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林雅一直睡的都不安穩。
最早時他會做噩夢,多半是夢到大軍包圍自家的宅子,隨即掩殺進來。
後來他會夢到許多古怪的事兒,比如說兩個兒子想殺他,私生子林駿想殺他,麾下想殺他.
——林雅走在皇宮之中,顧盼自雄。突然間,兩側湧出了一隊甲士,帶隊的是許復。許復指著他喊道:「殺逆賊!」
林雅回身,「老夫的護衛何在?」
可身後空蕩蕩的。
接著一個個手下出現,卻是衝著他揮動刀槍!
啊!
林雅劇痛之下,不禁慘叫了聲音。
他睜開眼睛,腦子裡還殘留著夢境中的慘烈。
外面有人在低語。
「是緊急軍情。」
「相公昨夜睡的遲」
林雅乾咳一聲,「何事?」
他坐起來,床榻邊有茶壺,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淅淅瀝瀝的水聲中,外面有人稟告。
「相公,南邊送來戰報,蕭入宮了。」
「那必然是出了大事,去打探!」
「是!」
林雅拿著水杯,喝了一口尚溫的水。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相公!」
「說!」林雅的心境漸漸平靜了下來。
「演州大敗!」
林雅嘆息,「說詳細些。」
「赫連督設下圈套,突襲楊玄糧道失敗。楊玄將計就計撤軍,誘使演州刺史尚國能出城追擊,隨即大敗尚國能,下鋪鄉城。赫連督黯然引兵退至倉州。」
林雅閉上眼睛,「赫連督此刻只能保存實力,如此,演州保不住了。演州一下,楊玄接著必然是攻打倉州。倉州.大敗的赫連督,可能阻攔楊玄?」
他深吸一口氣,「更衣!」
「公主!」
長陵最近睡眠倒是不錯,只是會起夜,很是煩惱。
「何事?」
長陵睜開眼睛。
詹娟在外面輕聲道:「王先生他們來了。」
長陵睜著眼睛,伸手輕輕放在鼓起的孕肚上,感受了一下孩子,說道:「更衣!」
少頃,長陵去了前面。
王舉和沈通在,看著面色嚴峻。
聽到腳步聲,二人回身,見是長陵,趕緊行禮。
「大晚上驚擾了大長公主,實在不該!」
「說吧!」長陵坐下,伸手輕輕按著腹部,緩緩延長呼吸的節奏,讓心情平緩下去。
王舉和沈通相對一視,最終是王舉開口。
「赫連督設下圈套對付楊玄,失敗,演州刺史尚國能領兵出擊,被楊玄大敗,隨後破鋪鄉城。赫連督引兵退回倉州。演州,估摸著保不住了。」
沈通擔憂的看著長陵,「大長公主無需擔憂,倉州還在手中,赫連督穩重,想來全力防禦不是問題。」
「是啊!」王舉說道:「倉州在,楊玄便不能肆無忌憚的往前,否則赫連督便威脅到了他的糧道,或是從他的身後突襲。」
「演州沒了。」
長陵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擔憂。
王舉二人大半夜求見,可見事態緊急,可卻又說事情不大
「演州丟失,楊玄的眼前便是江州,江州一過便是寧興。」長陵卻知曉此戰的影響重大,「倉州是能威脅糧道,可龍化州守軍卻不是吃齋的。赫連督進退兩難,麻煩了。」
哎!
王舉嘆息一聲,「赫連督若是不出擊,楊玄便能攻打江州。江州遇敵,寧興城中的權貴們怕是要瘋了。可若是赫連督出擊,野戰會如何?」
長陵深吸一
口氣,壓住心中的鬱郁,「宮中此刻怕是不安生.」
長陵突然捂著肚子輕吟。
「大長公主!」
王舉霍然起身,「快,叫醫者來。」
「且慢!」
長陵舉手,面色蒼白,「怕是要生了,這個孩子來的倒是時候,若是再晚些,大局驟變,我卻不好不出面。」
王舉看了沈通一眼,「老沈你盯著外面,另外,想法子傳遞消息到城外,令他們準備。」
「你擔心林雅?」沈通問道。
王舉點頭,「演州兵敗的消息一旦傳開,天下會譁然,寧興會震動。林雅若是順勢出手.內憂外患,必然會生變。」
他就差說林雅可能會謀反了。
但他看了長陵一眼,隱下了擔憂。
長陵緩緩起身,「大遼是一口鍋,除非這口鍋眼看著就要破了,否則林雅不會出手。安心!」
詹娟過來扶著她二人緩緩往外走,走到門口,長陵抬頭看看夜色,苦笑道:「你這是要來寧興看這個孩子嗎?」
隨即,大長公主府戒嚴。
產婆就位,醫者待命。
沈通在府門外看著兩側長街,耳畔是馬蹄聲。
「何人?」
護衛高喊。
火把閃動,百餘騎過來,看了他們一眼,為首的將領說道:「宮中吩咐,令我等巡城。」
沈通頷首,「天熱,老夫出來看看。」
許多規矩針對的只是普通人,至於貴人.你見過制定規矩的人認真的遵守規矩嗎?
