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一章 分身乏術
國民黨第四屆中央執行委員會擴大會議於元月二十日隆重開幕,大會推舉蔣中正、汪兆銘、孫科、戴傳賢、于右任、顧孟余、居正為主席團成員,而此時蔣介石還在福建前線親自指揮中央軍對落荒而逃的十九路軍殘部發起追擊。
接下來的兩天裡,安毅和一群老傢伙一起坐在會場裡,睡又不敢睡,走又不能走,耐著性子傾聽各部大員拖沓冗長的工作報告。
雖然安毅在新任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經濟委員會執行委員宋子文的推舉下,以全票通過的方式成為全國經濟委員會委員,但是各委員先後上台發表長篇大論的報告中,沒幾件事和安毅相關。
到了第三天上午,安毅終於失去了耐心,藉口給即將遠赴德國進修的尹繼南送行,缺席了這一天的會議。
一大早,安毅就和尹繼南待在一起,整整密商了五個多小時,吃過午飯催促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眼看著要到開船時間了,才親自驅車把尹繼南送到中山碼頭。
段馨兒知道安毅和尹繼南之間親如手足的關係,由始至終帶著微笑,沒有半點兒不悅,反而因為送行途中安毅與尹繼南貌似普普通通的對話里蘊含的濃濃親情而感動不已。
令安毅非常意外的是,軍事顧問團團長魏采爾也來到了碼頭。
這位作風嚴謹得有些近乎固執的軍事顧問團德國籍團長一看到安毅,就露出親切的笑容,遠遠地和安毅舉手打招呼。
待安毅一行走近身邊,魏采爾指著身後三十餘名身穿便裝的精壯德國人,笑著問道:「安,你還記得他們嗎?」
安毅一眼就認出這些金髮碧眼鬥志昂揚的年輕人都是德國陸軍訪問團的成員,這時才想起這群來自德國的客人在自己的敘府士官學校足足待了三個月,如今訪問交流期滿,如期回國了。
安毅連忙道歉,上前與訪問團成員親切握手,禮貌問候。
這些年輕人大多是德國軍校從事軍事教育的少壯派教官和從陸軍中選拔出的具有一定實戰經驗的尉官,經過三個月的交流學習,他們對創造出諸多新穎戰術和思維的軍校締造者安毅非常欽佩,此刻再次見到安毅本人,無不目露崇敬之色。
一圈走下來,安毅回到魏采爾身邊,有些愧疚地說道:「非常感謝貴國同行對推動我軍正規化教育的大力支持,遺憾的是本人事務繁忙,只去軍校看望過大家一次,照顧不周,對軍事方面的交流也很少,還請多多諒解。」
「安,你實在太謙虛了。你的軍校對我們的訪問團照顧得非常好,在長達三個月的交流中,各小組成員與敘府軍校各專業教官學員共同生活和訓練,增加了我們兩支偉大軍隊的了解,結下了深厚友誼。
「我們的團員普遍反映此行收穫很大,姑且不說你們軍校從事的利用飛機、裝甲戰車協同進行閃電戰的探索,只說你們最為精擅的山地專業和特種專業,就給我們的訪問團成員留下了深刻而難忘的印象。」
魏采爾一臉的輕鬆。對於這次交流,德國方面總體上是非常滿意的,雖然士官學校在特種專業訓練上有所保留,但是在山地戰的教學、訓練和理論交流中,拿出了真功夫,中德雙方參與這兩個專業交流合作的教官、學員在這三個月里,基本上都是在實打實的緊張訓練和貼近實戰的演習中度過。普遍瘦了一圈的教官、學員均感收穫很大,整個訪問團對此都很滿意,認為素來對德友善、與德國軍工企業有著密切合作的安家軍充滿了誠意。
安毅微微一笑,知道這個空地協同的閃電戰戰術不過是拿來忽悠德國人的,現在德國國內關於集中運用坦克進行突破的研究剛剛開始,希望這些德國學員回去後能加大自己和安家軍在德國的影響,為川南的軍工建設撈取足夠的好處。
安毅友好地向排隊上船的德國朋友揮手告別,待眾人都上了甲板,慢步走到魏采爾身邊,低聲問道:「喬治,聽說你申請回國,對吧?」
「是的,說實話,我能留在中國近四年,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最近一段時間,我和你們總司令之間的分歧似乎有加大的跡象,當然,這些並不涉及個人感情,都是在某些具體事務上出現某些不同的看法,因此我想,要是我再不主動離開的話,恐怕會對貴軍正在展開的龐大軍事行動產生某種消極影響,何況,我離家的時間也太長了……安,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嗎?」
