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孟昕掛完了兩瓶水,小五才去上班。
臨近年終,各路送來的古董特別的多。這幾天何師傅根本離不開她了。
話說回來,何師傅最近是越來越重視她這個「初生牛犢>
一開始進入古董修復室的時候,何師傅還手把手教她進行漆器修復。比如說用什麼濃度的膠,選什麼樣的填充材料。
結果一放手,何師傅就驚訝地發現小五甚至比自己還要熟悉漆器修補的樣子——比如說如罩在金箔上的漆,填補的漆色深淺是最難抉擇的。可小五幾乎一眼都能斷出來漆色,而且修補的時候,所有的工具都運用的相當諳熟。
對此小五的解釋還是老一套:「我爺爺教我的。」
幾次考驗下來,何師傅就把一件古董修復的工作交給了她單獨去做。
想不到的是,她只花了三個小時——其他老師傅也至少要用五個小時——就把那一件明代的螺鈿葵形黑漆盒給修補好了。尤其是螺鈿碎片的鑲嵌——細緻入微,完美無瑕。就是他們漆器組的組長過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於是,何師傅就把她作為重點培養對象,開始接一些重活了。
這天,何師傅給她布置的活兒是修復一件明代的福字倭角剔福盤。這一件古董是北京那邊的一位私人收藏家委託福佑樓進行拍賣的藏品。這剔福盤的品相還算完好,也只是漆面掉了一些,需要進行簡單的修補工作就好。
然而一上手以後,她卻覺得很不對勁——
這一件福字倭角剔福盤採用的工藝手法叫做「雕漆」。也就是在漆器上反反覆覆用紅漆塗抹,然後在漆上雕刻各種形狀,使之浮現出來。區別於漆器發明之初的平漆,雕漆的工藝手法更先進一步。絕大多數的雕漆作品出現在明以後。
再看手上這一件雕漆……其餘的倒也罷了,氣味有點不對。
對,明代雕漆應該有點酸香味的,但是這一件怎麼一點味道都沒有呢?
然而這一件古董馬上就要進行拍賣。如果東西的真假有問題,之前好幾個經手的鑑定師傅們難道都沒發現嗎?
她找到何師傅旁敲側擊說了:「師傅啊……這福字倭角剔福盤好像不太對。其他的雕漆作品都是有點臭,這一件一點味道都沒有。」
&孩子,沒味道就沒味道唄。東西是真的不就得了。」
「…>
她想說的是——東西也可能不是真的呢?
下了班以後,她打了個電話給大哥,孟昕還在發燒掛水。看樣子今晚要在醫院過夜了。
她幫孟昕請了明天的假,就拿起包包回家了。
出了門,左轉走了一段路。還沒走到宿舍前,她就看到了公寓的前面停著一輛寶馬轎車。車裡的人戴著墨鏡,堪堪仰著躺在座椅上。他還是穿著那一件黑色的風衣,手邊放著公文包,方向盤壓到了中間的方向,車子的所有燈都是熄滅的。
看起來像是睡著了——雙手抱胸,仰面睡著了。
小五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定睛一眼——這不是那個梅先生嗎?!忽然想起來了——孟昕說梅先生下午會到公寓來接她,結果,結果梅先生居然開著車到她們的公寓下面睡著了?!
小五頓時哭笑不得。
&噠噠。」她敲了幾下車門,車內的人根本毫無反應。於是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幾下過後,車內的人終於有了反應。男人似乎醒了,他摘下了墨鏡,轉到了她的方向。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她對上了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睛。
眼神淡淡的,卻帶著依稀的溫柔和儒雅。和上挑的眉峰配合的恰當好處。
&先生你好,我是孟昕的朋友。她今天感冒了在醫院掛水,不方便跟你一起出去了。」
男子瞧了瞧她的工作銘牌,顯然還記得濟源齋的一面之緣:「孟小五?」
她笑道:「是,我跟孟昕一個部門的。我們都是何師傅的徒弟。」
男子看了一眼她的面龐,不知為什麼,她的臉頰紅了。卻聽他問道:「你多大了?」
&六歲。」
&六歲?」男子輕笑了笑:「怎麼這么小?還干古董修復的活兒?」
&很小就幹這活兒了,沒什麼的。那你幹什麼的?我怎麼沒在單位見過你?」
這梅先生告訴他:「我是古董鑑定師,主要在香港那邊工作。」
&定師啊。」她笑了笑:「我的目標也是當鑑定師,那以後多多指教了梅先生。」
梅先生似乎覺得好笑:「你也想當鑑定師?」
&啊。」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嗯——梅先生你不是要參加什麼古董鑑定大會嗎?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你要不要先走?」
沒想到梅先生道:「小孟不在,一個人去也沒意思。」
她不明白了,這梅先生難道是獨自一個人來上海嗎?在上海連個一起約的朋友都沒有嗎?於是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找其他人跟你一起去?」
梅先生瞥了她一眼道:「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地盤。」
她聽不太懂這話,但是覺得因為「一個人去也沒意思」這種藉口而錯過了一次古董鑑定盛會,那也太可惜了。想想吧,自己多想去看看啊……看著梅先生道了句「再見」要走了,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而且說了出來。
&不然梅先生……你帶我去看看?」
說完,小五就想抽自己的嘴巴——什麼跟什麼?!人家梅先生跟你熟嗎?熟嗎?!
