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有些虎頭蛇尾,最後是盧薇兒與李方景等人幫著送客。
盧薇兒原本欲抱怨幾句,可是回到客廳瞧著眼睛紅腫的白雲靈手上打著繃帶,不免失色:「才這些小半天功夫,你手怎麼了?」
白雲靈笑容澀然。
畫樓沖盧薇兒擺手。
盧薇兒會意,忙轉了話題,不再詢問。
落日西下,氣溫驟然下降,寒意逼人。曾經聽誰說過,這些年俞州越來越冷,從前年關的時候,穿件夾棉旗袍亦覺得燥熱。
月色卻很好。萬里無雲,冰魄清輝灑在官邸,遠山近木攏上影影綽綽的紗稠,含羞模樣若待嫁佳人。
白雲展出去之後,一直未歸。畫樓不免擔心,派了副官出去尋找。
吃了晚飯,副官才回來,跟畫樓道:「五少和一個報館的同事,在無言家裡喝酒,還叫屬下把汽車留給他,他可能回來晚點……還讓屬下告訴夫人,他們是在談事情,不會喝醉……」
畫樓苦笑,醉與不醉可不是由他決定的。
她看了看牆上掛鍾,現在才七點多,便道:「你叫了人,九點就開車去無言的住處,等著五少。也別進去打擾他,只等他出來,看看他是否醉了。若是醉了,你就替他開車;若是沒有醉,你都等他走後悄悄回來。」
副官忙道是。
白雲靈晚上沒怎麼吃飯,早早就去睡下了。
畫樓與盧薇兒、白雲歸在客廳喝茶,便詢問今日舞會的情況,還道:「……陸冉不太舒服。靈兒就陪著她,不知怎的跟五弟鬧了起來……這不,靈兒手被劃傷了,五弟也不敢回來。」
只說被劃傷,不說被誰劃傷。
能不撒謊,畫樓儘量不去撒謊;不好說的話,就模稜兩可一語帶過。
盧薇兒沒有深想,啐了一口:「那個陸冉!大嫂。我今日認識好幾位小姐和少爺,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陸冉嗎?說她貪財勢力,有一回她辦同樂會募捐,那些小吃食都是俞州老鋪里的果子,酒水也是劣質的仿造紅酒。不曉得是哪裡弄來的,好幾個人回去都拉肚子,另外的人都不敢吃喝。她替第三女子中學募捐,收了一百多塊呢。大嫂,你絕對想不到,她根本就沒有把那筆錢給第三女子中學。http://www.wxguan.com
www.wxguan.com陳小姐小時候有個家庭老師,後來去了第三女子中學做學監,陳小姐跟她常有來往。便說起前不久的一次募集來。那學監頓時道,從來沒有陸小姐去捐款……後來他們就瞧見陸冉做了好幾套鮮艷的旗袍,用的是最好的香紗稠;還添了好些珠寶首飾……」
二樓走廊蜿蜒處,一個身影緩緩後退了幾步。
白雲靈今日戴的鑽石胸針不見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丟在客廳里,所以想下來找找。剛剛走到二樓樓梯口,便聽到一樓盧薇兒嘲諷的聲音,大嫂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陸冉嗎?
倘若不是有今日的事。她一定會衝下去,委婉告訴盧薇兒,不要在背後說人是非。可是不知道為何,她腳步停滯下來……
她甚至也想聽聽,旁人是怎麼說陸冉的。在她心中,陸冉聰明、漂亮、活潑,比她善於學習和交際。她喜歡陸冉,更多是佩服她。可是陸冉的為人……白雲靈今日第一次有種質疑,陸冉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她以前覺得陸冉非常美好,比安琪兒還要純潔善良。
聽完盧薇兒的話,白雲靈只覺胸口微悶。
她有一對赤金手鐲。澄澄的黃金分量十足,是她十五歲及笄時三姑姑送的。白家親戚大多富裕,這樣的金銀首飾白雲靈從小見得多,從來不稀罕戴。那對手鐲和箱奩另外一些黃金飾品,還是離開霖城時母親硬逼著她帶在身上。
母親說:「南邊不比霖城,黃金吃緊,金價高著呢。你這樣一對首飾,能賣一二十塊錢,將來真有個什麼急事,也不求人……」
有一次她配衣裳,就從箱奩里翻出這對鐲子。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不適合,就隨手擱在梳妝檯上。
後來陸冉過來玩。
等她走後,白雲靈亦想不起那對手鐲。第二天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了。她一思量,怕是家裡哪個女傭眼饞拿了,她就趁大嫂不在家,跟管家說了,讓管家去訪訪,別鬧大。
管家辭了兩個女傭,手鐲還是沒有找回來。管家怕她不高興,自己貼錢買了一套珍珠首飾送給她。