魏采爾靜靜望著安毅的眼睛,在這麼多中央軍將領中,魏采爾只有和安毅在一起時沒有任何的拘束和客套。
安毅知道這個前德國國防軍總參謀部作戰處處長最近與蔣委員長吵了兩次,兩次都是因為蔣委員長擅自變更既定作戰計劃使然。
嚴謹的魏采爾,一如他在中原大戰、前四次圍剿、淞滬抗戰時期那樣,很難再忍受蔣委員長在軍事指揮上的搖擺不定,但是魏采爾對中國軍隊創建科學嚴謹的指揮系統、摒棄僵化過時的日式軍事教育,創立步兵、炮兵、工兵、輜重兵、通信兵等專業學校所作出的巨大貢獻,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蔣委員長哪怕對魏采爾的固執和趾高氣揚深感不悅,但對於魏采爾的軍事才華和專業素質,歷來都讚賞有加,不止一次在中央軍高層會議上隆重推崇。
「喬治,不管你有何決定,我都能理解,如果需要我做些什麼,你千萬別客氣,今後我麻煩你的事情還有很多,若果你真的要回德國,我打算聘請你為我們陸軍士官學校的名譽教授,督促和幫助我每年送到德國相關軍事院校學習的年輕人。當然,我會按月發給你薪水的,你只要說個數就行。」
安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魏采爾歡暢地笑了起來,會意地走到尹繼南身邊點了點頭,轉向安毅,開心地說道:
「安,你知道嗎?在廬山的這幾個月時間裡,我和尹將軍的交流比起其他人要多很多,尹將軍比你更為嚴謹,更接近我們德國的職業軍人,否則我也不會兩次動員他去德國看一看了。我們已經說好了,等我回國之後,一定要把尹將軍和他的美麗夫人介紹給我的家人和朋友們,哈哈!你也同意了的,是嗎,親愛的尹?」
尹繼南笑道:「謝謝你,魏采爾先生,要不是你的開導,我也許還處於困惑之中。」
汽笛響起,船員等著解纜,安毅心中一陣酸楚,上前與尹繼南緊緊握手,隨後使勁地擁抱了一下,鬆開後重重點頭,又向段馨兒低聲祝福幾句,才把兩人送上了船。
安毅和魏采爾一起站在碼頭上,向船上的德國同行和尹繼南夫婦揮手致意。明天的這個時候,尹繼南和三十餘名德國同行將會乘坐北德公司的「霍斯特號」郵輪離開上海港,開往遙遠的德國。
尹繼南這一走,兄弟倆沒有三四年時間,難以聚首了。
安毅與魏采爾含笑告別之後,並沒有趕赴會場,而是回到厚載巷家中,與麾下將校一起商議軍情。
剛坐下沒多久,接完電話的沈鳳道前來稟報:蔣委員長已經乘飛機回到南京,直接從機場趕赴會場。
安毅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三點半,估計蔣委員長趕到會場也來不及發表什麼重要講話,就算要演講一番也只能等到第二天上午,因此安毅沉思片刻,乾脆選擇繼續留在家裡。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國民黨中央大張旗鼓召開會議的同時,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也在江西瑞金舉行,國際共產代表史達林、加里寧、莫洛托夫、特爾曼和高崗為名譽主席團成員,中共中央代表博古,全國總工會代表劉少奇,紅軍代表朱德等分别致詞。中央紅軍三次通過明電,向全國各界宣告會議舉行的喜訊,以及博古、劉少奇和朱德的發言摘要,宣布將與蔣介石、汪兆銘的南京政府鬥爭到底的堅定決心和信心。
元月二十六日上午,獲得連任的國家主席林森舉行隆重的就職儀式,首都各界人士十萬餘眾舉行了盛大的、歡迎蔣委員長回到南京及慶祝討逆勝利的大會。
安毅少有地穿上了上將禮服,腰間掛著製作精美的鑲金將軍佩劍,胸前佩戴著青天白日勳章等十幾個勳章,筆直地站立在蔣介石身後,肅立於中央體育場主席台上,接受數萬人長時間的歡呼,心裡卻在琢磨著此時此刻,李濟深、陳樞銘、蔡廷鍇、蔣光鼎等人都逃到何處去了?不知道這個十萬人慶祝討逆勝利大會的消息傳到一向以正義、公正自居的李濟深耳中時,他會有什麼感想?
