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人嘶馬沸,圍牆是黑雲摧城般的獸潮,槍聲忽然大作,掩蓋了班排長的厲吼。筆硯閣 m.biyange.com班用機槍的槍托抵住射手肩旁,頭盔下藏著流著冷汗的眼眸,防毒面具壓抑著愈發急促的喘息聲。
沈如松狠狠砸過身邊機槍手頭盔,揚手指著衝來的棘獸吼道:「打這邊!」
「轉向!」
「它們衝過來了!開火!」
「開火!」
槍焰驟然大盛,80式班機爆出密如鋸條般的槍響,尖嘯氣浪旋風般席捲過鋼盔上的薄雪,在四月倒春寒的遼闊夜空下,數以十計的棘獸越過鐵絲網缺口,再被無殼彈打倒,它們的皮膚炸出腥紅黏稠血液,瞬間塗滿了大地。
騾馬臨死前的哀叫聲,棘獸發足狂奔的凶戾咆哮,步槍導氣自動時的震顫,叫沈如松腦門子「嗡」的一下炸開,他熱血沖頭,架起槍對獸潮射擊,扳機一扣,就是三發點射,連按連射!磅礴的火藥燃氣揮發出來又立刻被冰風帶走,而老式步槍一發發抽出來的彈殼,一下下撞到沈如松的水冷護甲,「叮叮咚咚」直響。
「所有人!自由開火!」
「自由射擊!」
隱蔽再無可能,不可能再期待獸潮轉向,避開營地,信息素在如此規模的獸潮里,到底阻擋不住貪食血肉的變異獸,鐵絲網外擠滿了頭顱攢動的棘獸,它們嗅到了馬血馬肉的味道,那一排排小眼猛然睜大,即便是被倒刺掛片撕裂開皮膚,切削出塊塊肉條,也根本攔不住這群狂暴起來的畜牲!
「啪」的一聲,空倉掛機,五十發彈匣倏忽告罄,沈如松抽過隊友腰後彈藥,從槍口上方插入,他射得太快太急,連最後一發槍膛彈都未留下,架槍再射,連扣扳機卻是毫無反應,他一邊瞪著襲來的血色洪流,一邊手腳僵住,竟是不知道去摸哪裡的拉機柄。
「班長!班長!」
「打那裡!那裡!過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
「手雷!」
被槍響震到恍惚的沈如松幾乎愣住了,身旁匆忙焦躁的士兵們同樣在瘋狂宣洩火力,一條條火舌自圍牆吐出,串串火紅的彈跡在鞭打著棘獸屍骸,打松積雪土壤,震耳欲聾的槍聲和棘獸瀕死倒下的「咵嘰」聲混在一起,劈頭蓋臉砸在沈如松臉上。
「班長!班長!」
「班長!!!」
到底是有人攥住了沈如松肩膀,給他晃醒了過來。楊旗握著手雷,一邊晃著沈如松,喊道:「我丟手雷班長!丟手雷!」
沈如松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雷,拽開拉環一個甩手死命扔出去,孤零零爆炸在空地上,沈如松狠狠推過拉機柄,喊道:「你扔就是了!來了就扔!扔!」
地雷接二連三起爆,土浪翻湧,夾雜著血色噴泉和斷肢碎片,雷區直接叫衝過來的棘獸瞬間減少了一多半。壓髮式地雷就是轟爆的烈性炸藥,憑著衝擊波生生炸爛軀體,更兇狠的是彈跳地雷,激發後螺旋彈到半空,灑出蝴蝶般飛舞的鋼柱、尖刺,沾到便是削皮裂骨!個個威力之大,毫無幸理!