聽完盧薇兒的話,白雲靈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想起了這件事……
那對赤金手鐲,臨走的時候娘親才幫她炸了,黃澄澄的特別誘人……
能賣一二十塊錢呢。
為何盧薇兒說陸冉騙募捐,她就想起那對手鐲來?她心中有些慌亂……
「……寧二小姐那套旗袍,是最好的雪色卡夫稠,並蒂紅蓮粵繡世家甘家第三十九代傳人甘五娘親手繡的;陸冉那套旗袍,單看也不錯,可是和寧二小姐站在一起,頓時分出高下:光說布料,就差了好幾個等級,繡工就更加不用說了。眾人一時間就竊竊私語,剛才陸冉還洋洋自得,這會子惱羞成怒了。不過,她變得也快,立馬就過來說,『真巧,穿了一樣的旗袍,二小姐的比我出彩多了。』寧二小姐原本不想搭理她,耐不住她磨人……後來坐席,她非要跟寧二小姐身邊的人換了座位。菜還沒有擺上來,陸冉端起酒杯就『不小心』撞了下椅背,那杯紅葡萄酒全部潑在寧二小姐身上……雪色綢緞,最經不得紅酒染了,何況是那麼嬌貴的卡夫稠。寧二小姐那套衣裳,就算徹底毀了。陸冉只是說了幾句抱歉,寧二小姐強撐著說了句沒事,她居然就不再說話了。如今做衣裳,再好的綢布在他們那些富戶小姐瞧來不值什麼,可是繡活卻最難得!現在手藝好的繡坊,還有幾家啊?更何況是甘五娘親手繡的……寧二小姐回去後,寧太太狠狠罵了她一頓……」
畫樓也微微嘆氣,愛旗袍的人都知道,旗袍要出挑,講究特別多。布料,裁剪,縫製都是考驗手藝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刺繡。
民國後,很多老式的刺繡作坊都關門歇業。刺繡工廠的繡活,騙騙平常人家的女學生尚可,穿到上流社會簡直叫人笑死。所以,一套繡活精緻的旗袍,最是難得。
這樣的心頭好被一杯紅酒潑了,任誰都會氣得吐血吧?
這個陸冉……
「她這樣的人,我最是瞧不上,只會在背地裡使手段,陰毒又善妒……」盧薇兒不屑道,「偏偏不知道給靈兒灌了什麼**湯……」
想起這件事,畫樓亦微微後悔。
當初知道陸冉心機不善,可是白雲靈喜歡她,畫樓是嫂子,不是親姐姐,有些話說了,反而跟靈兒生間隙,畫樓就一直忍著。想等她們之間有點小摩擦,自己再『隨意』挑撥幾句,在靈兒心裡埋下一根刺。
埋的刺多了,關係亦淡了,白雲靈看陸冉的目光也會理智幾分,自己再出言或明或暗提醒幾句。
白雲靈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而且她知道陸冉的目標是白雲歸,而白雲歸又是撼不動的,畫樓一點都不擔心……
哪裡知道,陸冉神不知鬼不覺盯上了無權無勢又衝動懵懂的白雲展。
「靈兒心地善良,從來不願意往壞處去想一個人,只要稍微有點手段會偽裝,便能跟靈兒很要好……再說了,靈兒又是督軍的妹妹,只怕陸冉更加用心對待靈兒,所以她們要好唄。」畫樓輕笑,「你可別在靈兒面前說陸冉不好……自己喜歡的東西,旁人非說不好,容易激起心裡的反叛,反而更加喜歡……順其自然吧,好與不好,時間總能分辨出來……」
盧薇兒嘟囔了幾句。
一直沉默看報紙的白雲歸突然道:「小家子氣,養不出品德出眾的兒女,陸滿城也是這樣的性格。」
語氣里對陸滿城十分不喜。
陸滿城,就是陸冉父親的名字。白雲歸從前根基不穩,陸滿城又在北方有些複雜關係,他一直沒有動他。如今北方新人換舊人,白雲歸預備過了年,便將陸滿城辭退。
陸滿城是他管轄六省之一的東帆省省長,人事任免白雲歸雖然不好公開說什麼,亦能使些手段,讓這個人消失。東帆省的軍政府,亦是白雲歸的嫡系勢力。
盧薇兒這才展顏一笑。
客廳里電話大作,躲在樓梯處的白雲靈嚇得一個機靈,慌忙跑了上樓。樓梯上鋪了厚厚羊絨地毯,倒也沒有弄出聲響。
畫樓起身接了電話。
那頭的人是俞州口音,她聽不太懂,只得喊了管家。
管家聽了,便對白雲歸道:「督軍,請您親自聽電話……」
白雲歸有些狐疑,接過電話聽了。半晌,他也用俞州口音說:「什麼時候……十萬……幾天……很好……」
掛了電話,臉色已經一片紫脹。
畫樓微訝。
白雲歸神色不善對盧薇兒道:「薇兒,也深了,你先去睡……」
盧薇兒瞧了瞧牆上的鐘,八點四十了,真的有些晚了。而且白雲歸的模樣,好似出了事。他們夫妻商量大事,自己在場不適合,便忙笑了道:「大哥大嫂晚安!」
「誰的電話嗎?」畫樓問道。
「綁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