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如喪家之犬般的,一路換著馬趕路。
天亮後,他召集了跟隨逃出來的麾下,說道:「此次皆是我的錯,不過那些勇士散落在外不少,你等留下等一日,接應一番,回去重賞!」
昨夜潰逃後唐軍並未追擊,所以眾人都沒二話,甚至還有些感動。
野利瘋狂趕路,第二日夜裡趕到了鎮南部王庭之外。
他悄然摸了進去。
一直到家。
他的娘子頓珠體型魁梧,原先是個大部族首領之女。野利那時候地位低下,可架不住他嘴甜,而且刀法也不錯,幾下就把頓珠哄進了乾草堆中。
沒想到這一傢伙就珠胎暗結,野利隨即上門求娶,被毒打一頓後,領著頓珠和陪嫁回去。
老丈人原先是準備讓頓珠嫁給一個大部族的首領,這算是強強聯合,誰知道頓珠一時沒把持住自己,就被野利拔了頭籌。
隨後在老丈人的幫襯下,野利的日子過的也還算是不錯。
原先部族中有些人對他不滿,可自從頓珠到了之後,這些不滿都消散了。
無他!
咻!
剛摸進帳篷內的野利聽到聲音,下意識的跪下。
一把飛刀從他的頭頂上空掠過。
一隻粗壯的手輕鬆握住了野利旳脖頸,剛想發力。
「頓珠!」
手鬆,頓珠詫異,「你怎麼回來了?」
「別點燈!」野利叫住了頓珠,「敗了,那楊狗竟然早有準備。」
「早知道就不該去!」頓珠一邊穿衣裳,一邊不滿的道。
「我懷疑楊狗事先得了誰的提醒。」野利為自己的失敗尋找藉口,可卻不知道確有其事。
「可汗?」頓珠搖頭,「他不至於。」
「天知道,辛無忌做事狠辣,若是我明日去稟告失敗,頓珠,我就完了。」
「不稟告,難道咱們一起逃出去?」頓珠不滿的道:「我倒是行,可孩子們呢?」
野利說道:「丈人那邊如今還行,咱們去投奔他吧!」
頓珠坐下,默然片刻,「父親那邊看似不錯,可他老了,家中的兄長們都在為了首領之位爭鬥,父親如今年紀大了,也少了決斷,這個捨不得,那個也不錯……咱們若是去了,就是火上添油。」
「活命要緊,管其它的作甚?」
「要活命還不簡單?」頓珠說道:「向可汗效忠就是了。他正要一個人來彰顯自己的仁慈,你下跪求饒,他定然會安撫,如此,咱們以後安然度日就是了。」
「可我不甘心!頓珠,那辛無忌不過是一個賤奴罷了,竟然也成了可汗!」
「那你要如何?」
「頓珠,你修為了得,咱們去突襲楊狗。」
「楊狗厲害,咱們……」
「咱們裝作是……」
……
在草原上行軍,必須要靠近水源地。
部族遊牧的地方也得靠近水源地。
於是水源地就成了各方聚集的地方。
商人也是如此。
初夏的草原上綠草茵茵,河流蜿蜒,安靜的流淌著。
就在小河的轉彎處,一個帳篷搭著,外面鋪著羊皮,擺放著一些乾糧和奶酒。
天氣有些熱,喝些奶酒,吃些肉乾更舒坦。
攤主是一對夫婦,男的黑臉,女的粗壯。
邊上還有一堆炭火,不過炭火此刻被灰掩蓋著,只有露出來的一些地方偶爾有火星炸裂。
「有人來了。」男子低聲道。
女子低聲道:「你確定楊狗會走這裡?」
這便是野利和頓珠夫婦。
「他們昨日宿營之後,一路就只有此處有水源,必然會走此處。」
「那就好。」
「頓珠。」
「嗯!」
「殺了楊狗或是他麾下的將領就好,你看,那是我尋來最好的馬,到時候咱們一起回去!」
「來了。」
兩騎帶著一輛大車緩緩而來。
「是一老一少,看著像是商人。」
老人趕車,年輕人騎馬,很是不安分的四處張望。
「哎!這裡有吃的。」
年輕人指著野利兩口子歡喜的道。
野利蹙眉,「要些什麼?」
年輕人問道:「可能烤肉?」
頓珠隨口道:「能。」
野利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逝。
頓珠低聲道:「有兩個客人更像。」
年輕人下馬,卻不去攙扶老人。
是個不孝順的。
頓珠暗自腹誹。
「老二,扶我一把!」
老人不滿的道。
年輕人這才過去扶了他一把。
二人走了過來,年輕人吸吸鼻子,「你的肉乾倒是不錯。」
頓珠笑道:「你倒是識貨。」
這可是他們這自家用吃的肉乾,自然是最上等的。
「來一些,再有……」年輕人四處看看,「烤些羊肉,要半肥半瘦,太肥的不要,太瘦的塞牙。」
「好!」
頓珠麻利的去烤肉。
老人坐下來,喘息幾下,「這附近可有部族?」
野利隨口道:「有兩個。」
「大不大?若是大,我們祖孫便去走一遭,好歹掙些錢。」
野利記得附近只有一個小部族,但此刻他心思不在這裡,「大!」
至於兩個倒霉鬼白跑一趟,把本錢都虧了,和他有啥關係?
