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縣。
江存中和張度在一起喝酒。
從青樓出來前,楊玄見酒菜剩的太多,就建議打包。
二人從善如流,這不,送走楊玄後,就尋了個地方喝酒。
「這酒不夠烈!」張度喝了一杯酒,就換了碗。
江存中卻小口的品嘗著,「哎!」
「什麼?」
「你說,相公雖沒明說為何堅守不出,可他的決斷就在使者來了之後不久,不只是我,許多人都猜到了,是長安的吩咐。」
張度點頭,「節度使府中也有人傳話,說了此事。」
「相公肩上擔子太重,有人看不慣,便把話傳了出來。軍民一心,長安就算是想弄什麼,也得掂量掂量。」
「北遼軍見我軍不出,越發的囂張了,昨日竟敢在城下呼嘯。子泰借兵,便是想給他們一擊。」
「不,是北遼軍偷襲他。」江存中繃著臉道。
「不用你說這個,我懂。」張度幹了一碗酒,「他知曉了相公的難處,變著法子為相公解圍。狗曰的,也不怕被長安收拾,這豪氣,我服!」
他又喝了一碗酒,打個酒嗝,「老江,換了你,可敢如此?」
江存中搖頭,「我會換個法子,不得罪長安的法子。」
「哎!」張度嘆息,「你沒看出來?子泰就是想與相公共進退……他借兵就是要出手,長安嚴令謹守,他卻領軍衝殺,你說,長安會如何想?」
「北疆將領桀驁,可他是南征功臣。」
「南征功臣這個名頭可有用?」
「無用。」
「這不就結了?」張度丟下羊腿,趁著江存中不足注意,就把油手在他的衣裳下擺那裡擦了個乾淨。
「你特娘的!」江存中惱火的道:「這你也能擦?」
「如何不能?」
「老子撒尿濺了不少在上面。」
「這地方都能濺?」
「我姿勢不同。」
張度乾嘔了一下,「南征之後,到處都在說子泰乃大唐名將,我還有些不服氣,想著下次征戰和他比較一番。可今日我卻在膽略上甘拜下風!」
「那一千騎他從未指揮操練過,用起來生澀。城外北遼軍少說數千,他卻敢帶著一千餘騎去挑釁,你以為,他只是膽大?」
「嗯?」
「相公也默許了,你以為,相公覺著子泰只是膽大?」
「你是說……」
「相公獲得的消息比你我多了無數,他默許,就一個意思……他認為子泰能解決城外的北遼軍!」
張度:「當初認識子泰時,他還只是太平縣縣令,晃眼之間,他成了陳州刺史,大唐名將。而我,卻還在領著玄甲騎,只能枯守城中。這特娘的命數啊!」
「不是命數。」
「什麼意思?」
「子泰這些年行事我琢磨了一番,其中,大多在行險。」
「你是說……」
「他是拼出來的,仿佛有誰在身後用鞭子抽著他,令他不敢停下腳步。」
張度呆了一會兒,「我有些嫉妒了。」
「我還以為你不肯承認。」
「沒辦法,老子覺得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再這般下去,弄不好子泰就成了你我的上官!」
「艹!」
……
蕭離帶著麾下衝到了桃縣縣城下。
然後,衝著城頭笑道:「多謝了。」
在擊敗敵軍之前,先去挑釁一番,這手段傳回寧興,絕對會加分。
兩千餘敵軍往東邊去了。
「這是去追楊使君,去稟告相公。」
一個軍士去了節度使府,回來後,一面懵逼。
「說是相公睡了。」
將領大怒,一腳踹去,軍士跌跌撞撞的站穩,苦著臉,「若是有假,回頭我就去挑糞!」
將領趴在城頭看著右側。
「娘的!這是要看看新鮮出爐的大唐名將的手筆?嘿!耶耶也想看,可惜去不了!」
……
夏季的北疆太陽很曬,楊玄覺得比南周的曬多了。
天空湛藍,看著令人心醉。
「連一隻鳥都沒有啊!」
王老二看著天空,舔舔嘴唇。
「老二,肉乾沒了?」老賊問道。
「有。」
「那你饞什麼?」
「鳥肉乾我還沒吃過。」
王老二無憂無慮,楊玄和韓紀低聲說話。
「黃相公此舉是要準備和長安撕破臉了,對錯不說,這份膽略讓人欽佩。若是他年輕二十歲,老夫會以為他有割據的心思。」
「黃相公不找誰,偏生尋我去滅三大部,這心思……」楊玄苦笑著。
韓紀笑道:「恭喜郎君!」
「喜什麼?」
「黃相公既然選擇了頂撞陛下,那麼,此後必然就成了桀驁不馴的另類。
