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不夜天,玉壺光轉魚龍舞。不管哪個世界的上元節都是一樣的熱鬧。宮廷夜宴也是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的一次。今天的大夏比大年夜還要快樂,因為這是最自由最暢快的一天。幾乎可以被允許沒規沒據沒上沒下,不作興在今天發火生氣處罰人。個別地區甚至在獄人間也可暫時外出觀燈。這不僅是上下君臣交流感情的時候,還是才子佳人公子千金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的好時候。
大抵每一個人都憋足了一口氣,要展示自己的魅力將他人壓倒,連向來橫眉冷對閨閣事的袁夫人都不能免俗。
約到了申時,紅袖綠衣就開始給袁夫人梳妝,務必盡善盡美沒有一點差錯。鏤金百蝶穿花大紅宮緞掩衿襖,珍寶綾雙鸞裙,五彩絲攢花宮絛繫著連福連壽玫瑰佩。項上金燦燦懸了金印,還帶著一大一小兩串瑩潤光潔的珍珠鏈子。頭上高高梳了仙髻,正中一隻赤金嵌寶五尾金鳳掛珠釵,華美而大氣,袁夫人對鏡直視,又讓紅袖給自己掛上了一條細細的珠鏈玉花抹額。這下原本過於莊重而略顯刻板的妝容中頓時多了絲嫵媚和精緻。
袁夫人滿意的摸了摸白皙的面頰,這才伸出手去讓人給自己戴戒指和鐲子。臨行前又加上了一件大紅猩猩火燒里翻毛披風,雍容華貴。
「小姐呢?」
「還在換衣服呢。」
袁夫人嗤的笑了:「竟然比我還久。」
「小姐想穿的不能穿,要穿的不愛穿,正鬧彆扭。剛剛菊香送脂粉奩過去,蜜桃就乖兒啊祖宗啊哄著呢。」
袁夫人摸著腕子上的羊脂玉芙蓉鐲忍俊不禁:「她想穿那唐老鴨還是哈嘍誒忒貓?」
「都不是。她想穿兔斯基。」
袁夫人嘴角抽搐:「絕對攔住!再怎麼自由開放也是說給外人聽的,在有心人眼裡,這是定定重要的場合!她務必穿戴的隆重些。」
書衡恰巧妝扮停當扶著蜜桔的手走過來,在窗外聽了個仔細,打起帘子笑道:「娘親多慮了,女兒不會那麼任性的。」
袁夫人看著書衡頓時眼前一亮,微微張開了嘴巴,片刻才道:「這是----」
「這是衡兒叫裁雲坊師傅裁製的,花朵裙,怎麼樣?」
「美得美邊了!」袁夫人好似才回神,走上前來,伸出手摸裙裾,喃喃自語:「竟然真的做出來了。」
書衡當即在袁夫人臉上香了一口:「是娘好。娘給雙倍的工錢鼓舞幹勁,還撥了大量的經費供他們研究,所以三個月,裁雲坊的幾個大師傅蹲在染坊,皮鋪,料間晝夜摸索,終於攻克了技術難題。這可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呢,瞧,這可不好好的做出來了?」
其實古中國歷史上某段時間也流行傘裙,大約發源女真後來傳到朝鮮再後來又流行到北京。但漢文化畢竟強大而經典,有著強大的包容性,和無與倫比的同化力。所以這些造型只是曇花一現的流行。書衡記得也在博物館中見到某些元代泥塑,下身裙形隆圓如鍾,可見撐裙並非僅僅是歐洲復古服裝。同屬於封建社會,書衡對目前的生產技術還是有點信心的。只要略作刺激,就搞得出來。
-----但說實話,跟書衡想要的還有差距,畢竟她不是要單純的鐘裙傘裙,這衣服從染色和造型都跟當時流行義大利兒童花朵裙差的蠻多。但這個開局已經很不錯了,書衡還是滿意的,慢慢來嘛。關鍵是她真的很感激袁夫人,這樣的實驗和調試浪費大量人力物力,而且還不一定有收益,全部打水漂都是有可能的,袁夫人竟然這麼支持她。
「這是什麼料子?」袁夫人伸手撩開第一層紗第二層錦緞,最裡面的一層硬硬的,這手感讓她只皺眉,心道幸而如今天寒,裡面還穿了棉衣,若是薄了還不把皮膚磨紅了?書衡笑道:「這是棉麻。因為就它們最容易做硬,打很多的折襉再多次漿洗,就硬的可以撐起來了。花瓣張揚的效果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袁夫人對著女兒看了又看,越看越想看,但還是忍不住嘆道:「到底不實用,還得再想想法子。」
書衡笑道:「僅僅是把裙擺撐起來的話,哪怕弓弦也使得,但我想要的可不是這樣。以後路長著呢,娘親不用急。」
袁夫人也笑了:「倒用你來安慰我。難道我們那麼急著錢的?咱們有幾家鋪子給你玩,你只管盡興。」說著把一隻碩大的嵌紅寶綴珍珠歲寒三友頭花插在她的圓髻正中,又將那隻核桃大的精巧玉鳥小梳子移到了腦後,把頭髮微微打鬆了些:「這樣更襯裙子。」
書衡笑的開心。她剛剛跟蜜桔說了半天,她也不懂自己到底要怎麼弄頭髮,但袁夫人卻立即就瞧出來了。只能說有些女子對美是天生敏感的-----或者說,母女連心。熟悉孩子每一根腳趾頭的母親總是知道女兒要怎樣才好看。書衡忽然再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好喜歡好喜歡袁夫人。