有!
但少見!
自縛雙手的事兒,沒幾個人願意干。
側門虛掩著,將領看了裡面一眼,好像看到許多護衛,他點頭道:「有事喊一嗓子!」
「好說!」
沈通笑著說。
眼底,有化不去的憂色。
戰局變化,大長公主生產,不知林雅如何
早就準備好的產房中,兩個早就被找來的產婆進來,哪怕是檢查過數次了,依舊很是好奇。
「還得用醋熏,被褥暴曬,熬煮咱也算是接生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弄的。」
「是啊!也不知為何。」
長陵在走動。
上次她寫了一封信給楊玄,問了他兩個兒子的情況,順帶誇讚他的孩子都能平安出世。
在這個時代孩子的夭折率非一般之高。
楊玄回信,提及了一些手法。
產房必須通風,熬煮食醋熏蒸,被褥要熬煮暴曬.
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不被感染。
好吧!
長陵照做。
此刻,她心中忐忑,不知為何,格外的想念那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劇痛難忍。
「大長公主,可以躺下了。」
長陵緩緩躺下。
「深吸氣」
產婆的嗓門很大,哪怕是壓著,聲音依舊不小。
「吸氣.」
林雅站在院子裡,十餘武將官員聚在一起看著他。
等待他的決斷。
謀士在身邊說著外面的情況。
「蕭去了宮城外,把戰報遞了進去,隨後宮中有人用吊籃出城,城中隨即戒嚴.」謀士看了林雅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繼續說道:「皇帝的人馬在戒備,鬧騰了一陣子。蕭回了樞密院,樞密院不少官員被叫來,如今裡面燈火通明。對了,兵部的人也到了。」
蕭點頭,「演州一旦丟失,寧興之前就一個江州擋著。大遼立國數百年,從未有過這等危局。皇帝此刻必然心中不安.
」
幕僚放低聲音,「相公,值此人心惶惶之際,若是動手.」
那些武將文官都停止了輕聲議論。
林雅負手看著夜色,「老夫想推翻赫連氏的統治,可老夫卻不想要一個破敗不堪的大遼。此刻若是出手,楊玄在演州聞訊,必然會不顧一切北上。赫連督聞訊會如何?掉頭攻打寧興,還是降了楊玄?」
幕僚脊背汗濕。
「看看吧!」林雅說道:「雖說演州丟了,可三州還在側翼,那個逆賊知曉楊玄一旦拿下倉州,下一步必然會出兵三州。如此,他不會坐視。戰局,依舊大有可為。」
「是!」
幕僚請罪,「老夫先前妄言了。」
林雅問道:「為何?」
幕僚苦笑,「老夫滿腦子都是如何.謀反。」
林雅說道:「盯著宮中,這個時候皇帝不敢動手,但估摸著他會召見老夫,召見群臣。」
話音未落,外面來人。
「林相,陛下召見!」
「知道了。」
林雅問道:「大長公主呢?」
來人說道:「不知!」
痛!
長陵咬著牙,隨著產婆的吩咐用力。
這個孩子啊!
來的其實不是時候。若是早半年就好了。
產婆用布巾擦拭著她臉上的汗水,說道:「大長公主凝神!」
長陵的思緒回歸。
「用力!」
哪怕是面對大長公主,產婆依舊是厲聲吩咐。
在她們的眼中,此刻只有產婦和孩子之分,一旦心中想著什麼貴人,心態就亂了。
外面詹娟說道:「大長公主,宮中召見群臣。」
「嗯!」
哪怕是在生產,可這等重大消息依舊要送進來。
因為,惟一能做決斷的只有產床上的那個貴人。
這是要商議南邊的戰局吧!
