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羽姓赫連。
北遼兩大姓:耶律,赫連,姓赫連的不一定是皇族,但能做到一方守將的赫連羽,卻比許多皇族的眼光更犀利。
可他卻摸不清屠裳的真實實力。
所以,他事先有交代,此次行動以斬殺那個李玄為主。
把公主救回來,少了這個掣肘,屠裳就算是修為驚天動地,他也能用數千人馬活活圍殺了此人。
所以兩個酒客是佯攻。
一切都是為了掩護女掌柜九山的出手。
他算到了一切。
但就是沒算到屠裳幾下就解決了那兩個酒客。
沒給他們一點機會。
九山的最後一攻聲勢駭人,但屠裳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拳。
九山躺在爐子邊,七竅流血。
她掙扎了幾下,卻爬不起來。
「你是……誰?」九山努力抬起頭,開口,血就從嘴裡涌了出來。
屠裳吃了一片羊肉,「種地的。」
九山苦笑,隨即鼻孔里湧出一波波鮮血,她乾咳了一下,「真是種地的?」
「對。」屠裳看了她一眼,「你再強提內息,老夫保證你會死的悽慘無比。」
老賊問道:「為何?」
屠裳說道:「她生機已絕,若是安靜等死,生機緩緩退去,也有些自然而去的從容。強提內息,內息激發生機,魂魄鼓盪,晚些散去時,會格外痛楚。」
楊玄想到了捲軸里看到的故事。
那些修內家旳高手,臨去前一口氣散不去,會格外痛苦。
幾番掙扎後,九山放棄了。
她平靜的躺下,對赫連羽微微頷首,「對不住了。」
赫連羽面色鐵青,「一路走好。」
九山閉上眼睛,再度睜開,問道:「你這等修為不該是無名之輩,還請賜教……」
屠裳搖搖頭,「若是年輕二十歲,老夫會喜不自禁的報上自己的名號。如今,什麼虛名於老夫而言便是過眼煙雲。人吶!什麼都好追求,就是虛名求不得,越求,就越迷障,越求,就越糊塗。」
「名利礙眼。」老賊嘴裡附和,但他卻是名利中人。
赫連羽進來,坐在側面。
沒人上酒。
他就拿起胖男子的酒壺自斟自飲。
「放了公主,我用祖先的魂魄發誓,放你等回歸北疆。」
楊玄笑了笑,「男人的嘴,哄人的鬼,這話是哪個女人說的。」
好像是怡娘……老賊想了想。
「我手中握著公主這個人質,你覺著自己的誓言能與她相提並論?是你蠢,還是我傻?」楊玄舉杯,「公主,請。」
長陵舉杯,輕聲道:「讓你看了一場笑話。」
「公主指的是誰?」
「誰都是。」
從陳秋到今日的伏擊,都是一場笑話。
赫連羽仰頭把酒壺中的酒喝了,起身出去。
「公主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發誓,定然會把你追入九幽地獄。」
楊玄看著長陵,「怕是不止少了一根。」
長陵似笑非笑。
「此事的引子是什麼,你我都清楚。」楊玄屈指在案几上輕輕叩擊,「北遼游騎尋了奸細,冒險突襲鄧家,想用鄧演來給公主接風……想想,大唐前戶部侍郎出現在歡迎公主的人群中,身份卻是俘虜,這會造成多大的轟動?」
楊玄的手指在案几上緩緩移動,就像是兩條腿在走路。
「順帶還能羞辱北疆與大唐。」
長陵抬頭看著他,「從謀劃上來看,此次突襲堪稱絕妙。但從結果上來看,在大遼並未準備大舉進攻北疆的背景之下,此次突襲顯得多餘。」
激怒了北疆和大唐,只會讓北疆更為警覺和強大。
這個女人有些意思啊!
