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押的地方,陰暗潮濕,咸腥味很重,四周密不通風,牆壁與地板都是鐵皮製成。亜璺硯卿來的路上蒙著眼睛,也能聽到耳邊白浪拍岸,鷗聲疊疊。慕容畫樓知道,這是遊輪之上。
慕容畫樓先被關進來,黑暗中她把玩手裡的雷射手槍,料想在牆壁打一個洞,會不會將整隻遊輪沉沒?
可惜她這身主,水性不好……
大約一個小時,外面傳來陣陣腳步,慕容畫樓才將手槍收起,那隻鬆開的手銬咔嚓一聲,重新銬了回去。這個年代的手銬也是西洋新興事物,在她眼中卻如同玩具一般沒有技術含量。
船艙里昏暗燈光亮起,橘色光芒灼眼艷瀲,慕容畫樓微微垂眸,才能適應這淡淡光線。
精鋼門上密鎖已開,腥潮味更加濃郁劈面而來,兩個荷槍侍從將一個高瘦男子推了進來。他的黑色燕尾服上衣已落,雪白襯衫上血跡斑斑――是手臂傷口濺出的血。他並未受刑,傷口還簡單包裹了一下。只是雙手反剪,上了手銬,傷口蠕動牽扯,又迸出了血絲。
他腳步倒也輕快,回眸一笑:「有勞兩位兄弟相送……」那風流笑容仿佛來的並不是牢獄,而是繁花如海的舞台……
兩個侍從哼了一聲,重新將精鋼鐵門帶上。這次倒是沒有關燈。
細枝末節里,也能看出對李方景的忌憚。
雙手反銬,令傷口更加疼痛,他臉色蒼白。濃密鬢角以亂,卻修眉飛揚沖她笑:「連累夫人了……」
慕容畫樓心口微滯。
盛夏的海上,氣溫並不算太高,最底層的船艙里,卻是悶熱難耐。她絳紫色蓮紋如意襟低開叉的旗袍早已劃破,一束青絲灑落,臉上香汗微現,紅潮臉頰更加嬌嫩。
橘色燈光落在她的雙頰,擔憂早已隱去,只剩下淡淡笑意。
李方景只聽到輕微一聲咔嚓,她手上的純色金屬手銬已松,丟在地上。只見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卻調皮晃動自己白皙雙手:「的確被你連累了……將來定要還給我這份虧欠……」
「……好!」那個瞬間,不知道是受了什麼蠱惑,他聲音也靜了下來。
慕容畫樓走到他的身後,修長手指捏住他的手銬,不過五秒鐘,那手銬彈簧鬆開,自動掉了下來。
「不成想夫人還有這手……不愧是白督軍的夫人!」他這話,倒是真心恭維。誰說她是內地的土氣小姐?這種鎮定自若,身處囹圄猶如閒庭信步,一絲不見慌亂。偏偏是她太過於鎮定,旁人看來卻有一分木訥。
木訥的女子,能空手打開手銬?
「如此亂世,總得學點六少?」她也不解釋,半跪他的身邊,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傷口?」她身上儲物袋裡,有常年配備的各種藥物,能將他的傷口簡單處理一下,以免發炎。
李方景連忙按住,笑道:「血糊糊的,有甚好看?別嚇著夫人……」
慕容畫樓眼帘半闔,嘴唇q動,喃喃道:「多謝你……」
李方景仿佛聞到一陣暖香,依稀她香水的味道,眼前裊裊幻象,浮光掠影里,卻見她舞姿蹁躚。停了一瞬方才回神,聲音也柔了:「不用……原本就是我連累了你……當時燈光一暗,我直覺是白督軍的人馬,心中已亂,就拉上了你。如此宵小行徑,你還來道謝,讓我無地自容嘛……」
口口聲聲你我,不再是六少與夫人。
慕容畫樓見他說得儻盪,心中一凜,傾心相交便是這般嗎?
「你看,你已經信任我了……」慕容畫樓狡獪一笑,「讓我瞧瞧你的傷口好嗎?傷口很深,倘若處理不好,將來這半條手臂就廢了……你還要史冊流芳呢,豈能讓一手胳膊耽誤了大業?」
他微震,瞬間又笑:「李某倒是沒有這樣的志向……酒濃脂暖,軟玉溫香,一生足矣!」
這回,倒也沒有拒絕她要看傷口的請求。
慕容畫樓卻在笑,纖纖十指已經熟練解開了他手臂上的紗布,一層層揭開,直到最後兩層,血凝紗巾,已經糾纏不清,理不下來。在他身後,她從儲物袋裡掏出藥棉與藥酒,還有消毒的藥粉。
李方景轉眸,驚愕萬分。
慕容畫樓卻是一笑:「如此亂世,僅僅自保……」
藥棉浸濕了藥酒,她十指早已被透明藥酒染濕,輕輕按在他的胳膊上,將血凝化開。李方景沒有再多問了,心中早已澄明。她大約,也是這亂世的一朵奇葩吧?自己尚有不能對人言的隱晦之語,她何嘗沒有?
只是,白雲歸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倘若不知道……李方景突然這樣幻想,心間如繁花盛開。
「我不相信你的話……」慕容畫樓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軟語輕柔,「斗室難容丈夫之志……六少倘若心中無抱負,大可以在南北內閣謀得一處官位。六少畢業德*校,是難得的人才,如今華夏,最缺的就是軍事將領……倘若不是另有謀算,你豈會背上紈絝子弟的名頭,混跡脂粉溫香?連我這小女子都不信,旁人如何相信?」
李方景身子不動,半晌才呵了一聲,笑出聲來。父親一生經營算計,閱人無數,都被他矇騙,偏偏這小女子,一語道破他苦苦隱藏的秘密。只是這話,是白雲歸相告還是她自己看透的?李方景沒有問。
燥熱咸腥的牢房,居然有他的知己……哪怕是白雲歸相告,她肯相信,便是他的知己!
「夫人……真的高抬我的……走馬章台,醉臥花叢,早已忘了當日理想……」李方景淡然一笑,眉目飛揚,眼眸流光溢彩。
慕容畫樓沒有多問,只是將他的傷口仔細包紮好。
李方景想晃動一下手臂,她連忙按住,笑道:「別動了……」
兩人目光微斂,慕容畫樓將他換下來的紗布依舊收好,連同藥酒藥粉等物,一齊放入旗袍下襟的口袋裡,那裡放了她的儲物袋。李方景好奇,小小口袋裡能藏這麼多的東西不成?
卻又不好盯著她的身子瞧。
「我有名字的……」她再瞧他時,目光溫軟,「我叫慕容畫樓,方景!咱們算不算患難一場?」
患難便是朋友。
「畫樓,好美的名字!」他的聲音迴旋心尖,纏綿不已。
便這樣,算是結交上了李方景,這個將來會史冊留名的英雄。慕容畫樓心中,也是頗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