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因為阿梁的緣故,大堂內的氣氛頗為溫馨。
可轉瞬卻因為黃春輝的話變得殺氣騰騰。
「老夫上午吐血,下午城中就傳出了消息。」黃春輝咳嗽一聲,這時有人端著一碗藥過來。
周寧看了一眼,「三碗水熬煮成一碗水,這個少了些,下次注意。」
「是。」
隨即周寧福身告退。
「安排個好地方住下!」劉擎交代自己的小吏去辦這事兒。
黃春輝喝了藥,乾咳一聲,「好似舒坦了些。」
哪有那麼快,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那日在場的三十餘人,法不責眾?還是說以為老夫查不到。」
楊玄看看大堂內的人,發現也是三十餘人,也是官吏混合。
那麼,這便是那日在場的人。
但所有人都坦然抬著頭,以楊玄的閱歷,看不出誰有嫌疑。
黃春輝內息一轉,面色竟然紅潤了一下。
「張謙!」
一個小吏面色劇變,「相公,小人並未……」
「拿下!」
張度帶著人沖了進來。
「趙璞!」
一個官員面色慘白,「相公,下官……下官……」
「宋明!」
「相公饒命!」
三人被拿下!
黃春輝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咽下,覺得嘴裡的苦味輕了些。
「張謙與趙璞皆是北疆大族的人,泄露消息當嚴懲!」
「領命!」
張度低頭。
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敬意。
「宋明!」
黃春輝冷冷的道:「勾結異族,拷打,訊問線索。隨後,把他吊死在城頭,以為後來者戒!」
「相公!」
宋明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看著就像是一攤爛肉。
三人被拖了出去。
大堂內,所有人都默然。
黃春輝是如何查到了是這三人泄密?
泄密泄密,自然要悄然告知。
可黃春輝卻像是早就知曉了這三人有鬼。
這,不對啊!
一個想法浮上心頭,楊玄心中一震。
黃春輝緩緩看向眾人。
「勾結異族者,當全家為奴!此事,還得繼續深挖!」
這一點誰都沒有異議。
但,誰去幹這事兒。
黃春輝吐血,命不久矣,那麼,他的接班人,以及有希望上位的人,此刻需要幹什麼?
施恩還早,要等黃春輝致仕後。
唯有立威!
誰去立威?
黃春輝目光掃過眾人。
看到每個人時,那人就昂首挺胸。
這裡是北疆,什麼謙遜,什麼謙讓,不存在的。有能力就上,沒能力就下!
「楊玄。」
「相公。」
「拷打你去,殺人,你去!」
「領命!」
楊玄轉身出去。
隨即眾人散了。
大堂內,只剩下黃春輝和廖勁二人。
「你也老了。」
「雖說不服老,確實是老了。」
「你撐不了幾年。」
「老夫盡力而為。」
「楊玄終究年輕了些,履歷,威信都不足。」
「老夫明白!」
廖勁告退。
黃春輝默默看著他往外走,突然說道:「老夫並無猜疑的心思。」
廖勁沒回頭,「相公若是想猜疑,當初大可不必力薦老夫。」
「嗯!你明白就好。」
……
「啊!」
兩個軍士正在鞭責宋明。
「說!」
宋明喘息,「說了死無葬身之地!」
「不說,生不如死!」
楊玄來了。
「老夫的家人!」宋明抬頭,慘笑道:「若是能留下老夫幼子,老夫什麼都說了。」
楊玄走過來,「讓人把我的幾個隨從叫來。」
一個軍士出去,少頃,老賊等人來了。
寧雅韻竟然也在。
我哪敢這般使喚您……楊玄滿頭黑線,「掌教還請去歇息。」
「老夫來看看黃春輝!」
烏達習慣性的帶著一個摺疊馬扎,此刻放在地上,殷勤的道:「主人坐。」
楊玄自然坐下,姜鶴兒說道:「哪有茶水?」
「那邊!」一個軍士指指側面,姜鶴兒去弄茶水。
我怎麼像是個大少爺?
