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算高挑,卻很輕,白雲歸隨手便將她丟了回來。
他臂力過人,畫樓又不胖,自然感覺很輕。
慕容畫樓接下來的反應令白雲歸微愣:她跌在床上,卻似貓咪般驚跳而起,快速鑽進被窩裡,將自己埋好…….然後……一動不動!
白雲歸愣了片刻,繼而哈哈大笑,笑得自己都有些窒息。
又想起她剛剛暴跳而出、慌不擇路,更加像被點中了笑穴,怎麼都停不下來。
白雲歸隔著被子摟住她,好不容易停下去的笑聲,又飛揚出來。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難以相信,平日裡裝得很成熟的她會有這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動作……
被子裡的人,連呼吸都屏住了,身子僵直。
白雲歸放開她,平息自己的心緒,也鑽進被窩,「好好睡,不逗你了!」還是忍不住笑了一回。
他一夜無夢。
次日醒來,枕畔空空如是,卻留下一縷清香。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情景,又彎了彎唇角。
下樓時,一家人都圍坐在餐廳里吃早飯。
慕容畫樓穿了件紫丁香色夾棉低開岔湘繡牡丹花紋旗袍,雪色披肩。雲髻高堆,帶著珍珠扇形釵子,跟披肩相掩映。釵子上珠花隨著她揚袖時微閃,搖曳著清雅高貴。
平日裡憑著肌膚嬌嫩脂粉不沾的她,今日化了淡妝,重描了眼睛。原本就晶瑩雙眸越發透亮,堪比夏夜繁星,勾魂奪魄的瀲灩。
其實是她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很重,只得用妝容遮掩。
瞧見白雲歸。她熟稔又自然跟他打招呼,絲毫不見昨晚的狼狽。
白雲歸淡淡應了,也無昨晚大笑的放縱。
「大嫂今天真美……」盧薇兒真心稱讚,「你要出門嗎?」
「是啊。」畫樓溫軟笑了,「有個同樂會……」
「大嫂你多帶點錢……」白雲靈叮囑道,「一般辦同樂會,都是籌款!我現在一聽到同樂會就頭疼。」
畫樓莞爾。臨走的時候還是吩咐李副官多帶些現鈔票。
去吳家的路上,李副官感覺她不高興。
她不開心,鮮少顯露表面,只是擁臂後靠著車座椅背。一動不動,如完美雕塑。
鮮靈眸子若寒潭寂靜。
沒聽說督軍與夫人最近不快啊!
「夫人……」李爭鴻喚她,「您臉色不太好……」
畫樓回神,從手提袋裡拿出小鏡子照了照,又撲了一層細粉,含笑問:「昨晚睡得不好,沒什麼精神……這樣好一點了嗎?」
李爭鴻是說她神態不好,並不是真的指臉色蒼白。
不過添了粉,容光煥發,亦是美的。他沒有挑明,只是笑道:「好多了。您下午的時候別喝太多咖啡……」
車子駛進吳家花園時,一個穿杏紅色粵繡旗袍、披雪狐皮坎肩的年輕女子挽著吳夫人的手臂,在門口迎她。
吳夫人穿黛藍色旗袍,貂皮坎肩,雍容華貴,白淨臉頰豐腴,見畫樓下車。忙上前攜了她的手:「真怕夫人不來。您上次來探病,我迷迷糊糊的,怕是怠慢了您……」
和上次相比,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畫樓輕軟一笑:「四少奶奶親自下的帖子,我哪裡敢托大?」她說得十分謙虛,「上次您生病。原是我冒昧打擾了。」
吳夫人第一次見面,便對她頗有好感,聽到她這般恭謙,喜歡多了一分,忙說了些客氣話,迎了她往宴會大廳而去。
那杏紅色旗袍的女子便抿唇笑了:「回頭采嫵要誇耀了,白夫人給了她這麼大的臉……」
「別沒大沒小!」吳夫人佯嗔了這少婦一眼,卻透出親昵。然後給畫樓介紹,「這是老三媳婦,還跟娃娃一樣不醒事。采嫵是老四媳婦的閨名……」
白家也是大戶,畫樓在那裡生活了半年,對內宅的彎彎曲曲覺得新鮮好玩。
她含笑跟這三少奶奶說了幾句閒話。
滿屋子衣香鬢影。脂暖粉香。清一色的各式旗袍,眼花繚亂。有中年婦人,亦有二八佳人。
畫樓雖然故意堆了高髻,穿了深紫色旗袍,仍是顯得稚嫩。她地位卻是最高的,一干婦人紛紛上前跟她打招呼,十分熱絡。
她含笑一一回應,既不親熱也不疏遠。
吳四少奶奶是這次同樂會的主辦人,她戴了細長黃金耳墜,明黃色蘇繡鳳紋旗袍,高挑婀娜,在人群里十分搶眼,似迎春花般俏麗。
言語也潑辣開朗,沒有俞州女子的糯軟,卻有北方姑娘的大氣。她是山東人,一口普通話偏重音,十分好聽。
她跟畫樓打招呼,也是說多謝她賞臉的話。