他若是去了,廖副使能接替,可廖副使年歲也不小了,撐不住幾年。
如此,後續誰來接任?若是後繼無人,或是那人沒有與長安頂撞的膽略,那麼老夫敢打賭,裴九之後的北疆第二次清洗不可避免。
黃相公讓郎君出擊,讓郎君得罪長安,這是看重啊!」
「我知曉。」
楊玄成了黃春輝的嫡系愛將,必然擔心自己被長安清洗。如此,在廖勁之後,若是他能接任北疆節度使,定然會選擇走黃春輝的老路,和長安若即若離。
「黃相公隱忍多年,一朝發作,從此,北疆與長安便生出了隔閡。也不知是禍是福。」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楊玄有些小激動,他看出了黃春輝的用意,那麼,以後自己就算是北疆第三代接班人了。
「北三代!」
韓紀說道:「許多人一直在揣測黃相公的謀劃,廖勁是接班人,這是定下了。可第三代是誰,以黃相公的謀略,自然不會等廖勁來定。
不是老夫小覷了廖勁,他的眼光差黃相公太多。故而,不少人都在揣測著是誰。」
「不一定是我。」楊老闆裝模作樣的謙遜著。
「老夫看,非郎君不可!」韓紀分析道:「執掌北疆,文韜武略缺一不可。
統軍得力,那只是一方大將。治理有方,那只是一方刺史。
北疆乃是節度之地,唯有文武雙全者方能勝任。
郎君乃大唐名將,治理之術更是冠絕北疆,黃相公眼不瞎,自然不會錯過。」
北疆節度使啊!
這是夢寐以求的職位。
唯有拿下北疆,他才有討逆的資本。
什麼以陳州為基業討逆,當玄甲騎出現時,討逆就成了夢幻泡影。
唯有北疆!
黃春輝丟出了三個月滅掉三大部一部的靶子,就是給楊玄的考驗。成功了,三代目貨真價實,失敗了,還得再斟酌。
「主公。」
「嗯?」
「這個稱呼真是不錯,老夫覺著順口。」
老東西又來了,又開始試探了。
「主公,黃相公此舉是把您定在了廖勁之後,可見看重。可由此郎君也與長安生出了隔閡。以後該如何保全自己,這是個大問題。」
「叫郎君。」
「是,主公。」韓紀低眉順眼的道:「當今皇帝看來是個長命的,少說還能熬五六年。他一去,接著是衛王之外的皇子繼位。那時主公多半已經接手了北疆。而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定然是想方設法除掉主公。」
「那麼,你覺著該如何?」
「主公,老夫以為,這人活著不過數十載,蠅營狗苟是活著,每日勞作是活著,吃喝玩樂也是活著。在老夫看來,這都不可恥,可恥的是……」
「是什麼?」楊玄覺得這貨就是個大忽悠,比特娘的包冬還能忽悠。
韓紀雙眸中閃爍著一種叫做智慧的光芒,「可恥的是,明明自己有經天緯地之才,卻蜷縮於台階之下,立於旁人之側。主公若是能手握北疆,何須仰人鼻息?」
這是在鼓譟我謀反?
「那麼……」
「自立!」韓紀雙目炯炯,「主公據北方而自立,坐觀風雲。」
「可畢竟失於大義。」
「主公卻忘記了衛王,有他在,到時主公把他推出來,聲稱有皇帝遺詔,乃是令衛王繼位,可楊松成或是誰卻偽造了皇帝的遺詔……」
「小玄子,這不是四爺之事嗎?」
楊玄也知曉那事兒,不禁頭皮麻了一下。
這個老鬼,真特娘的是個人物!
謀劃深遠,且手段狠辣。
「如此,主公有了大義名分在,便能與長安抗衡。」
「大唐會衰微。」
「大唐一直在衰微。看看皇帝做了什麼?竟然想自毀干城。若是北疆被他弄亂了,北遼大軍一鼓而下,長安,不安!
如此,不如主公割據北疆,憑著主公的文治武功,難道不能把北疆經營為強盛之地?弄不好老夫還能看到主公以北疆一地反攻北遼的那一幕,死,也瞑目了!」
「你說的我都有些熱血沸騰了。」
「老夫說的皆是可望可及之事。」韓紀說道。
楊玄盯著他。
那雙眸中沒有惶然,也沒有興奮,仿佛自立這個建議只是小事兒。
主公,果然是有天命在身。
韓紀恭謹的道:「主公吩咐!」
「那個……能不能別叫主公。」
楊玄聽了瘮的慌。
「郎君。」
「哎!這個就順耳多了。」
「郎君是擔心什麼嗎?」
「不是擔心,而是……到了哪匹山,就唱哪首歌。」
韓紀秒懂,「老夫期待著北疆處處皆高呼主公。」
錯了!