楊玄搖頭,「若是別的事,此事可以商榷……」
「老夫並未殺一個大唐人!」
「可因你,大唐會死無數人!」楊玄怒了,「你可知我在來的路上被截殺?對方開口便說了相公吐血。狗東西,若是我沒有準備,已經死在了半道上!」
宋明面色煞白,「老夫……老夫……」
「相公吐血的消息傳到北遼,赫連峰會大喜過望,弄不好便會起大軍來攻伐。狗東西,那時候北疆會死多少人?」
宋明說道:「老夫也不想……」
楊玄問道:「你是如何與北遼那邊勾搭上的?」
宋明更咽道:「兩年前,老夫在青樓邂逅了一個女子……」
邂逅,這個詞用的楊玄想嘔吐。
「老夫對她一往情深。」
姜鶴兒弄了茶水來,「郎君喝茶!」
楊玄喝了一口茶水,壓下了噁心。
「老夫為她贖身,為她在外面置辦了宅子。她冰雪聰明,又會奉承……」
耳邊,朱雀說道:「就是假叫!」
這個開車雀……楊玄發誓晚些關機三日作為懲戒。
「不知不覺中,老夫便說了不少公事。」宋明眼中多了悔恨之色,「半年後,她突然詢問軍中布置,老夫說此乃機密事……
可她卻說了身份,竟是北遼鷹衛。
老夫想揭發,可她卻說,那半年老夫陸陸續續說了許多機密事,都已送到了北遼。老夫,悔之晚矣!」
「那女子何在?」
「就在老夫置辦的宅子中!」
「帶路!」
一行人出了節度使府。
到了城北的一個巷子口時,裡面很是熱鬧,雞飛狗跳的。
「為何置辦在此處?」姜鶴兒問道。
老賊一臉專家的氣息,「人多,好藏身,也好逃走。」
宋明腳下發軟,「當初是她堅持說在此地,說是便宜。」
「蠢貨!」
楊玄說道:「若是我沒猜錯,原先的主人便是北遼的人!」
這個套子從裡到外很是嚴密,就等著宋明這個蠢貨進套。
隨行的桃縣將領說道:「楊使君,北遼鷹衛頗為機警,且身手了得,可要調集人手來封住此處?」
「不必了。」
楊玄說道:「張栩!」
「在!」
「包抄!」
張栩帶著幾個虬龍衛從後面走了。
「烏達!」
「在!」
「帶著你的人,準備上屋頂,用箭矢封鎖。」
「領命!」
「其他人,跟著我去會會這個女人!」
楊玄帶著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巷子。
「是官人!」
「還有軍士!」
兩側人家的房門都是半掩著,女人就站在門縫後,嫵媚的衝著外面的男人笑。
當看到軍士時……
「關門!」
外面的男人和孩子轉身跑了進去。
砰砰砰砰砰砰!
關門的聲音此起彼伏。
隨即,周圍靜悄悄的。
這便是桃縣的私娼聚集地。
「他們多是一家子,男人在外面談生意,談好了價錢客人進去。男人就帶著孩子在外面把風。如是發現胥吏或是軍士來了,就乾咳一聲,女人就會裝作是做家務的模樣。」
「可他們此刻卻關門了。」王老二不解。
「那是因為咱們人太多。」將領乾笑道:「前年相公便衣視察到了此處,被一個婦人拉著進去……
相公還以為裡面能查看民情,便進去了,一進去那婦人就解衣……
相公剛想呵斥,幾個男人衝進來,說相公進了民宅,意欲對女子用強。」
這不就是仙人跳嗎?
還跳到了北疆節度使的身上。
人才!
「隨後就清理了一遍,如今這些人依舊心有餘悸。」
「就在那裡。」
宋明指著前方左側的一個宅子。
烏達等人已經趕到了。
「上圍牆!」
宅子裡,一個嫵媚女人手持短刀,急匆匆的往側面跑。
烏達衝上圍牆,張弓搭箭,盯住了她,「止步!」
箭矢飛了過去,釘在了女子的前方。
女子身形飛掠閃避到了圍牆邊,剛想鑽狗洞,卻發現外面有人。
她轉身沖向後門。
「此路不通!」
張栩拎著鐵棍子一腳踹飛了後門。
女子尖嘯一聲,往圍牆撲去。
「放箭!」
箭雨覆蓋過來,女子一邊格擋,一邊前沖。
一個人從正門邊的圍牆跳進來,打開正門。
楊玄走了進來。
「楊狗!」
女子眼中精光一閃,就飛掠而來。
「別擋著!」
楊玄活動了一下手腕:「許久沒動手了。」
呯!
女子被一拳擊退。
呯!
呯!
