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熱鬧很無聊,宣府這邊,殺戮已經結束。
范永斗心在滴血。
七代人的努力啊,一朝化為泡影。
范氏賈於邊城,以信義著。
風雲跌宕中屹立二百年,從未站錯隊,如此大名,怎麼會被一群瘋子摧毀。
二百多口絕嗣,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嘩啦~
范永斗還沒有從地獄中找到他的祖宗,被一頭冷水澆醒。
懵逼抬頭,環視一圈。
咦?
張家的村堡。
十七家之一,張家在邊鎮也好多年了,走商的人不多,卻一直是京城貴人的聯絡人。
范永斗後來才知道,張家就是那個張家的旁系,最貴的張家。
呸,不要臉,太貪了。
范永斗罵一聲,馬上醒悟過來,對著正屋砰砰磕頭,痛哭流涕,
「張兄弟,相交一場,救命,救命啊,范某願獻家資,做牛做馬報答您。」
「用得著你獻嘛,殺了你,得到的更多。」
旁邊一個冷漠的聲音,范永斗被嚇得一哆嗦,三魂六魄齊抖。
扭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德格類。
范永斗心念電轉,哦,原來被俘了。
「張兄弟,殺了他,這是東虜偽王子,不能讓他跑了。」
德格類一臉不屑。
他現在有點張世澤的風範,但張世澤是裝逼,德格類除了得道高僧的樣子,還有一股莫名的自信。
正屋門口過來四人,兩個左右架起范永斗,德格類搖搖手,示意他自己來,負手跟著後面。
正廳還算透亮,中間一排弧形椅子,上面坐滿人。
范永斗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
德格類全部認識,宣府都指揮僉事黑雲龍,實際上的宣鎮總兵,這時候都靠得邊坐。
曹文詔、張宗衡、兀良哈,宋裕本全部在。
小公爺張之極也來了,兩眼低垂,如同殭屍。
六個人中間坐著一個年輕人,黑袍白臉,慵懶躺坐,看起來沒絲毫危險,實則危險至極。
因為他是…座山雕。
范永斗掃一圈,看到張家商號東主在一旁恭敬低頭,砰砰磕頭,「張兄弟、黑將軍、張總督、曹總兵、公主、侯爺、小公爺,小人做牛做馬,只為家眷活著,哪怕…哪怕一個,求…求…嗚嗚嗚~」
咦?
德格類一愣,這狗東西竟然都認識。
也是,他當然見過京城的貴人。
沒有人開口,范永斗哭著嘭嘭磕頭,對面無動於衷。
德格類嫌他太吵,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好好說話,你有利用的價值,但你如何讓人家相信呢。」
范永斗抬頭看椅子上的人,臉色均沒有變化,扭頭看著德格類,希望他指點一下。
德格類哈哈一笑,「起來吧,你應該給我磕頭,只有老子能保你。」
十貝勒說完,負手邁步,在黑袍面前站著對視。
很安靜,黑袍神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德格類突然張開雙臂,神色癲狂,語調如魔音。
「我懂,我都懂了,破勢先破人,破人先破心,漠南的一切都在破心。
殺大貝勒,因為他擁有單獨的勢力,大汗不僅會接受,內心還會竊喜,有這個消息打底,再聽到不利的消息,就不會引起太多警惕。
不殺濟爾哈朗,也是同樣的原因,他是大汗的人,能抵消懷疑,見證陸天明的死亡,見證小公爺對新宣府的掌控。
不殺我,更簡單了,因為某人沒有大金高層消息。
內應是個複雜的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派幾個探子,某人不屑為之,他不僅要高層內應,這個人某一天必須有收尾的能力。
張家口的商號全沒了,小公爺念及兒子的安全,必須繼續走私。
但是,只有張家的商號不行,極易被懷疑,宣府必須有見證人,除了濟爾哈朗之外,還需要一個商號老朋友,范永斗作為商號最大的一家,非常合適。
所以,我、濟爾哈朗、范永斗是小公爺所救,我是內應、濟爾哈朗是見證人、范永斗是聯絡人。
漂亮,玩的真漂亮,一環套一環,從戰事看,一切漫無目的,從人心看,處處奔著大汗而去。
濟爾哈朗活了,又不知生死真相,帶回去的都是好消息。
某人死了,宣大還在宋裕本的控制下,短時間沒有威脅,又不至於會垮掉,剛好能經營生意。
山西威脅不到別人,自然招不來敵意。
至於我,不得不做內應,張之極之前如何被拿捏,我現在就被如何拿捏,某人若放出消息,說我與五哥聯手坑殺其餘兄弟,無論真假,我們都死定了。
但在我看來,某人還不至於如此下作,他的智慧更高,從他告訴我女真應該統一名字,成為一個族群,大金應改國號,大汗應稱帝的時候,我就該明白,他讓我做一個大公無私的貝勒。
就像此刻坐在這裡的兀良哈公主一樣,她有什麼資格做這裡呢?因為她是未來察哈爾的主人。
做內應,不是與五哥反大汗,這是小人,我必須做有用的能臣,做大金堂堂正正的柱國,做族人內心深處的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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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內應就不是破壞,而是建設,是團結女真。
我也不是被拿捏的屬下,而是朋友,是合作者。
為了家人,為了族人,為了大金,我不得不做朋友,也必須做朋友,這誠意根本無法拒絕,多考慮一息都是侮辱朋友的誠意。
從大汗的左膀右臂做起,讓大汗一統女真族號,登基稱帝,做一個聲望隆隆的權臣,之後的一切自然順理成章。」
德格類臉上閃著智慧的光芒,在地下來回踱步侃侃而談,語氣特別有感染力。
六人看向他的眼神,一副見鬼的樣子。
不是他復盤了戰事,而是這語氣和內容嚴格按照某人的『劇本』走。
范永斗震驚了,陷入呆滯。
德格類又向中間的黑袍躬身,「佩服佩服,所謂全部的誠意,原來是開智,原來是讓我覺醒,掌握自己的人生。
用不著七擒七縱,那樣我也太蠢了,你反而會扔掉。
現在四次了,剛剛好。
從你給德克西克治療腿傷的時候,我們關係就命中注定,女真沒你這樣胸襟的人,大明也沒有,偏偏我遇到了。」
黑袍緩緩坐直,伸出一根手指,「一個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德格類一愣,哈哈大笑,朝范永斗擺擺手,「范東主,過來見見你的主子,漠南草原的新主人,座山雕。」
范永斗好像聽到恐怖之事,手腳並用向後退了兩步,又猛得醒悟過來,匍匐下跪,連連磕頭,一個字都不敢說。
黑袍從椅中起身,拍拍德格類的肩膀,「莽古爾泰、阿濟格、岳托都被箭陣嚇壞了,忘了弓箭手的攻擊力建立在你們大軍精疲力竭的基礎上,女真若人馬體力充沛,戰爭完全是另一個結果。
人生就是這樣,天上掉餡餅的時候,地下必定有陷阱。襲殺我、追殺我,先不說能不能實現,本質上是自廢武功來換取這個機會,那結果很符合邏輯。
我們互相學習,互相進步,感謝德兄設立醫館的點子,之前沒合適的人,現在有了。一個字,人,要善於創造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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