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5章 利益之爭
「洛陽城內里坊儼然,洛水橫貫而過將城區一分為二,洛北二十九坊、洛南七十四坊。尚善坊位於定鼎門大街東數第六坊,緊挨洛水大堤,與紫微宮隔天津橋相望洛水冬日不凍、水流舒緩,末將麾下舟船可以由洛水之上的水門駛入城內,巡弋於河道之上,不僅確保尚善坊北側之安全,亦能隨時登岸增援尚善坊。」
習君買對於洛陽城的格局如數家珍,侃侃而談:「末將也可以率軍駐紮於尚善坊北側坊門,進可以確保殿下之周全,退亦可以護衛殿下撤至洛水之上,或向西退出洛水走商於古道回長安,或向東進入運河順流直下奔赴江南在陸地上末將不敢誇口,但只需到了水上,天下無人可以威脅殿下之安全,縱有十倍之敵,亦可破之。」
顯然,自接到房俊命其輔助李泰之命令,習君買便率領麾下精銳屯駐於孟津渡,同時對洛陽城的地勢做出詳細了解,制定了最為穩妥的防禦策略,進可攻、退可守,配合水師的精銳兵卒、先進兵船、強悍火器,萬無一失。
李泰不知兵事,但兵書略看過幾本,且聰慧敏銳,聽著習君買之言辭,腦海之中浮現洛陽城的輿圖、地勢,綜合起來覺得已經算是很完美的策略。
自己剩下的這些禁衛護衛身邊,水師負責外圍,一內一外構築兩條防線,還有隨時可以由陸地撤退至水面的預案,此等嚴密防守之下如果還是出了岔子,那大抵是他李泰該死,誰也怨不得了
當即頷首道:「就按照你說的來,馬上調集兵卒戰船匯集至此,稍後隨我一同入城。」
「喏!」
習君買起身走出帳篷,對隨行而來的校尉吩咐幾句,掏出兵符交給他,看著他迅速策騎遠去傳達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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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懷節策馬回城,先安排了人手前往尚善坊收拾一處前隋廢棄的衙署官廨,然後返回位於東城的河南府衙門,在門前翻身下馬,進入大門。
官廨之內,一個三十餘歲身著緋色官袍的男子迎上來,先奉茶,而後坐在裴懷節一側,笑問道:「魏王殿下不肯入城?」
裴懷節喝了口茶水,哼了一聲,面色不豫:「正如所料,他怎麼敢進來?」
男子嘆息一聲,一臉無奈:「希望魏王殿下能夠明白咱們一番苦心,而不是試圖引誘他入住紫微宮讓他遭受御史彈劾、陛下猜忌,否則,咱們就得過一過苦日子了。」
誰會愚蠢到讓李泰直接入住紫微宮,犯下人臣大忌?
既然那麼做了,肯定是另有深意,就是不知李泰能否領會得到
裴懷節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氣,面帶愁色,緩緩道:「陛下打壓門閥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天下依舊是門閥之天下,這個靠著門閥在亂世之中建國立邦的帝國,又豈能真正擺脫門閥?陛下只看得到『門閥盛則帝國亂』,故而一意剪除門閥,卻看不到『門閥亡則帝國亡』的危機,目光短淺只知攥緊皇權,卻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可悲、可嘆。」…。。
這就是當下主流的兩種理念衝突,一者認為門閥乃是立國、治世只根基,門閥亡則國之不存;一者認為門閥雖建國之本,卻也是禍國之源,不能打壓、剪除門閥對於朝政的影響,帝國終有一日也要走上前隋之舊路,覆滅之日不遠
而這兩種理念誰都有一定道理、誰都對,誰也不能說服誰,逐漸發展下來,自然就演化成為利益之爭。
皇帝的利益在於皇權集中,不願淪為門閥之傀儡;門閥的利益在於影響政治,不願成為皇權任意凌虐之豚犬
在長安城裡,皇權至尊無上,所有人都要在規則之內展開鬥爭,固然交鋒激烈,但彼此皆有忌憚,略顯平靜。
而在天下各處,鬥爭卻逐漸呈現如火如荼之勢,作為政治地位「長安之外天下最高」的洛陽城,這種鬥爭更是無處不在,而李泰的到來勢必讓鬥爭愈發激烈,不可遏止,直至掀起滔天巨浪。
身為河南尹,裴懷節要保證自己的利益。
也是洛陽本地世家門閥的利益
段寶元拿起茶壺往兩人面前的茶杯當中斟茶,不以為然道:「魏王未必站在陛下一處,況且就算站在一處也無妨,說到底也不過是鬥爭而已當年的太宗皇帝與關隴門閥鬥了一輩子,現在的陛下更甚一步與天下門閥斗就算鬥勝了又能怎樣呢?他們搞的那個什麼科舉考試看似扶持寒門子弟,可今日之寒門子弟驟然登上高位掌握權力,他日不也成為世家門閥?」