楊玄三拳把女子擊飛,兩個護衛跟上把她撲倒。
隨即押解過來。
女子披頭散髮的抬起頭,衝著宋明冷笑,「賤狗!」
楊玄問道:「同夥何在?」
「呸!」
女子張嘴就噴。
屠裳的反應快的驚人,把老賊推了過去。
老賊滿臉唾沫,「為何不推老二?」
屠裳說道:「老二愛乾淨。」
「拷打!」
老賊親自出手,把女子兩條小腿上的肉都差不多割完了,女子這才開口。
「城中王氏便是我們的人!」
「王氏?」
將領一臉震驚,「王氏乃是桃縣有名的慈善人家,每年青黃不接時,施粥舍藥從不落人後。相公都曾誇讚過。」
楊玄說道:「人心隔肚皮,帶路!」
老賊跟上來,低聲道:「郎君,這事,不對啊!」
仿佛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就等著楊玄來立威。
「我有些猜測,不過,需要驗證。」
出了巷子,保護周寧母子的一個護衛在等候。
「郎君,娘子說,黃相公的病,怕是早就發作了。」
「知道了。」
楊玄看了一眼州廨方向。
「這謀劃,讓人脊背發寒!」
「郎君是說……」
「黃相公仿佛事先知曉了宋明等人泄密,此事我想了許久,唯一的可能就是,黃相公從一開始就令人在盯著那日大堂中的官吏。可他如何能提早準備?」
老賊身體一震,「他早就知曉自己會吐血!」
「不!」屠裳搖頭,「他是故意吐血!」
老賊脊背發寒,「對,他早就開始吐血了。」
「那日,他先令人準備,隨即召集官吏議事,故意吐血。議事後,奸細迫不及待的去傳遞消息,卻不知早已被人盯住了。」
楊玄說道:「他這是要藉機清理內奸!」
「可得知他吐血,北遼會不會出兵?」姜鶴兒覺得這事兒弄巧成拙了。
楊玄淡淡的道:「興許,他希望北遼能出兵!」
從擊敗林雅之後,北疆和北遼再無大戰。
若是黃春輝致仕,北遼會不會趁勢發兵?
絕對會!
「他是故意的!」屠裳嘆息,「他一吐血,北疆民心士氣就會受損,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北遼豈能放過。」
「可廖勁也能接手啊!」姜鶴兒覺得黃春輝太急切了。
楊玄和屠裳等人都默然。
姜鶴兒看看老賊。
……
「老夫是不大放心老廖。」
大堂內,黃春輝對劉擎說道:「若是老夫去了,北遼必然會捲土重來,老廖別的都好,就是眼光差些意思,大局觀差了些。」
劉擎默然。
大戰,考教的不只是指揮能力,更多是一種全面而均衡的能力。
戰陣是政治的延續,怎麼打,打到什麼程度?
那麼,敵軍呢?他們國中的政局是怎麼樣的?會對戰局造成什麼影響……
這些都是廟算時需要考量進去的。
「老廖……其實可為大將,卻難以為帥!」黃春輝淡淡的道:「可他的資歷最高,軍功顯赫,老夫之後,唯有他的威望能統御北疆。
若是老夫去了,北遼起大軍攻伐,老夫擔心他會敗!可我北疆,敗不得!!!」
劉擎點頭,「一旦敗北,弄不好就會崩潰。」
「你可是想問,為何不固守?」
劉擎點頭。
「老夫也想過固守。」黃春輝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道:「以一隅之地抗衡北遼一國,我北疆固然值得驕傲,可時日長了,卻難以為續。
上次擊敗林雅,是老夫精心準備了數年……
老夫若是去了,老廖謹守不出,也能維持。可他的性子啊!老夫卻擔心他會忍不住出擊。
既然如此,何不如老夫在時就來一場大戰,把北遼的那股子火氣給打掉,隨後數年,應當會安穩許多。」
原來,黃春輝一直把廖勁當做是過度的那個人。
「相公,其實,嚴令廖副使謹守也行。」
廖勁又不是蠢貨,黃春輝壓他多年,若是臨走前當著眾人的面定下以後北疆的戰略,廖勁如何違背?
他的威望沒有黃春輝高,一旦想開戰,官員們就能集體把他頂回去。
「老夫也想過。」
黃春輝笑了笑,「本來老夫也準備如此施為。」
這一點在過去的半年中都體現出來了……囤積糧草兵器,特別是守城的物資。
「楊玄領軍出擊草原,老夫在看著。老夫不在意馭虎部的生滅,只想看看楊玄如何應對潭州援軍。
潭州援軍會出多少,可是精銳,赫連榮對馭虎部的態度,馭虎部對潭州的態度……這一切,讓你想到了什麼?」
「這是一個縮小的大戰和妙算!」
「對!老夫饒有興趣的看著。楊玄算準了章茁不會逃,因為章茁不放心潭州,這是妙算一;他還算準了潭州會出動精銳救援,不是因為赫連榮不舍馭虎部……」
三大部不只是陳州的禍害,潭州同樣忌憚。
「他算準了赫連榮功利心強,不願承擔敗名,故而以大將領精銳出擊。這是廟算二。」
「他算準了章茁損失慘重後,擔心被潭州赫連榮弄死自己,不會追擊,故而從容棄營而去,一舉伏擊成功,這是妙算三。」
「說是廟算,其實,便是洞察人性!」黃春輝微笑道:「有這麼一個帥才在,老夫為何要憋著他?」
這是讓楊玄來桃縣,輔佐廖勁之意……劉擎抬頭。
黃春輝輕聲道:「少年郎縱橫當世,何其耀眼……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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