笑語嫣然,不一會兒氣氛便熱鬧起來。
學著西式的宴會,鋪著亞麻色桌布的長餐桌擺滿酒水、各種小吃。畫樓瞟了一眼,小吃有克羅冬、三明治、橄欖、土豆片、計司條;酒水主要是櫻甜紅葡萄酒與人宛香白葡萄酒,香氣濃郁,酸甜可口。
真讓白雲靈說對了,果然是募捐。
是替俞州城西天主教堂翻新募捐。
畫樓只覺得無趣……
她不懂募捐的規矩,便讓吳夫人先給。她跟著吳夫人給了。後面的人也跟著她給了……
婦人們三三兩兩聚集一處說話,偶爾有人跟畫樓搭訕,她依舊是不冷不熱的,叫人難以親近。
吳四少奶奶忙裡偷閒,端了兩杯白葡萄酒,拉著畫樓從側門出了宴會大廳。吳府的後苑,道旁裝飾低低雪松,鬱鬱蔥蔥,看不出秋日蕭肅。
「……夫人是霖城人?」四少奶奶笑容輕快,「我有個表姐,便是嫁到了霖城秦家。秦家做藥材生意,夫人聽說過沒有?」
畫樓搖頭,輕聲道:「我很少出門……」
四少奶奶咯咯笑:「您和我一樣。不愛出門!前些年公公在威海任職,我和婆婆妯娌都在老家。後來公公南調,才下定決心把家眷帶在身邊,我們就跟著來了俞州。您別瞧這些太太少奶奶巴結我們,實則瞧不上我們內地來的,總覺得我們老土……」
將她和畫樓歸為一類人。
畫樓只是笑,不多言。
她見畫樓不熱心說這些,又忙問她平常在家裡做些什麼。畫樓只說瞎忙,也問她平日做些什麼。
「平日總在婆婆跟前,隔三差五去天主教會學英文。學鋼琴……」四少奶奶含笑,「真是被新社會逼得沒了法子。外面那些新派單身女人會的,你若是不會些,丈夫嫌你老土,公婆也怪你沒本事,家裡立足之地都沒有!」
她說起這些,並不是怨懟,而是爽朗玩笑。
她的樂觀上進讓畫樓有些好感,附和道:「學些也無壞處,陶冶情操……」
「夫人學不學?我介紹牧師給您認識……」四少奶奶熱情道。畫樓也是內地來的……
「這個我且想想……」畫樓沒有一口拒絕。「我們督軍可不像四少爺那麼開明,不跟他商量,只怕誤以為心中沒他……」
四少奶奶笑起來:「都一樣!夫人,聽說督軍的姨太太,您親自給安排小公館?我婆婆常在嘴邊贊您,說我們妯娌有您一半度量,男人也不愁不發達!您真是個賢內助!又事事想著督軍……」
把話題轉到了姨太太身上,畫樓不接。只是笑了笑:「督軍有今日,我可不敢貪功,賢內助過譽了……」
四少奶奶是聰明人,知道她不願意說姨太太的事情,便連忙打住。
那邊女傭便來後院尋她們:「四少奶奶,將軍和四少他們回來了。知道白夫人來了。說過來打聲招呼……」
畫樓跟著吳四少奶奶回了大廳。
吳將軍與兩個男子正在跟一群婦人們寒暄。瞧見畫樓來了,自然過來問候。吳將軍中等身材,微胖,模樣很是威嚴,笑容也淺嘗輒止;他身邊一個男子高大清瘦,帶著金絲眼鏡,斯文和煦,是吳家老三;另外一個威猛跋扈。目光陰鷲從畫樓身上躍過,是吳家老四吳時賦。
畫樓對他的神態不喜,第一印象不佳。心中暗嘆可惜,四少奶奶這樣玲瓏開朗的女子,配了這般孔武莽夫。
他瞧畫樓時。眼眸不善,大抵是因為白雲歸搶了容舟,讓他顏面喪盡的緣故吧?
「白夫人是稀客啊!」吳時賦挑眉道,「難得請得動您……」
畫樓不動聲色,反而睃了四少奶奶一眼:「少帥這話冤枉我了!其實我頂喜歡熱鬧,我來俞州快半年,第一次收到帖子……是四少奶奶待我親厚!」
這話在婦人里激起漣漪。
誰不墊著腳尖想巴結白督軍?或是聽聞這夫人待人冷漠,又是內地來的,膽小怕事,誰家的臉子都不給;或是覺得高攀不上,都不敢邀請她。
一個三旬精明太太上前道:「夫人這話,倒是我們怠慢了您!下個月初八,我們家三小姐出閣,夫人賞臉去喝杯喜酒如何?」
畫樓眉心簇起一絲黠慧:「您得給我下帖子!」
眾婦人都笑起來,紛紛七嘴八舌不甘人後地邀請畫樓。
吳時賦被擠到了一邊,也沒有機會再言辭刻薄。
四少奶奶感激望了畫樓一眼,又回眸在丈夫身上瞟了一下,只覺心酸。她不得丈夫喜歡,連婆婆對她也冷淡幾分。謀劃這次同樂會,婆婆只甩手不管。可是大嫂二嫂三嫂都辦過一次,婆婆忙裡忙外張羅,還借著公公的名頭請了幾位夫人來捧場。
偏偏到了她這裡,就說身子不便,不管了。
她舔著臉給白督軍的夫人下了帖子,三嫂或明或暗說了多少風涼話?
白夫人最快回復,說一定會來,她驚喜不已。婆婆這才幫她請了幾位貴婦人,一起撐場面。
可是丈夫一回來,就給她的貴人冷遇。若不是白夫人聰穎,只怕丈夫還要說出旁的話來。得罪了白夫人,她的臉又往哪裡擱?
越想越覺得心頭澀澀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