不熟啊!
車窗再一次搖下,梅先生打量了一眼她,小五是個實在人,做什麼事都落落大方,所以也落落大方地看著他。只是,她並不怎麼注意自己的形象——嗯,剛剛下班還沒怎麼梳洗,鼻子尖上還黏了一小塊兒彩色的油漆。
但是這個形象看起來……比較人畜無害。
梅先生也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居然答應了:「那好。」
聽到這個回應的時候小五簡直驚呆了:>
&車。」梅先生也沒怎麼跟她廢話,她呆了呆,哦了一聲就上了車。
車子開出了公寓區,然後就融入到了滾滾的車流當中。小五還是第一次坐這麼豪華的車,覺得連呼吸都是奢侈的。到了紅綠燈的街口停下,她已經看到了對面的滾滾人流——都是今天來參加「民間鑒寶」大會的群眾們。
畢竟,有鑑定大師沈遇安坐檯,今天慕名而來的各地藏友那是相當的多。
但是,想要近距離看大師鑑定古董的盛況,那就要走貴賓通道了。下了車,這梅先生就帶她走的是賓貴通道。有個帥氣的站台司儀,看起來認識梅先生。還一口一個:「梅先生你怎麼現在才來?沈師傅他們都念叨你好久了。」
&就過來看看……這位是我的朋友。」
她也笑了笑,卻是更不明白了:這梅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吶?還認識沈爺爺嗎?
進入了鑑定大會的內廳,只見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各地藏友。
這司儀要指引他們去vip席位,說是近距離觀看鑑定大師沈遇安的風采。但梅先生戴上了墨鏡,只是道:「在這裡看就可以了。」
說完,梅先生就帶著她坐在了一個普通的嘉賓席上。
小五看了看,這個位置倒也挺好的——周圍沒什麼人,清淨。而且地盤高,可以把下面的舞台,嘉賓席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少藏友就坐在他們兩個的下面。還沒輪到上台鑑定的各路藏友都在緊張地等待。一眼望過去,人跟各種藏品對半分。
坐得離他們最近的一位藏友捧著一件田黃雕像。還得意地說道:「田黃可是萬石中之王,古人就說過了:黃金易得,田黃難求。你們看我這田黃八仙過海大擺件,嘖嘖,品相飽滿,質地一流。世上再也難以找到這麼大塊的田黃了!」
旁邊幾個人拿著照玉手電照來照去,有的說好,有的則是搖搖頭。
小五微笑不語——人啊,真的是太貪心了。她看了一眼身邊的梅先生,只見梅先生的目光也放在了那一塊田黃上。
於是笑了笑道:「梅先生,你怎麼看那一塊田黃擺件?」
梅先生看了她一眼,小五笑眯眯的,厚厚的斜劉海蓋住了左眼,但露出來的右眼明亮如黑曜石。
他也忍俊不禁——這個孟小五是福佑樓的員工,卻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這一點倒是頗有意思的。
於是道: 「說真也真,說假也假。」
小五覺得這梅先生打馬虎眼,這是真是假還有什麼「或許>
於是道:「梅先生,我也不妨直說了……這不是田黃石,這是都城坑石。這種都城坑石常常被用來高仿田黃,但是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你看這田黃擺件的底部,色質漸漸從渾變淡,最後出現蘿蔔紋一樣的網狀雜質。這就是都城坑石所獨有的特徵了。」
還未說完,這梅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臉上。表情浮現一絲錯愕。
但小五毫無察覺,還笑眯眯地問他:「梅先生,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