「嘖!兩個大部族……老二,老二!」
年輕人回首,「阿翁,幹啥?」
老人說道:「這附近有大部族,就怕來收稅,咱們先去看看生意。」
頓珠一怔,「吃了再去吧!」
老人搖頭,「吃了就來不及了。」
頓珠看看了野利一眼,低聲對年輕人說道:「沒有大部族,別去!」
老人的耳朵動了動,「什麼?沒有大部族?」
野利罵道:「你這個傻女人!」
頓珠不滿的道:「這老丈大把年紀了,若是白跑一趟,回頭虧了錢,怕不得氣死。做事要有良心。」
老人看了野利一眼,「罷了,老二,咱們走吧!」
野利看著他,心想楊狗的隊伍應當不遠了,若是有這二人在會更好。
他冷著臉,「肉都烤上了,你二人不吃,難道餵魚?」
年輕人挽著袖子,「怎地?你這個騙子,要打架?」
頓珠扯著年輕人,「不吃就不吃,別動手。」
老人喝道:「老二,走!」
年輕人罵罵咧咧的上了馬,二人遠去。
二人剛走,前方就出現了一隊斥候。
「他們來了。」
野利呼吸急促。
斥候打馬過來,進帳篷里檢查了一番。
隨後大堆人馬來了。
馬蹄聲震動著大地,楊玄看到烤肉攤笑道:「竟然有烤肉?」
時近中午,衛王也有些餓了,「弄些吃的。」
「也好!」
兩千騎兵下馬,先牽著戰馬去河邊飲水,自己也得補充些。
楊玄等人的馬有人牽著去,他和衛王幾人走了過來。
野利看了頓珠一眼。
「把肉全數烤了。」楊玄很大氣。
「好。」
頓珠拿起菜刀切肉。
野利深吸一口氣,看到楊玄站在案板前,饒有興致的看著頓珠切肉,就緩緩靠近。
頓珠的修為比他還強大,二人聯手,有心算無心,斬殺了楊狗後,隨即遠遁。
這功勞能讓整個鎮南部震驚!
他走到了頓珠的身邊,看似檢查肉。
楊玄就站在前方,身邊無人。
好機會!
野利假裝拿東西,伸手繞到頓珠的身後,輕輕拍了她令自己厭惡的粗壯大腿一下。
這是信號。
他拿到了東西。
一把鐵簽子!
楊玄彎腰撿起一根柴火,說道:「這等地方賣肉乾烤肉和酒倒也不錯,生意估摸著不大好。不過倒也能掩飾一二。不過我很好奇,賣烤肉的見到大軍,不應當是逃竄嗎?」
頓珠和野利的身體一僵。
楊玄笑道:「難道楊某仁慈的名聲竟然無人不知了?」
「動手!」
菜刀從羊肉上離開,瞬間就到了楊玄的脖頸一側。
鐵簽子閃電般的出現在楊玄的胸前,只需再進一寸,就能捅入他的心臟。
「子泰!」
李晗喊了一嗓子。
楊玄手中的柴火揮舞,劈開了鐵簽子,柴火繼續前行,重重的戳在野利的胸口上。
就在野利身形倒飛出去時,楊玄的左手也拍在了菜刀的側面。
呯!
兩隻手僵住了。
咔嚓!
菜刀崩裂!
我總算是能拍碎兵器了!
從第一次在小河村外見到楊略一掌拍碎橫刀後,楊玄就期待著自己某一日能完成這等壯舉。
今日無意間做到了,渾身舒坦到了極點。
當然,他無視了這只是一把劣質材料做的菜刀這個事實。
頓珠剛想撲過來,脖頸上多了個東西,很重。
衛王一手握著巨刀,一手往嘴裡塞烤肉,「哪的?」
頓珠渾身僵硬,「鎮南部的。」
那邊野利已經被護衛控制住了,一巴掌拍去,野利麻溜的交代了。
「昨夜夜襲的野利?」
楊玄搖搖頭,野利跪下,「楊使君,小人願意做您的內應。」
「我信不過你!」野利昨夜第一個逃,可見貪生怕死。今日設伏,是不知分寸,這樣的人,楊玄壓根看不上。
野利叩首,「小人願意做楊使君的狗!」
「野利!」頓珠喝道:「男人死就死了,站著死!孩子們會為你驕傲!」
野利罵道:「賤人,這一切都是你帶來的。楊使君,頓珠出身不俗,小人願意把她獻給楊使君!」
「野利!」頓珠面色煞白。
野利罵道:「你以為我願意娶你?只是為了你父親的部族罷了。」
李晗嘆道:「負心男人真多。」
楊玄覺得這話有些心虛,「難道你曾做過負心人?」
李晗唏噓道:「當初曾有女人痴迷於我……」
衛王冷冷的道:「此事本王倒是知曉,當年你在青樓廝混了一陣子,和一個女妓相好。你答應為那女妓贖身,接進家中為妾,後來反悔,那女妓日日詛咒你此生不舉。」
我怎麼就認識這等不要臉的人呢?楊玄問道:「女妓難道還能進了你家?」
李晗灑脫的道:「我想氣死那個老東西!可阿翁卻出手了。」
「那女妓呢?」
「知曉了那個老東西和我的恩怨後,連夜卷著錢,哄了一個老實人跑了。」
老實人得罪了誰?