楊玄兩根手指頭在案几上緩緩移動,「那麼,各自歸去,恩怨兩消?」
長陵微笑,緩緩伸手放在案几上,學他一般的用兩根纖長的手指頭在案几上,如同走路般的緩緩移動。
「赫連羽的突襲犀利,自以為大功告成,沒想到黃雀在後,你卻劫持了我。我在想,能有這等手段與實力的你,不該籍籍無名。那麼,為何我沒聽聞過李玄之名?」
四根手指頭在接近。
「我的名字無人知曉。」楊玄微笑道:「我的功績,無人不知。」
馬蹄聲傳來。
三騎,皆是內侍。
「公主!」
長陵的手指頭剛觸碰到楊玄的手指頭,聞聲嘆息,「寧興風波太大,席捲到了此處。」
楊玄一想可不正是如此……陳氏被皇帝拿到把柄,果斷變身舔狗,於是才有了長陵此行。而赫連羽為了給長陵此行造勢,便突襲北疆,抓獲鄧演。
世間萬事,有因必有果。
楊玄抬頭看看看天空。
「我總覺得那裡有一雙眼,正冷漠的看著世人。」
內侍走了進來。
「迴避!」他看了楊玄一眼。
楊玄果斷起身走了出去。
屠裳沒動。
內侍說道:「公主,陛下……」
少頃,內侍準備告退,「還請公主早些回去。」
長陵說道:「我被劫持了。」
內侍:「……」
劫匪呢?
他緩緩看去。
老賊看著油滑,鄧演倨傲,二人都不像是好手。
屠裳坐在那裡發呆,看著像是個剛從田間回來的老農。
「誰?」
「我。」
楊玄走了過來。
內侍深吸一口氣,「好大的膽子!」
「彼此彼此。」楊玄坐下。
「回去吧!」長陵搖搖頭,示意無礙。
內侍出去,低聲對赫連羽說道:「公主但凡出了意外,你知曉後果。」
赫連羽本想把此事控制在一個範圍之內,隨後再運作消除負面影響。如今看來卻晚了。
人算不如天算。
楊玄起身,「走吧!」
剛出去,就見到兩騎趕來。
二人下馬,走到了陳秋的身邊。
「陳氏投靠林雅,陛下震怒,尋了個藉口,把二郎君一家下獄,牽累了咱們家,家產被抄沒大半……」
陳秋身體一震。
「林雅那邊怎麼說?」
「陛下讓鷹衛撬開了二郎君的口,順著咬住了咱們家,林雅無法伸以援手。小郎君,小人出來後不久,府外就被圍住了。郎君讓小人告訴小郎君,公主便是咱們家唯一的救星……」
楊玄和長陵走向馬車。
內侍咬牙切齒的道:「公主何等尊貴,如今卻和這等逆賊為伍,赫連羽,陛下饒不了你!」
赫連羽看著失魂落魄的陳秋,「若非駙馬與公主鬧騰,賊子也尋不到機會擄走公主。」
「陳秋?」內侍看了陳秋一眼,「野狗般的人。」
這話。
不對啊!
赫連羽低聲道:「可是有了變化?」
他是皇帝的人,但內侍只是含糊以對,「那些逆賊自以為得計,被陛下收拾了。」
楊玄和長陵上了馬車。
隨即一路向南。
第四日。
此處距離邊境僅有百餘里。
下午,他們搭起帳篷。
長陵也來幫忙。
屠裳和老賊在做飯,鄧演在發呆。
「公主。」
長陵回身,舉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陳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你不怕被扣住?」長陵譏誚的道。
楊玄退後。
老賊走了過來,「郎君,咱們可以走了。」
這裡距離邊境百餘里,他們人少,趁著夜色悄然遠遁,等北遼人反應過來時,鞭長莫及。
「你以為我這數日慢騰騰的趕路是為何?」
「不是為了和公主……小人失言了。」
「長陵在試探我,我也在試探她。她想試探我的身份,我想試探北遼如今內部的爭鬥如何了。」
「郎君以身飼虎,讓小人感動不已。」
「你不會拍馬屁,可以不拍。」
「不拍小人心中惶然。」
「北遼乃是大唐的勁敵,北疆直面北遼,陳州同樣如此。不摸清北遼內部的情況,如何判斷他們的舉動?」
老賊摸出小冊子,用手指頭在嘴裡沾些口水,翻開到空白頁,開始記錄。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且,我更想知曉赫連峰會如何處置陳氏,這能讓我一窺北遼帝王的行事手法,有絕大的用處。」
從一個人的行事手法中,你就能大致判斷此人的性格三觀,隨即推演他對某事的看法和應對之法。
這是戰略性資產。
