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泉用一種略顯無奈的神色望著朱浩。
那眼神似在說家裡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幫你說情,還是免了吧。
「朱浩,一直都知你在王府中拜得名師,卻不知這位名師姓甚名誰,乃何處名儒?能在短短時間內教會你這麼多東西,想來是一位才高八斗的當世名家。」
朱萬泉不再想考校朱浩學問了。
剛才朱浩無意中表現出的見識,絕非尋常孩子可比。
再說朱浩學問如何,跟他朱萬泉沒多大關係,他只是奉老太太的命令過來試探和打擊朱浩學習的積極性,讓朱娘母子死了走科舉之途的心,誰知人家真有那本事……朱萬泉覺得自己沒必要枉做小人。
朱浩道:「是一位姓陸的先生。」
「名字呢?」
朱萬泉覺得很奇怪。
只知道姓陸?
天下之間姓陸的人可多了,何至於王府請個先生回來,連真實姓名都成了秘密?連朱家都打聽不到這個人到底是誰?
湖廣境內姓陸的舉人,甚至是生員、進士等都一一打探過,卻沒有具體消息。
朱浩微笑著搖搖頭,好似說我不知道,但其實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我知道也不說。
朱萬泉點點頭未再多問。
「既然你有意明年參加縣試,那當叔叔的除了祝福你外,也不能幫到你太多。」朱萬泉雖然想幫侄子,卻有心無力。
朱浩道:「我知道,來年是大比年,我也祝四叔你能桂榜題名。」
叔侄二人相視一笑。
無論朱家三房跟本家關係有多僵,至少朱萬泉從始至終對朱娘母子都沒惡意,叔侄倆能保持相對的和諧。
……
……
朱浩本以為要在朱萬泉這兒耽誤不少時候,破壞自己的計劃。
沒料到朱萬泉如此好說話,沒過多久他便離開茶樓,而朱萬泉自行前去會友……大概也是近來朱萬泉少有出來散心,不想過多把時間浪費在朱浩身上。
朱浩馬上要去見蘇熙貴在本地的聯絡人馬掌柜。
先讓仲叔去打過招呼,朱浩去了一趟實驗室,隨後才赴約。
到了地方,卻是一處三層亭台,但見蘇熙貴站在亭台的圍欄邊,與一名女子親密聊天,不時指著遠近景致評點一二。
那女子朱浩認識,居然是他由九江往南昌時同行的費姓蓮女。
「喲,朱小當家……來來來,上面說話,這裡風景可真不錯。」
蘇熙貴見到朱浩很高興,當即發出邀請。
朱浩好不容易從陡峭的樓梯來到亭台三層,卻見蘇熙貴站在窗前,有種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風采。
挺臭屁的。
蓮女若小鳥依人,斜倚在憑欄上。
朱浩不由琢磨,這個蓮女之前說自己曾許配人家,但未過門夫君就死了,後來便一直單身,算是大齡剩女……真實身份不會是蘇熙貴養在外面的外室吧?
想黃瓚曾在江西為官,而大商賈隋家跟黃瓚關係緊密,就算蓮女自己不情願,被隋家送給黃瓚為外宅也不是沒有可能。
「小當家,來,你看這秋高氣爽,層林盡染,落葉滿天,是不是很有詩意?」蘇熙貴在女人面前,居然開始表現自己的文采。
朱浩道:「落葉枯黃,凋零蔽日,有何詩意?」
蘇熙貴本來興致頗高,聞言好似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臉上笑容頓時斂去。
旁邊蓮女看到蘇熙貴的尷尬,抿嘴一笑,行了個萬福:「不打攪二位談正事,妾身先到樓下等候。」
蓮女往樓下走時,蘇熙貴目光望了過去,那熱切的眼神……好像兩人真有點什麼。
……
……
「蘇東主,這是唱哪出?怎突然到安陸來了?提前也不打一聲招呼?」等蓮女下樓,亭台三樓只剩下朱浩跟蘇熙貴後,朱浩才出言問了一句。
蘇熙貴擺擺手:「別提了,最近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返回湖廣,想要清靜兩天,本想在省城自在一下,想到你……總是心癢難耐,便折道往安陸。反正在哪兒都是消遣,到安陸也一樣。」
聽這話里的意思……
好像你對我有什麼企圖?
朱浩似笑非笑地問道:「不知蓮女跟蘇東主是何關係?」
蘇熙貴聞言瞪了朱浩一眼,皺起眉:「你小子,可別想歪了,蘇某有一女,與她乃閨中姐妹,我一直當她是子侄,此番她……乃是洽談生意而來,並不涉男女私情。」
一個大老爺們,居然正經向一個孩子解釋,還一臉慎重,生怕人誤會?!
朱浩點了點頭。
信或不信蘇熙貴的話,對朱浩來說。
蓮女究竟是蘇熙貴的什麼人,並不影響他們之間做生意,像蘇熙貴這樣的中年老油條,找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為外宅……還是女兒的閨蜜……
你蘇熙貴口味很重啊!