幾百米的距離,子彈與雷區掀起的金屬狂潮生生遏制住了獸潮的突進,人們喊叫著「別讓它們上來!」。更用力扣下敏感扳機,居高臨下的彈頭擊斃掉變異獸,在幾分鐘裡,一道屍牆聳立在圍牆南面。
「槍榴彈!」沈如松吼道。
端75式步槍的士兵抬高槍口,五六枚40毫米榴彈劃出弧線,落進屍牆界線後,炸飛的殘骸斷肢甚至落進了營地內,而那些發了瘋的騾馬則更加癲狂。
陳瀟湘扔下了手槍,執著卡賓槍格殺了下一頭試圖衝擊營門的騾馬,鮮血自她臉龐淋漓流淌,她略過掙扎中的倒地馬匹,跨過時打了個踉蹌,對騎兵們暴吼道:「守好戰馬!」
另一側馬廄中裝備整齊的戰馬在揮動蹄子,雖不至於癲狂,但仍是躁動不安,不過騎兵們沒空再管心愛的戰馬了,43式重機槍在「嗵嗵嗵嗵」連貫射擊,不能再等待一分一秒,他們只有三十人,而獸潮可能有三萬頭!
陳瀟湘飛奔上去,台階上滾滿了鋼質彈殼,她看向里三重外三重把營地圍了個透的棘獸,她驚了一聲「天啊……」
失神一個心跳,她便立刻貼在牆垛上,端起卡賓槍,迅速點殺衝過缺口的棘獸,「乒乒乒乒~~!」一秒不停,退殼窗里蹦出的彈殼飛過她的肩後,炙熱的彈殼掉進她的兜帽里、脖領里,但她感受不到灼痛,她只重複著,射擊、換彈!射擊!換彈!
重機槍手摁著射擊鈕的拇指肚深深凹陷進去,鄧豐抄起水壺往水冷管倒,煮沸了開水蓬出白煙,皮手套燒地「滋滋響」,機槍啞火的剎那,獸潮便展開鋒線,圍牆南面再也看不見鐵絲網的白!
看不到雪的白!
只有鋪天蓋地的腥紅!
腥紅!
「彈鏈給我!彈鏈他媽的!」鄧豐一腳踢開了伺候他的彈藥手,倒空了鐵盒,抓出帆布彈鏈塞進槍膛,喉嚨撕到最大,跟著槍響嘶喊,這挺沉寂了幾十年的老機槍釋放出了最狂烈的聲響,從哨塔永無停歇地打擊著獸潮側面,剝皮抽筋般層層削弱著進襲變異獸。
彈藥手爬起來,不斷給槍管冷卻水筒添水,蒸汽反覆泄出,六米長的、三百多發的彈鏈在一分鐘內打光,肘節機構復進抽殼時,把彈藥手打的幾乎忍耐不住!
「彈藥!!!」
圍牆上所有人都在嘶喊著,不管是步槍、手槍、霰彈槍,在同一時刻打響,又在同一時刻停止,獸潮緩慢而堅定地推進著,直到老兵如夢初醒,叫過這群新兵蛋子輪替射擊!不然要不了多久,攜袋彈藥全部都要打光!
沈如松扔掉燒爛了的塑料彈匣,槍口在發紅、冒煙,但沒人敢停,他下意識地摸隊友腰後的子彈,摸了個空,摸自己的,摸了個空,他渾身忽然涼了那麼一下,看到角落裡堆著的軍械箱,血才重新熱起來,燙到他耳垂髮紅!
屍牆越壘越高,越過界限的棘獸再是兇猛嗜血,也敵不過集火,騎兵卡賓槍的精準點射,80式的暴風驟雨無殼彈,75式班機拋下了一個又一個彈鼓,披甲彈頭順著曳光彈的指引,在夜幕里塗出絢爛難名的彩色線條。
鄧豐甩開又一根彈鏈,起了火的帆布帶直接被槍管沸水澆滅,彈藥手已經倒光了水桶,撲進雪堆抱來雪塊壓進冷卻水壺裡,台階、牆垛、戰位,鋪滿的,不是雪!也不是血!而是彈殼!無處不在的彈殼!像石子一樣滑溜的彈殼!
