智明方丈側身避開,又宣一聲佛號,蒼老的聲音透著慈和:「阿彌陀佛,王妃殿下真是折煞老衲了,老衲不敢領受此禮。」
崑山長公主見狀,也不顧身份如何尊貴、她在京里與道觀的道師們如何親密友愛了,同樣福身一禮。急急道:「勞煩大師法駕親臨,實在情非得己,還請大師不要見怪。」
她還真的想親自去廣恩寺祈福,可是誰知道那歹人會不會再次出現將她也給擄了去?她要是被擄。倒是有可能與愛女相見,可誰又會盡心盡力地相救她們母女呢?等到京里的太后和皇帝知道了此事,恐怕她母女的屍身都腐壞了。
智明方丈同樣避開了崑山長公主的禮,雙掌合十道:「出家人慈悲為懷,長公主殿下既有召。老衲自當前來。」又對孫王妃道,「王妃娘娘,宿慧師叔離開天幸國之前,曾經在小寺盤桓過。她老人家留下一封書信,言明,若王妃娘娘佛緣未盡,便將此信交給您。」說罷,他從寬大袍袖裡取出一封白皮信來,雙手遞向孫王妃。
孫王妃一驚,隨即這顆心便亂跳一氣。她慌忙雙手接過這封信。卻有些害怕,竟不敢打開,隻眼巴巴地瞧著智明方丈道:「大師能否見告,尊者還說過什麼話?」
智明方丈微微一笑,鬍鬚翹了翹道:「除此之外,師叔並沒有別的交待。老衲雖不敢打誑語,但放膽一猜,徜若您與佛祖徹底了斷了那縷香火之情,這封信也就到不了您手上了。」
「是是,本妃如今誠心禮敬佛祖。再不敢心生別念。」孫王妃有些羞愧,粉臉微紅,低下頭撥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紙來。這紙上卻沒有半個字。只畫著簡單的畫——水畔有岩石,石旁生大樹,樹幹被雷劈,火星亂飛濺。
孫王妃目瞪口呆,抖著這張畫兒,問智明大師:「這這這。大師,尊者這是什麼意思?莫非在打啞謎?」一旁崑山長公主也湊過頭來,連連搖頭表示不懂。
智明方丈便接畫在手,只略一沉吟便瞭然笑道:「兩位殿下,您看,水是為水,岩石是為土,樹是為木,火星是為火。這金木水火土五行,就差一個金了。」見兩位殿下仍然直勾勾看著自己等著解說,他只能接著道,「既然缺金,自然就要找金。」
孫王妃遲疑道:「尊者的意思莫非是要向本妃化緣?化些金票去續佛緣?」她下意識看了崑山長公主一眼,若她也要金票去供奉尊者,只怕要取出老王爺私下裡給她的契書去換了。
崑山長公主還以為孫王妃想問自己還金票,便低頭看了看對方的小腹,眼含寒光。智明方丈一直含笑旁觀這兩位殿下打眉眼官司,片刻才慢悠悠道:「王妃娘娘您恐怕是誤會了,您如今不是到處在找魚岩郡王爺麼?宿慧師叔這是給您指出一條明路,讓您往那金最多的地方去找。」
「錢莊?賭場?」孫王妃忽然眼睛一亮,失聲大叫,「金礦!」老王爺就蕃魚岩府之後,就將兩座據說藏了大金山的金礦給劃拉到自己荷包里。難道老王爺閒得沒事兒干,跑去金礦玩了?
但她想起那封寫著「救命」的血書,立時推翻了這一想法——不對不對,老王爺八成也是被歹人給綁了!說不定和綁架兩位公主的歹人就是一夥的,而那歹人之所以沒有來箭書勒索,只因為老王爺本身就能拿出多多的一筆銀錢來!
孫王妃立時就急了。那兩座金礦,她早就想好,一定要從老王爺手裡拿到,好給自己腹中的孩兒存些老婆本兒。瞧瞧王府里的公子少爺們,個個兒瞪著這些聚寶盆,眼珠子全都紅通通的,餓狼一般兒。她不給孩兒儘早籌謀,日後老王爺一蹬腿,她娘倆找誰哭去?!