「朱小當家,你最近向興王提供一批望遠鏡當做貢品送至京師,引發朝野轟動,想來興王對你應該很倚重吧?」
蘇熙貴上來就像要興師問罪。
有好事不找我,卻尋興王府合作?
看到皇帝和朝中大臣對望遠鏡那麼重視,你讓我很妒忌知不知道?
朱浩道:「好像跟我們間的生意沒關係吧?」
蘇熙貴嘆道:「怎麼會沒關係?你把這生意交給我……對了,你還能造望遠鏡吧?造一批給我,十五兩銀子一副,每月供我十副便可,你看如何?」
客套囉嗦的話,蘇熙貴懶得說。
三兩句就談到從朱浩這裡購買望遠鏡之事。
「蘇東主聽說瞭望遠鏡的事,那該打聽過具體造價吧?十五兩銀子……是不是少了點?」
涉及生意,自然要討價還價。
蘇熙貴笑道:「朝廷撥銀一萬兩,採購一百副望遠鏡,是個人就知道被人中飽私囊,估計到你手上能有個一兩千兩就算不錯了,再說王府難道不會剋扣你一筆?跟鄙人做生意有點好處,說是童叟無欺……那就是真的童叟無欺!」
朱浩點頭。
這點蘇熙貴倒沒說錯,因為朱浩自己就是「童叟」中的一員。
以蘇熙貴做生意一向表現出的誠信來看,他是那種很講原則的人,迄今為止,朱浩還沒見過蘇熙貴用他姐夫的權勢做什麼欺壓同行的事。
「行,回頭我造幾個出來,賣與蘇東主。」
有錢不賺,自然不是朱浩的風格,只是售價方面要跟蘇熙貴說好:「賣給你可以,但你不得以低於一百兩的價格賣出去……這一點沒問題吧?」
蘇熙貴一臉羞惱,好似被朱浩輕視一般,仰起頭道:「你放心,我一個都不賣,就算留下當祭物供著,我也不會壞了朱小當家你的規矩……這種事,我明白得緊。」
想想也是。
朝廷才只有一百個,蘇熙貴買了回去,當然是作為上佳的禮物往外送。
文官或許不喜歡那玩意兒,但勛貴公侯乃至地方都指揮使、衛指揮使之類的武將,誰不喜歡?
拿在手上……跟御用同款,得不得意?風不風光?
十五兩銀子或許就能辦成一百兩甚至是一千兩銀子的大事……
蘇熙貴的精明真不只是用在生意場上。
把生意談定。
二人立在窗口。
朱浩問道:「不知黃藩台最近怎樣了?」
蘇熙貴略顯得意:「都安排妥當了,吏部那邊提前透出風來,來年大計後,黃公入朝為戶部侍郎,一應關係都打點好了……」
「南戶?」
朱浩問道。
蘇熙貴更為得意:「北戶。」
朱浩心想,要麼怎麼說人家蘇熙貴會做買賣呢,這種朝廷秘辛還沒公布,就把所有關係走通透了。
黃瓚有這樣的小舅子幫忙張羅,省了多少事?
「不過朝中有傳聞,說是這幾年韃靼犯境漸頻,新任戶部右侍郎或加右副都御史銜,往宣大治理糧餉等事項,所以最近我一直忙著四處奔走,希望能從江南江北徵調更多錢糧以做儲備……若黃公真補了那個官缺,不提前籌謀,很難在任上有所作為。」
朱浩本來就覺得蘇熙貴很會替他姐夫著想,現在看起來,蘇熙貴簡直可稱得上是黃瓚的金大腿。
通過從朱浩手裡買曬鹽秘方,幫姐夫謀到入朝當戶部侍郎的機會,在此期間幫姐夫送貢品、向朝廷大員送禮,疏通上下關係;知道姐夫當上戶部侍郎後,可能被派到宣府大同一線整飭軍備,便提前做準備,等上任後錢糧隨即就供應上……
這是不甘於只是讓黃瓚當個戶部侍郎,而是要進一步謀求尚書之職啊。
如果不是朱浩現在還沒當官,朱浩一定想問:哥們兒,你還缺姐夫不?把妹妹嫁給我,我當你妹夫也行啊。
朱浩道:「所以此番蘇東主到安陸,是為徵調糧食而來?」
蘇熙貴笑了笑:「沒有沒有,純粹就是過來散散心,順帶找你談談,看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地方……哦對了,你要的那批白砂,已給你運到就近的倉房,你要的話隨時調用便可。」
體諒生意夥伴的難處,知道朱浩母子跟朱家關係不好,要隱瞞繼續造玻璃之事,蘇熙貴就悄悄提供原材料和倉庫。
「多謝蘇東主。」
朱浩笑道,「若不是因為我在王府讀書,這幾天一定要盡地主之誼。」
蘇熙貴哈哈大笑:「不必了,我一個人在城裡和安陸周邊走走看看,更為逍遙自在,有你小子在旁……反而束手束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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