長陵有些渾渾噩噩的想著。
大殿內點了數十根巨燭,看著明晃晃的。
皇帝坐在上面,面色紅瀾,神色平靜。
蕭在介紹情況。
「.赫連督撤回蒼州,加強城防。不過,一旦楊玄拿下演州,便能威脅江州。」
他抬起頭看著眾人,「不用老夫多說,諸位就當知曉江州代表著什麼。那是寧興的最後屏障。一旦江州丟失,北疆軍將會直面寧興。數百年來,大遼的都城,將第一次面臨敵軍的威脅。」
群臣默然。
林雅輕咳幾聲,「必須增援。」
皇帝點頭,「這是必須的。第一是江州,其次是倉州。不過,倉州戰局,諸卿如何看?」
北院大王陳方利說道:「陛下,演州丟失,倉州就面臨著兩個局面,其一是泰州,林駿逆賊此刻定然是屯兵泰州,待機而動。他是會協助赫連督還是趁火打劫.」
眾人看向了林雅。
你的侄兒,你知道。
林雅來的路上就想過了這個問題,「那個逆賊怕是會坐觀。」
蕭點頭,「畢竟赫連督的手中還有大軍,此戰還得看後續。不出結果,林駿不敢妄動。
「其次便是楊玄。」陳方利說道:「拿下演州,向右可攻打倉州,隨後便對泰州形成夾擊之勢,林駿會慌亂,故而楊玄很難判斷出他的動向。
楊玄接下來.若是向前攻打江州,便是和寧興大戰。寧興大軍雲集,且有地利人和,楊玄八萬不到的大軍,可敢在此與我軍決戰?臣以為,他會遲疑。」
殿內的氣氛驟然一松。
皇帝微笑道:「陳卿老成謀國,一番話就把局勢分析的井井
有條。」
他看著群臣,說道:「此戰失利,朕以為不是壞事!」
皇帝的聲音在深夜的大殿內迴蕩著。
「朕承認,大遼內部矛盾重重,林卿。」
林雅拱手,「陛下!」
皇帝笑道:「你我之間的矛盾,在次危局之下,當盡數壓下!」
「善!」林雅點頭。
「此刻,同舟共濟的大遼,讓朕卻重新燃起了雄心壯志。諸卿,若是楊玄敢來,朕,當親率大軍出征,就在家門口,一戰讓他知曉,大遼,依舊是那個大遼!」
「陛下英明!」
群臣行禮。
隨即散去。
皇帝坐在那裡微笑,燭光下,臉頰看著緋紅。
「長陵呢?」
群臣走了,皇帝問許復。
「大長公主府中戒嚴了。」
「那個孩子,要出世了嗎?」皇帝微笑道:「去個人,把事告訴她。」
「是!」
鷹衛打探到了長陵有孕的消息,只是推算了一下時間,就猜測出這個孩子是長陵上次去南方和楊玄見面時有的。
長陵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大長公主,用力!」
產婆的聲音在飄蕩。
「長陵!」
赫連峰微笑看著女兒,「朕的乖女兒你可還好嗎?」
長陵伸手,卻抓不住父親。
「父親。」她虛弱的道:「你要做外祖了。」
「大遼危急!」赫連峰變色,冷冷的道:「你卻還與那等大敵交往,可對得住朕?」
「父親!」長陵輕聲道:「我,喜歡他。」
「那是個孽種!」赫連峰在咆哮。
身影飄飄。
「父親!」
長陵伸手去抓他,「你留下來,留下來啊!」
「長陵,莫要讓朕失望,長陵.」
赫連峰的身影遠去。
「大長公主,用力!」
產婆隨手抹去了長陵臉上的汗水,以及沒發現的淚水。
「長陵。」
楊玄笑嘻嘻的握著長陵的手,「你可願跟著我去北疆?」
長陵沉默著。
「這個孩子呀!」楊玄看著襁褓中的孩子,「我帶回去吧!」
「大長公主!」產婆驚喜的道:「快,孩子出來了。」
長陵用力,只覺得身下一滑,接著一空。
產婆用熬煮過的剪刀剪斷系帶,一巴掌拍去。
「哇!」
孩子的啼哭驚醒了長陵。
她緩緩睜開眼睛。
詹娟進來了,看了一眼孩子,歡喜的道:「大長公主,是個小郎君!」
「我的孩子!」
長陵伸手,產婆把孩子遞過來,長陵輕輕觸摸了一下他的臉頰。
「大長公主,取個名吧!」
詹娟歡喜的不行。「楊什麼呢?」
長陵在這大半年裡想了不少名字,都楊姓。
詹娟都為她著急,在那一百多名字中不知怎麼選。
長陵看著孩子。
「阿光!」
「楊光?」詹娟覺著這個名字不錯。
「赫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