盛大的慶典結束,照例是舉行規模宏大的招待酒會,政要名流和各界代表濟濟一堂,齊聲恭賀,不少記者穿梭其間,舉起相機,留下這美好的一刻記憶。
安毅好不容易才從蔣介石身邊離開,回到康澤、鄧文儀、賀衷寒等黃埔師兄弟那一桌時,鄧文儀笑嘻嘻地遞給安毅一份電文:
「師弟,你來看看,有意思啊,共產黨在半個小時前向全世界發表宣言了,你看我剛劃上黑線的這一段,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安毅一聽連忙接過來細細閱讀:「……福州人民革命政府的歷史,即反革命的改良主義的歷史,祇有蘇維埃才能救中國,祇有無產階級及中國共產黨才是勝利的中國革命的領導者。一切言行,僅為欺騙民眾的煙幕,希望民眾援助中國蘇維埃與工農紅軍,工人罷工,農民抗租,奪取土地,兵士譁變加入紅軍,組織統一革命戰線……」
讀到這裡,安毅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唉!這玩意兒,怎麼說好呢?恐怕十九路軍將帥已經氣得直罵娘了吧?」
賀衷寒不屑地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共產黨什麼時候跟別的黨派講過義氣了?可笑的是,自身不保了還理直氣壯地喊出保衛根據地、保衛蘇維埃、保衛俄國的口號,我真不明白,他們在贛閩邊境的大山里疲於奔命,自己都顧不上了,還怎麼去保衛俄國?裝上翅膀飛過去嗎?」
安毅啞然失笑,招了招手,示意侍者遞杯茶過來,低聲致謝後樂呵呵望著說笑的一群師兄們,心裡卻在想福建平復後的善後問題。
沈鳳道這時突然到來,附在安毅耳邊低語幾句。
安毅雙眉緊皺,臉色極為陰沉,站起來對一群黃埔師兄低聲說道:「看來誰也不願意讓咱們日子過得舒坦一點……英緬軍隊在兩個半小時前再次挑起中緬邊界衝突,這次他們非常囂張,竟然敢成建制地越境進入我們滇南墾殖專區滄源縣的班洪,而且深入達十五公里之多。對不起了,各位師兄,小弟得去向校長請辭了!」
「等等,安師弟。」
鄧文儀站起來:「今日下午推廣『新生活運動』精神的會議將在丁家橋中央黨部召開,校長已經點名讓你發言了,你的敘府在這方面做得最好,被中央工作組評為模範市,你是不能缺席的,就算校長讓你走,也是明天之後的事情。」
安毅剛想出言解釋,蔣介石已經和林森、汪精衛等人走了過來,看到安毅幾個都站起來著急說話,蔣介石不悅地問道:「出什麼事了?看看你們,成何體統?」
安毅連忙致歉,湊近蔣介石低聲稟報邊境情況。
蔣介石微微一愣,隨即恢復常態:「這事兒先暫時放到一邊,讓楊斌、夏儉他們替你處理,下午開完會,晚上我再和你好好商量一下。還有,英國公使藍蒲生卸任回國前,和我做了一次詳談,你把會談紀要看一看,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衝動!」
「是……」
安毅看到邊上圍著那麼多人,記者的長槍短炮也對準了自己,只好緩緩坐下,端起茶杯低頭喝茶,心裡卻急得只想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