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再多言,夏幻楓,不,馮桓這個人,她似乎看得清清楚楚,又似乎一無所知。他與他的家族究竟為何如同水火不容?他到底是不是姓夏?但這些並不重要。作為朋友、兄弟、搭檔,她相信他的義氣和擔當,更相信他的能力與高傲,他高傲到,並不在意最終這個幫派究竟屬於誰。
而對於洪奕,在妻子的角色上,足夠相信他二人之間的默契和情感。
這些就夠了。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坦誠自己的一切,未必為了防備他人,只是自己都不願意提罷了。
明夷自己呢?面對信得過的人,是很願意和盤托出的,並非因為什麼坦蕩和大度,只是因為,懶。
欺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快到客棧,明夷覺得有些脫力,腹中空空:「我們吃些酒菜?」
馮桓點了點頭:「好。」
客棧中燈火昏暗,樓梯下坐了一人,背對著門口,似自斟自飲。
明夷看不清晰,也無意窺探,一邊隨意找了地方坐下,一邊招呼店家:「來些酒菜,越快越好。」
馮桓站了會兒,突然說道:「我上樓換身衣服下來。」
明夷雖覺得奇怪,但也理解,他一身夜行裝扮,坐在明處,是有些過於引人注目,隨口說道:「行,你快些。」
店家先送來一份冷切羊肉,聞著略有腥膻,但肉味更濃。明夷心中仍記掛方才在龔府中的情狀,李敏芝這個名字在耳邊響著,原本這位龔夫人像是一個邪惡而抽象的象徵,而如今恢復閨名的她倒是清晰幻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子。如何一步步到今日?她固然有錯,恐怕龔君昊也絕非無辜。
有身影靠近,在她對面坐定。明夷眼也沒抬:「你想吃些什麼?」
那邊低低笑著,輕聲喚:「明夷。」
明夷心頭一震,全身的血液湧向心口,又到面上,不知怎的,眼眶滾燙,看眼前人也不太真切,模模糊糊瞧個影子,卻已確認無疑。
伍謙平之於她,不知何時已經熟悉到勝過自己的地步。若不是方才心不在焉,即便在昏暗處,也不該瞧不出是他。
明夷想著,心中有些怨自己怎麼沒瞧出來,莫名委屈起來,嘟著嘴,盈著淚:「我怎麼,我怎麼沒看出你來?」
說著,淚便掉下來,掉著,卻又從心底笑起來:「你怎麼會來?怎麼會這麼快?」
伍謙平看她又哭又笑模樣,眼中柔情深深,笑著找出帕子給她拭淚:「你認不出我也是應當,我一路日夜兼程,已無乾淨衣裳更換,到了杭州隨意買了件,也不合身。」
明夷看他身上所穿,是平常商賈穿的蜀錦圓領袍,深青暗花很是低調,大概來不及量體裁製,買的做樣的衣裳,大了一圈,也難怪從背後看,身形都不太一樣。
明夷拿過帕子,抽了抽鼻子:「就是,你從未穿過這樣的衣裳,肩膀也嫌寬了些,我哪看得出來。」
「是啊,是啊,是為夫不對,應當多帶些衣裳來,不用穿得如此失禮。」伍謙平一味讓著他,滿臉只有笑意。
明夷擦過淚,仔細打量,才發覺伍謙平又清瘦了些,臉上青森森的鬍鬚,讓他少了兩分俊美,倒是多了三分滄桑與霸氣,頓時有些心疼:「我們在路上幾乎未作停留,你想必要做足了交代才出發,一路定是連休憩的時間都極少,才能這麼快趕來。你一路受苦,我心裡也不舒服,何不等我回去?」
伍謙平安慰道:「不用多慮,固然我是為了夫人而來,但也不會白白辛苦一場。」
他左右看了下,低聲道:「有急事,奉旨暗訪,縱使不想來也不行,更何況可以來看你。」
明夷聽言,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也不再具體詢問,只是還心疼:「是否日夜兼程?」
馮桓有武功傍身,她自己雖無功夫,但當年時之初推穴運氣渡給她的內力,讓她的體力早已異於常人,因此才能一路馬上飛馳。伍謙平卻是個讀書人,雖不至於文弱,但不可與江湖中人相提並論。
「夫人放心,公事,自然是雇了最好的馬車,一路驛站換人換車,雖未停歇,我卻能在車裡休息。近杭州,才騎馬輕裝而來。」伍謙平眨了眨眼,看上去精神尚可,看來只是一路餐不定時才清減。
明夷見店家端了酒菜走近,也不言語,幫著迅速布好菜,再囑咐下一碗熱湯餅。
「先喝些湯餅,能舒服些。」明夷邊說,邊給伍謙平夾菜,「你得快點補回來,我看著你瘦下去,我也吃不香。」
伍謙平促狹笑道:「夫人不用憂心,女子還是珠圓玉潤才好。」
明夷瞪他一眼,哼了聲。又叫來店家,送一些酒菜到馮桓房中。
「他怎麼就能認出是你,看來還是我不好。」明夷回想起馮桓的異樣表情,定是發現了伍謙平,才知趣回房,現在還不下來,是不打算打攪他們了。
伍謙平將大碗中的熱湯餅分了些給明夷:「夫人像是心事重重,當然不能與那等高手耳聽八方相比。」
明夷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有些不是滋味。你說夫妻數十年,真下得了狠手,要對方的命嗎?那是有多狠的心啊。」
「既如此,下手之人恐怕早不把對方當夫妻,而是恨之入骨,只不過有所圖謀或羈絆,假意周旋而已。心狠手辣之人,為一己之利,父母親兒的性命都可作為代價。又何況早已同床異夢?」伍謙平說著此等寒冷之辭,語氣便格外溫柔些,唯恐明夷更加沮喪。
「謙平,若有一日,你對我厭棄了,或我阻了你的路,只要暗示我一下,我立刻能明白的,我會默默走掉。」明夷半開玩笑半認真,作出格外可憐的模樣。
「你怎麼可能阻我的路,你是我的脊梁骨。」伍謙平目光堅定,坦然正視。
明夷倒覺得自己過於矯情,只得玩笑道:「或有日,有公主下嫁,讓你休妻。」
「哈哈,我又不是鄭某人。」伍謙平戲謔道,「若有那日,天下總有你我容身之所。」
明夷笑了笑,未語。她信此刻他情之所至,言之灼灼,也信他非無欲無求願意荒度此生之人。只不過一切未發生,何必自擾,且逍遙。 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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