太液池流光溢彩,廣澤殿艷溢香融。朱雀閣朱紫滿堂,御花園群芳鬥豔。
書衡的出現理所應當的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嫩綠的領口和肩飾,嬌嫩的新紅染色的裙子,柔順的綢緞由上而下緩緩流瀉,卻不知為何並沒有垂貼身體,而是奇怪的隆起了一個巧妙的弧度,裙裾邊緣也沒有盡數垂下,而是微微上揚捲起,也沒有修剪整齊,而是有著嬌俏的弧線,整體如同一朵含羞的玫瑰,含苞欲放。
良久,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不時有或驚艷或奇怪的視線落在書衡身上。書衡自然不怕看,她理所當然的借宮廷宴會當了自己新裝發布會。
「好漂亮!這衣服是哪裡做的?」
「我的小心肝喲,簡直像會走路的花兒一樣。」
「這式樣真鮮亮,什麼時候有的?剛從南方傳過來的嗎?」
書衡剛一坐下,便有一幫貴婦名媛過來問東問西。被圍攻的書衡一時不知道回答什麼問題,或者先說什麼才好。還是袁夫人鎮得住場子,有笑有說,連打帶消應付一眾提問,擋回一些別有用心的試探。
「外面這一層是雲水紗,裡頭用的妝緞,料子自然是好料子。雖說純色的沒有繡,但這染工老細緻了,廢掉好幾十缸燃料才配出了這麼鮮活的色。」袁夫人笑容中的自信恰到好處:「統共就這麼一個丫頭,還不是要星星都得攀著梯子摘去。莫說是要穿花朵,哪怕她要穿雪花,我也想辦法給她弄來的。」
眾人紛紛笑開,嘖舌感嘆。
「縣主真是好一副討人喜愛的小模樣。瞧瞧這眼睛水靈的,好似那水裡頭沁著黑曜石。」
書衡依禮謝過只答:夫人謬讚了。不多說話,也絕不失了禮數。女孩子話少不是壞事,有夫人素來喜歡女孩柔和穩重,便對書衡越看越喜,讚不絕口。
這邊袁氏母女眾星捧月早讓某些人妒火中燒。南安郡王妃表面上還笑的和氣,眼中的酸意卻掩蓋不住,文和縣主緊緊抓住了裙角,忽然一轉身朝閣子後面去了。
英國公誥命眼尖注意到了,嘴角斜出半個笑:「瞧那段雲屏,早些年搶相公輸給了衛五,現在拉著女兒繼續拼,還真是能折騰。哼,當年眼看著她心儀的袁慕雲娶了衛五,她一轉身嫁了個郡王企圖壓過一頭。嘖嘖,結果還是比不上。人家日子過的又甜又紅火,她堵的跟灶台鼠似的,瞧那眼角紋路都能夾死蚊子了。」
輔國公誥命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垂下了頭去專心致志的研究自己手指上嵌東珠金絲絞邊翡翠綠鐲子。英國公誥命早聽說輔國公夫人的孤高自持,但她以為兩個同時被太后塞了小三的女人是有共同話題的,所以特特坐到了她身邊。似乎也是想挑戰一下看自己能不能撼動這冰山。
「那嫣紅被我灌了服墮胎藥。沒傷到命。但她以後想生孩子那是不能了。」英國公誥命眉間閃過一絲煞氣。
年輕的輔國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了眼帘,低聲道:「太后說想那三個姑娘了,讓她們進宮來看看。」
「那又如何?」英國公誥命有些詫異,半晌忽道:「難不成她還能告黑狀?」
輔國公夫人慢聲慢氣的道:「讓她恨你總是沒好處的。」她的視線默默的移到了書衡身上,看著那粉雕玉琢宛如花草精靈般的女童,眼中蒙上一層淒迷:當初她也是這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甜的好似活在蜜糖罐里-----
英國公誥命看到粉面含春威儀暗藏的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麼,呼道:「我想起了,袁夫人對她府里那狐狸精可好了,還特特請濟世堂的王懸壺給她瞧病呢!大家還道這辣貨改了性子。她倒是聰明,竟然曉得這女人不能對付是要施恩的。」
輔國公夫人的視線又飄了回來落在了她身上-----在那視線里英國公誥命莫名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輔國公夫人優雅的站起身來,輕輕撫了撫衣袖,慢悠悠的晃到了一邊-----於是英國公誥命肯定自己被鄙視了。
「服章之美為之華,禮儀之大謂之夏。如今普天同慶,萬民歡騰,聖人面前,丹陛之下,奇裝異服簡直不成體統,輕視宮禮。」南安郡王妃的聲音無比刺耳。
袁夫人皺了皺眉,心道這段雲屏忽然發什麼瘋?二人閨中也算處過,後來嫁人也算面子上過得去,但這兩年,段雲屏的神氣越來越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