是陛下!
「使君!」
後面有人喊道:「發現敵軍!」
楊玄笑道:「等了許久,終於來了。」
韓紀回頭看了一眼,見遠方有煙塵。
老賊乾咳一聲,「老屠!」
正在摩挲長槍的屠裳沒抬頭,「何事?」
「你說郎君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你自己說。」
「老夫覺著吧!郎君是個絕不肯吃虧的人。」
「嗯!」
「可此次郎君卻主動借兵出擊,這違反了長安的吩咐,是主動吃虧,還是吃大虧啊!」
「嗯!」
「你說說,郎君是不是有些……糊塗了?」
「沒糊塗。」
「那是為何?」
「黃春輝令郎君三月內滅掉三大部中的一部,這是給長安看的。」
「這個老夫知曉。」
「那你可知曉黃春輝此舉何意?」
「看重郎君。」
「不只是看重,而是,黃春輝有意郎君在廖勁之後,接任北疆節度使。」
「嘖!」老賊面色紅潤,「郎君果然是天命之子,老夫期待許久了!那和郎君主動請纓有何關係?」
「黃春輝既然屬意郎君為廖勁之後的節度使人選,那麼,郎君就得給黃春輝和北疆眾人看看,黃春輝選他的緣由!」
「就這?」
「敢於頂著長安的吩咐出手,這是以北疆為重。其二,以自身為誘餌,引誘敵軍來襲,大破敵軍,提振北疆民心士氣,破掉此局!否則,黃春輝憑什麼看重郎君?」
老賊精神一振,「也就是說,郎君,要發達了?」
屠裳抬頭看著前方出現的黑點,「豈止是發達?特娘的,以後怕是要成北疆土皇帝了!」
前方,蕭離在馬背上眺望著這邊,見唐軍竟然不跑,就說道:「唐軍膽子不小,看看誰的旗號!」
軍中眼力最好的便是瞭望哨,幾個軍士齊齊看去。
「將軍。」
「誰的?」
「楊字旗!」
蕭離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是楊狗!」
人的名,樹的影!
但蕭離旋即就笑道:「一千兩百騎,我更召喚了援軍,此戰必勝。傳我的令,擒獲楊狗者,我親自保他的前程。殺了楊狗者,至少官升五級!」
新晉的大唐名將被擒獲,這份功勞能讓寧興震動,皇帝會親自出手嘉獎。
北遼軍中頓時傳來了一陣歡呼。
「活擒楊狗!」
兩千五百騎,分做兩隊包抄了過去。
楊玄聽到了喊聲,眼皮子不禁跳了一下。
身後,王老二嘟囔,「什麼神拳無敵,浪裏白條,恨天無把,恨地無環……叫什麼都好,什麼狗啊羊的,難聽。」
「老二!」屠裳喝住了他,擔心楊玄惱火。
我不生氣!
楊玄微笑著。
楊狗,這個從三大部叫開的匪號,一直傳播到了南周和北遼。
以後會不會傳播到洛羅國?
楊玄不在乎自己的臉面,但妻兒呢?
等妻兒聽到那些敵人高呼楊狗時,臉要不要了?
過分了啊!
楊狗……不,楊玄怒了!
「你帶隊衝殺,撞開口子後,中間馬上閃開通道,剩下的,我來!明白?」
帶隊的桃縣將領帶頭,看了一眼沉默的那群大漢。
心想,這便是楊使君的倚仗嗎?
也不知和玄甲騎比起來如何。
「出擊!」
一千桃縣騎兵發動了衝擊。
楊狗用兵狡詐,手段多端,蕭離一直在等待楊玄的反應,此刻見到騎兵出擊,心中的擔憂消散大半,笑道:「此戰必勝。」
但他還有個擔憂,那就是這一千騎是精銳中的精銳。
雖說大遼鐵騎無敵於天下,可遇到北疆精銳中的精銳,依舊得跪……除非出動寧興的精銳。
雙方撞上了。
甫一接觸,雙方倒下的人馬差距不大。
蕭離大喜過望。
「活擒楊狗!」
歡呼聲中,唐軍中路突然裂開了一條通道。
數十大漢拎著鐵棍子沖了上來。
中間,一道槍影顯得有些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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