彈殼收集袋早已裝滿甩開,這群集訓了六個月的新兵不懂運動戰,不懂分進合擊,只會打靶,在高高的圍牆上,他們殺傷了一切衝過狹窄缺口的變異獸。
血流成河!熏滿硝煙!
「砰!」這次再不是槍響了,連續射擊了幾千發的一支80式突然居中炸開,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愣了兩秒,沒弄清到底怎麼回事,就被班長一巴掌呼倒。
「撿槍!繼續射!」
「繼續打!」
半小時內,新兵卡殼、炸膛、故障了兩三支步槍,有的連拉機柄都融住了再也掰不動,鋼木結構的75式燙的握不住護手,工程塑料的80式變成了一個發煙器,從裡到外透著火,若不是工兵們戴著重型手套,皮手套都能燒透穿!
放眼望去,儘是被擊斃的棘獸,漫山遍野,重機槍某一時刻仰高了角度,超越射擊起缺口後的獸潮,槍管溫度高到射手不得不等待冰雪取來。
蠕行著的棘獸慘嚎著,萬千種聲音混在一起,哀哀地叫人頭皮發麻,承受力弱的「哇」地一下吐在了電焊盔了,差點被自己嘔吐物噎住,摘下吐得稀里嘩啦,包括老兵在內,沒有一個臉色不發白。
他們用三十多支槍,生生壓制了一場大型獸潮。
「補充彈藥……」衝擊剛有減弱,排長即呼號著士兵們趕緊從地庫提取彈藥。
獸潮仍未終止,甚至沒有大體越過營地,鐵絲網外扎滿了動彈不得的變異獸,但終究沒有被突破,南面的衝鋒波次僅僅抵達了距離圍牆一百多米處,除了那顆驚慌失措下丟出的手雷,竟沒有一顆手榴彈派上用場。
沈如松從鐵鍋里撈出泡開了槍油的舊槍,分給士兵們帶走,硫磺泉營地里儲備上百支用槍油密封住的老槍破槍舊槍,若不是怕它們炸膛,工兵們也不會額外套上護甲,事實證明,炸膛比變異獸來的殺傷更大。
遍地彈殼被清掃下圍牆,如雨般墜落到內壕溝里。士兵們喘著氣,看著鷹獸盤旋,落下吞食著雪原上……不,是血原上的棘獸屍骸,森白慘白的骨刺是唯一的異色,就在一百多米,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氣開始衝擊著人們的鼻腔。
「或許……咱們就過去了?」有人不可置信道。
沒有人回應他,互相隔著防毒面具對視著,然後眼最尖的那個,望到血色的地平線外,又漫起了黑潮。
「草啊……」老兵們叼著的煙掉進了稻草里,這群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歷戰老兵都沒發現腳下裊裊冒煙。
放下望遠鏡,戰術無人機里飛過占據了夜空的禿鷲集團,在墜毀前,送回了新的景象。
食腐鷲鷹驚嚇地振翅飛開,團團螺旋向天,颳了黑色的龍捲風,那些瘋狂向北奔竄的棘獸一瞬間忘記了逃脫,定在了原地,隨後跟喪家野狗一樣,逃向千山,逃向海蘭江。
沈如松掀開面甲,食指僵直在扳機上,天上的霜雲被推著前進,顯露出其後赤紅火幕,又轉瞬間彤雲低垂,那股黑色,不是夜的黑,而是日蝕的黑。
「為什麼……為什麼」沈如松喃喃道。
煙成了火,燃起,在蔓燒到彈鏈的金屬殼時終止,但老兵們止不住地發抖,不是腎上腺素高漲時的顫抖,或是應激心悸的冷顫,就是純粹的……害怕
「為什麼?」
「為什麼基地沒有告訴我們……」
沈如鬆手搭著被槍焰吹淨了積雪的牆面,那股黑潮,豈止是劈山而過的海蘭江,那是太平海,那是海上的暴風!那是海嘯!
「為什麼!」沈如松喊道!此刻,午夜未至,冷月高懸。
「這是獸潮!」
「這是畸形種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