「方丈,大師,真是太謝謝您了!您可真是幫了本妃的大忙啊!」孫王妃連連沖智明方丈福身好幾次,感激得都不知說什麼才好,又道,「事情緊急,本妃必須安排些事情下去。來日,本妃一定會親上廣恩寺,在佛祖面前添上多多的香油!」
智明方丈慨然嘆道:「王妃娘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真是宿慧師叔給您點出了明路,您還是快些去找王爺吧!至於說幫忙,老衲實在愧不敢當,您要感謝的人是宿慧師叔才對!」
孫王妃重重點頭,又匆匆與崑山長公主道了別,扶著侍婢的手離開慕恩園。急急趕往自己的娘家去求助。
崑山長公主簡直是用羨慕的眼神目送孫王妃離開,又對智明方丈道:「大師,不知大師可否幫本宮去求一求宿慧尊者,也請她老人家大發慈悲。給本宮指一條明路?」
智明方丈便面現遺憾之色,搖頭道:「殿下有所不知,宿慧師叔留給孫王妃娘娘的那幅畫兒,是她離去之前留下的。以師叔的腳程,如今她恐怕已經回返佛國。即便老衲幫長公主您送了信去。這一來一回的,說不定宜城公主殿下已經平安回返。」
崑山長公主黯然神傷,眼淚不由自主又流下來,沒精打彩地道:「那就算了。也是事有不巧,宗政家的三姑娘病體未愈,實在不宜向佛祖頌經祈福。方丈,您說,這是佛祖在喻示什麼嗎?是否,是否本宮的孩兒……回不來了?」
智明方丈雙手合十,長頌佛號。寬撫道:「殿下您切莫胡思亂想!只要您侍奉佛祖以赤誠之心,佛祖一定會感應到,必定降下慈悲,保佑宜城公主殿下平安回來。」
苦笑兩聲,崑山長公主點頭嘆道:「但願如此。」又忽然問道,「大師,魚川府沒有道觀麼?」一言既出,她立時反應過來問錯了人,卻也不以為意。
智明方丈仍然是那般和藹可親模樣,還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崑山長公主:「自然是有的。本府的上雲觀、飛烏觀都甚有名望。」
崑山長公主胡亂應了,指了文女官安排智明方丈頌經祈福之事。智明方丈非常重視這次的佛事,不僅親自主持,還從廣恩寺帶來了大小和尚一百零八名。大師父小師父們個個兒身穿嶄新袈裟。佩戴全套法器,神情肅然地準備大開一場法會。
很快,慕恩園裡便梵唱聲聲、煙霧瀰漫,篤篤木魚聲響成一片。一直到了亥時,園外烏漆麻黑,園裡燈火通明。法會卻才進行了一小半兒。
崑山長公主幾日都未曾休息好,此時跪在佛前禱告,不知不覺竟就這樣睡過去。她身邊的文女官剛想將她攙起來,不想突然,梵唱聲止了,木魚聲也沒了,崑山長公主猛然從朦朧中醒過來。她仍且茫然,睜著眼睛看見智明方丈站起身,他還張嘴說了什麼,而後帶著大小和尚們退出了舉辦法會的這座院子。
「這就祈完了?」崑山長公主打兩個哈欠,如釋重負。
文女官臉色卻很難看,低聲稟道:「恐怕不是,智明大師說您累得不輕,祈福會到此為止,不頌經,也不再禱告了。」
崑山長公主還沒明白智明方丈的真正意思,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道:「今兒那就算了,明日再繼續吧。去安排他們住下,看緊了他們,別讓他們亂走動。」
「殿下,」文女官咬咬牙,終於還是道,「智明方丈恐怕不會再來祈福了。素來做法會,斷然沒有做到一半就不做的。有些人家兒哪怕連做三天法會,也是不停不歇。奴婢聽著他的意思,隱隱指責您侍奉佛祖並不誠心。」
「什麼?好大膽!」崑山長公主勃然大怒,剛要派人把智明等和尚逮回來,又及時想起自己這不是在佛門衰落的天幸京,只能咬牙切齒,恨恨道,「等本宮的娉兒回來,看本宮怎麼炮製這些禿、驢!你親自追上去問問,到底如何才算是有誠心?!」
文女官只能領命去追人,可那些和尚腳程快得驚人,她又是一介女流,坐馬車根本追趕不及。她又不敢就這樣回去,只好一路追到了廣恩寺。但她沒能見到智明方丈,廣恩寺知客院的首座智曉大師接待了她。
但凡能做到知客院首座的大和尚,都是廟裡最為精通與香客打交通的人精。文女官雖然受到了智曉大師畢恭畢敬的接待,卻在一番雲山霧罩的對話之後,糊裡糊塗地被送出了廣恩寺。
站在寺前,陰冷的山風一吹,哪怕已然入夏,她也覺得通體沁涼。智曉大師壓根就沒撂下什麼準話,一個徑地只說侍奉佛祖貴在心誠。如何心誠呢,看各位信徒自己的啊!富者多供奉,佛祖不會嫌多;貧者少供奉,佛祖亦憐其心誠,絕不嫌少。總而言之,怎麼個誠心法兒——自己想去!
文女官情知這般的回覆,崑山長公主一定不滿意,而且她自己肯定會受這段時間心情都極其糟糕的殿下的遷怒。思來想去,她回了慕恩園便稟道:「不如殿下出些香火錢,將廣恩寺的大小佛像都重塑金身。這樣的誠心,放在哪裡都是足足的。」
崑山長公主便皺了眉道:「若在京里或者晏林郡都還好,現下哪有那麼多銀錢?本宮還要防著那擄人的歹徒獅子大開口。」一時又恨得直捶身後迎枕,「怎麼會是台城先回來呢!?本宮在天下匯通往帳號存金票時分明附言,一定要將娉兒先放回來!」
「宜城殿下的安危,依奴婢來看,應該不用擔心。那歹人只求財。至於銀錢從哪裡來,」文女官露出一絲奇異笑意,「殿下,您忘了孫王妃?據奴婢所知,魚岩郡王失蹤許久不見蹤影,難說是死是活。可郡王爺府上還沒有立世子呢!」
崑山長公主便皺起好看的眉毛,遲疑道:「有些事兒你不知,魚岩王叔若真的死了,事情好辦得很。但他若還在生,咱們去打他府上的主意,恐怕會惹出天大的麻煩來!」
文女官又道:「郡王爺是生是死,從今日宿慧尊者指的明路來看,應該很快就能有眉目。到時候,殿下您可要拿定主意。此番咱們損失不小,京里太后娘娘也要過千秋節了,壽禮可馬虎不得。塑佛像金身的銀錢,咱們暫時不湊手,是不是向親王爺先周轉一二?言明是借錢,也不怕辛王妃著惱。」
沉吟半響,崑山長公主總算點了頭,吩咐道:「本宮著實不想去受嫂嫂的閒氣,明兒你去親王府走一趟,問哥哥借些銀子來使。哼,別說是借了,就真的問哥哥拿銀子,姓辛的又能如何?不過是繼弦,還能與本宮的先頭嫂子相比?」
伏首於地,文女官恭聲應了是,吊梢三角眼之中閃爍詭譎光茫。服侍崑山長公主歇下之後,她退出慕恩堂,小心避讓著園子裡值守的親衛,躲躲閃閃地去了閒情閣,片刻即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