王朝興滅、皇權更迭,不變的是世家門閥永遠掌握著最基本也是最大的權力。
只要利益的追求不一致,鬥爭就永遠都會存在。
裴懷節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卻依舊憂心忡忡:「可如此一來,勢必導致局勢愈發動盪,中樞與天下、皇權與世家若著倖幸苦苦來之不易的盛世在無盡無休的鬥爭之中消耗、湮滅,吾等必然成為罪人。」
段寶元反駁道:「皇權高高在上,再是至尊無敵,由於天下百姓有何關係?能夠代表百姓利益的是我們,是世家,是門閥,縱然盛世不再、天下板蕩,那也是陛下的錯。」
百姓能否安居樂業,取決於賦稅的多寡、租賃的高低,取決於米價的變化、徭役的增減,而這一切都實際掌握在世家門閥手裡,天下百姓是依附於世家門閥而活著的。
「譬如丈量田畝,雖然尚不知陛下的真正用以,但必定是針對世家門閥而來,因為土地是世家門閥的根本既然是針對世家門閥,那就是針對天下百姓,世家門閥手中的土地如果減少,自然就要增加田租、徭役、賦稅,因為世家門閥自身的利益是不可能減少的,每缺一分,就要從百姓身上掠奪一分,所以一旦丈量天下田畝開始施行,反對最為激烈的不是世家門閥,而是那些依附於世家門閥而生存的百姓。」…。。
「百姓既是天下,當陛下與整個天下為敵之時,誰才是罪人呢?」
段寶元侃侃而談:「魏王履任東都留守,誰也不知陛下本意如何,是不忍魏王困局長安、鬱郁而不得志,想讓他做出一番成就留名青史,還是故意將魏王支出長安,讓那些試圖攪亂朝政的野心之輩有機可乘,為他剪除這樣一個對皇位潛在威脅的親王?我們不清楚,但想必魏王自己是清楚的,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洛陽城裡不是一群俯首帖耳之輩,想來他會有所忌憚。」
李泰擔任東都留守的目的並不清楚,可無論是營建東都還是主持河南府的丈量田畝,那一樣都切切損害了河南世家的利益,所以是不被接受的。
要麼李泰老老實實躲在這前隋帝都鐘鳴鼎食、奢靡度日,要麼就當真要面對無窮無盡的危險。
裴懷節喝了口茶水,吐出一口濁氣,搖頭道:「我們給魏王一個下馬威可以,甚至魏王面對一些危險也可以,但你要告知那些人,魏王絕對不能在洛陽有真正的意外。」
一個魏王的生死他並不放在心上,作為太宗皇帝潛邸之時的功勳,他雖然比不得房杜之流,卻也是根基深厚、功勳卓著,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之下並不會因此而被皇帝遷怒。
但魏王之生死卻牽動著帝國最高層權力的鬥爭,勢必將整個天下席捲其中,這是裴懷節不願見到的。
鬥爭可以,但必須在一定的框架之內,不能毫無限制的恣意擴張、無所收斂。
段寶元失笑道:「府尹糊塗了不成?那畢竟是魏王殿下,就算有些人想要讓他發生點什麼意外,也不是想辦就能辦得到的,且不說他自己身邊的禁衛各個精銳忠誠,只看他一到洛陽便召見水師校尉便可知他已經取得房俊的支持。水師之強悍可不僅僅是在水上,他們護衛魏王,魏王的安全便固若金湯。」
說到此處,他往外張望一下,確定附近無人,便低聲問道:「府尹,昨夜追殺魏王之人,會不會是房俊的人?」
城上的兵卒看得清清楚楚,那支騎兵追著魏王來到洛陽城下,甚至已經沖入上林苑之內,只需更進一步便可將魏王殺死,卻在最後關頭轉頭而去。
是忌憚洛陽城的守兵?
未必。
且不說洛陽城的守兵是否敢在半夜之時出城,就算出去了,也未必是那支騎兵的對手,對方完全可以在斬殺魏王之後從容脫身離去。
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並不想要殺死魏王,只是想要嚇唬魏王一下,或者營造出一種緊張的氛圍。
有些時候局勢過於緊張好似弓弦拉滿,只需輕輕一點外力,便可引發不可測之衝突。
而能夠做到這一步的同時還會顧及魏王性命的,只會是房俊
裴懷節便笑起來:「所以說魏王是聰明人,他一口否認昨夜並未遭遇刺殺,所有針對他展開的謀劃都得落空,他自己也從漩渦之中掙脫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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