衛王說道:「殺了就是。」
巨刀揮動,野利人頭落地。
巨刀再度舉起。
「郎君!」
馬蹄聲傳來,王老二歡喜的道:「前面有個部族,好些肉啊!」
衛王舉起巨刀,就聽到有人喊道:「刀下留人!」
衛王看了一眼,卻是王老二,王老二說道:「她是個好人!」
衛王獰笑了一下,揮刀。
嗚!
有東西呼嘯而來。
衛王大喝一聲,巨刀拍擊。
呯!
衛王身形後退了兩步,李晗心中駭然,「子泰,那人……」
屠裳是楊玄此次從長安帶回來的,看著就像是個鄉下老頭,李晗等人還以為他是楊玄請的智囊。
可此刻這位智囊隨手用刀鞘就擊退了衛王。
我的眼睛……花了嗎?
李晗揉揉眼睛。
衛王卻被激發了凶性,大喝一聲,竟然再度出手。
頓珠閉上眼睛。
感覺有勁風掠過。
她睜開眼睛看去。
先前那個不吃烤肉的老頭已經到了衛王身前,手中一把橫刀。
呯!
巨刀和橫刀碰撞,橫刀材質太差,崩碎。
屠裳伸出手,重重拍在了巨刀之側。
衛王的身體跌跌撞撞的往後退去。
屠裳止步!
負手而立!
就這麼像是個鄉下老漢般的看著王老二。
王老二跑過來,「郎君,她是個好人。」
衛王眼中的厲色越發的濃郁了,走上來說道:「你要阻攔本王?」
王老二怒了,「為何要殺她?」
衛王:「本王殺人,何須理由!今日你讓,還是不讓!」
他和王老二說話,卻是看著屠裳!
屠裳說道:「不讓又如何?」
衛王棄刀一拳。
勁風吹的頓珠不禁眯著眼。
屠裳伸手,就像是鷹爪,包住了衛王的拳頭,二人一前一後飛掠而去。
屠裳止步,身體一動,衛王就往後退。
「你敢殺本王嗎?」衛王的眼珠子紅了。
屠裳舉手,下一刻掌心就到了衛王的頭頂。
那雙看似平常的眼中,恍若什麼都不在乎!
「住手!」
楊玄及時喝住了二人。
屠裳鬆開手,淡淡的道:「下次再敢衝著老二無禮,老夫便殺了你!」
李晗饒有興趣的道:「你真敢殺皇子?」
屠裳看了他一眼,「若是高興,殺了皇帝又如何?」
他覺得衛王會大怒!
衛王眼前一亮,「這個想法有些意思。」
王老二把頓珠拉到邊上,給了些錢,「你快些走,對了,你男人要不要帶走?要不帶走腦袋吧!」
頓珠看著他,「不了。」
她走過去,用菜刀挖坑。
王老二見她可憐,就去弄了工具來,沒幾下挖了個大坑。
屍骸丟下去,隨即覆土。
「他如此對你,你為何要掩埋他?」李晗問道。
頓珠直起腰,說道:「這一埋,夫妻情義就全數還了。回頭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是戰死的。」
李晗肅然起敬,「好一個奇女子!」
王老二問道:「那你以後要為他守著嗎?」
「回去我就帶著孩子們,尋個男人嫁了。」
頓珠掩埋了野利,騎馬回去。
半路,五百餘基波騎兵攔住了她。
「是野利的婆娘,上次和瓦謝部喝酒的時候,她就在。」有人認出了頓珠。
「哎!可曾看到楊狗的人馬?」
頓珠說道:「看到了。」
「多少人?」
「一百多。」
「這是想摸過去,好個楊狗,咱們立功的機會到了,兄弟們,殺過去!」
五百餘基波游騎興沖沖的去了。
頓珠回身,雙手合十。
「年輕人,一生平安。」
五百餘騎興高采烈的去截殺楊狗。
「殺啊!」
楊玄他們剛結束修整,正在趕路。
「多少?」
「五百騎!」
五百騎就敢衝著兩千騎衝殺?
「還興高采烈的!」
五百餘騎沖了過來。
楊字大旗迎風飄揚,大旗下,楊玄滿頭黑線,「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