所以,楊玄恨不能這段路再長一些。
他磨蹭了許久,終於等來了寧興的內侍,以及陳氏的家人。
「這齣大戲,要開始了。」
老賊看了陳秋一眼,「這人怎地又變成了狗?」
「我也想知曉。」
楊玄覺得這將會是自己此行的重要收穫之一。
馬蹄聲從北方而來。
「紅色披風……」老賊回身,眸子一縮,「郎君,是鷹衛!」
數十紅色披風的騎士,簇擁著一個女人來了。
近前,女人舉手。
數十騎整齊勒馬。
整齊下馬。
女人伸手在脖頸前拉開帶子,披風下滑,身後一個鷹衛順勢接住。
齊腰長發輕輕擺動。
女子揭下斗笠,冷漠的看著前方。
所有人行禮。
「見過赫連統領!」
赫連紅微微頷首,薄唇微啟,「長陵可曾被欺凌?」
內侍近前,「未曾。」
赫連紅看了赫連羽一眼,「無能!」
面對這位鷹衛大統領,赫連羽也頗為恭謹,「下官無能。」
「說。」赫連紅緩緩看向楊玄等人。
目光轉動,卻略過了在長陵身前賠笑的陳秋。
「下官得知公主要來,便發動了一次突襲,擒獲大唐前戶部侍郎鄧演。隨之那幾人潛入大遼,在路上劫持了公主和駙馬。」
「長陵隨行的人呢?」
「下官在。」
禁軍將領上前。
赫連紅看了他一眼,「無能都不足以形容你這等蠢貨,拿下!」
禁軍將領剛想解釋是長陵公主主動接近了那幾人,一個鷹衛上前,繩子往他脖頸上一套。
一拉!
隨後的話都被憋在了咽喉里。
「那個老人,有些意思。」赫連紅盯住了屠裳。
赫連羽苦笑,「若非他在,下官已經突襲得手。」
「若是賊人沒有把握,怎會滯留?」赫連紅冷冷的道:「行軍廝殺你等不錯,這等人心鬼蜮的手段,你等就和孩童一般,幸而長陵無恙,否則百死難贖其罪。」
「是。」
長陵那邊冷冷的打發了陳秋。
「長陵。」
「紅姨!」
長陵想過來,走了兩步,止步看看楊玄。
我還是人質啊!
赫連紅也不動,負手看著她,「我來了,安心!」
一股絕大的自信,讓人深信不疑。
「哪位?」楊玄問道。
長陵低聲道:「鷹衛大統領。」
「那個新婚之夜殺了自己男人的赫連紅?」
「沒錯,我好喜歡她!」
「告訴她,後日交割。」
「不說。」
「為何?」
「說了,紅姨會讓你走不出大遼。」
「呵呵!」
楊玄笑了笑。
赫連紅走了過來。
坐在火堆邊弄飯的屠裳沒回身,說道:「差不多了。」
赫連紅距離長陵五步,聞言止步,「有些意思。」
楊玄拱手,「大統領來此可是為了公主嗎?」
赫連紅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鏡台的密諜,也不是斥候。」
艹!
這個女人的眼睛好毒。
楊玄微笑,「大統領以為我是誰?」
「你是誰無關緊要,長陵無恙,你無恙。長陵不妥,我便讓你後悔生在這個世間。」
這是來自於北遼鷹衛大統領的威脅。
哪怕是潛入大唐境內暗殺,鷹衛也會讓自己大統領的話得到踐行。
眾目睽睽之下,楊玄開口。
「哎!吃飯了。」
長陵回身走了過來。
二人走到了火堆邊上,屠裳分發食物,老賊幫手,鄧演不做事。
食物最後分發給了鄧演,分量不多。
「太少。」
屠裳看著他,「民脂民膏吃的太多,也該吐些出來了。」
「呵呵!」在目睹了屠裳的手段後,鄧演不敢和他嗶嗶,只能用呵呵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吃完飯。
楊玄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說道:「公主,該歇息了。」
二人進了帳篷。
屠裳把自己的帳篷挪到邊上。
近在咫尺。
「老夫的耳朵不好。」
這話有些歧義。
赫連紅冷笑,「把我的帳篷搭在此處。」
陳秋知曉,這兩日將會決定陳氏的命運。而陳氏能否再度翻身,就要看他能否把公主哄回來。
但能用什麼法子?
他想了想。
去尋到了隨從。
「最好的布巾,洗乾淨。」
隨從不解,但照辦。
陳秋等了一會兒。
大概是一次敦倫的時間。
然後,拿著布巾走了過來。
直至帳篷前。
「公主,可要手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