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好 192 她猜對了

    在眾人聚集之處,輕而易舉便能立即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開場白中,其中有一句便是——

    「你們聽說了嗎?」

    此言一出,眾女郎們便都齊齊看向那說話之人。

    那綠衣小娘子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那勞什子解郡君家中的孫女,竟要給應國公府的世子沖喜做側室!」

    這「勞什子」三字,僅僅針對當日在登泰樓中作妖未遂的解氏本人。

    畢竟那日登泰樓中之事,她們都是親歷者,對解氏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好感和敬重。

    「你說這個啊……」

    「昨日就聽說了,我還當是什麼新奇事呢。」

    見好友們不以為然,那提及這個話題的小娘子很不服氣地道:「你們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忽然說這個作甚。」魏妙青制止了這個話題,這都什麼時候了,常歲寧哪有心情聽她們聒噪這些事。

    「其二……是什麼?」

    魏妙青轉頭看向那好奇發問之人,只見不是旁人,正是常歲寧。

    魏妙青:「……?」

    是她太過低估八卦的魅力了嗎?

    見常歲寧也感興趣,那小娘子便放心敞開說了起來,且不忘先賣個關子:「你們猜,明家為何單單讓那位馮娘子沖喜?」

    常歲寧:「聽說是因這位馮娘子的生辰八字最合適?」

    魏妙青訝然地看著她——雖說家中遭逢變故,可當下京師的消息八卦,她是一點沒落下啊。

    那綠衣小娘子神秘兮兮地道:「這是對外的說法,我卻覺得沒那麼簡單呢。」

    常歲寧立時問:「何出此言?」

    非是她熱衷京師八卦,她之所以了解此事,是因此事和明家有關——阿兄被栽贓之事極有可能與明家脫不了干係,如今她正處於懷疑階段,自然不會放過明家的任何舉動。

    在她看來,明家忽然讓那馮家娘子過門,此事雖說有沖喜的名目在,但這沖喜之說未必不是在掩蓋什麼……

    但常歲寧只是懷疑,她與那位馮娘子並無交集,對其也無印象,故而她的懷疑沒有證據和頭緒。

    縱然方才無人提起這沖喜之事,常歲寧本也打算問一問的。

    有時貴女間的事,只有這個圈子裡的人最清楚,因為彼此走得近,相互之間有交集,相識者多有重合,消息便只在這些人之間流通。

    果不其然——

    那位綠衣小娘子聲音極低地道:「我聽說那馮家女郎屢屢對應國公世子示好,此前在大雲寺時,二人怕是已經……」

    魏妙青不解:「已經什麼?」

    懂的已經懂了,不懂的還在埋怨:「……你話怎麼只說一半呀?」

    姚夏瞪大眼睛:「已經生米煮成熟飯啦?」

    此言一出,眾貴女瞪眼的瞪眼,紅臉的紅臉。

    「你怎知道的?」姚夏詫異地看著綠衣小娘子:「你親眼瞧見了?!」

    「什麼呀!」那小娘子羞惱地打了姚夏一下,「我也是聽說的!」

    魏妙青瞪眼:「那你這不是以訛傳訛,壞人家女郎名聲嗎?這種事道聽途說豈能相信?」

    那小娘子忙解釋道:「我是聽我表姐說的,並非空穴來風……在大雲寺時,她和那位馮娘子同住一間禪院,她親眼瞧見那位馮娘子裹著披風,衣衫不整地從後門偷偷回來的,見她避著人生怕被人瞧見,我表姐也只當沒看到……」

    「表姐不可能撒謊。」她道:「那位馮娘子討好應國公世子是許多人都有目共睹的,那應國公世子又一向好色成性……」

    「起初也未想那麼多,可剛從大雲寺回來不久,就突然有了這沖喜之事,又豈會是巧合?」

    「是哪一日的事?」常歲寧正色問:「於後山採菊那日嗎?」

    綠衣小娘子點頭:「沒錯。」

    常歲寧目光微閃。

    那便是長孫七娘子出事那天。

    也就是說,那馮家娘子那日極有可能同明謹在一起了?

    衣衫不整歸來……

    她向姚翼暗中了解過,在大理寺最初排查之時,便有昌淼等人替明謹作證,說當日一直和明謹在一處……若明家有意掩蓋,必是早早安排好了偽證之事。

    至於有女郎當日曾瞧見了馮敏衣衫不整歸來,卻為何沒有在長孫七娘子的命桉浮出水面時,而疑心告發馮敏有嫌疑,倒不難理解——

    經驗屍,長孫七娘子脖間的掐痕是男子所為,此乃公開之事,既如此,便不會有人輕易疑心到一位女郎身上。

    而明謹也不曾被列入有嫌疑者之列,故而哪怕有女郎結合現下沖喜之事,悄悄猜測那日二人之間發生了難以啟齒的男女之事,卻也不可能聯想到那樁命桉之上。

    但已經疑心上了明謹的常歲寧自然不一樣。

    此刻她聽聞此事,不免猜想頗多。

    她不妨大膽假設一下,如若長孫七娘子果真是明謹所害,當日或與明謹在一處的馮家娘子……會不會是知情者?!

    此等關頭,急著殺人滅口只會自暴嫌疑,招來麻煩以致節外生枝……所以,明家出於穩妥,為防馮家娘子走漏此事,才有了這「沖喜」進門之事?

    人一旦進了明家的門……自然不會再有「亂說話」的可能。

    「竟還有此等事?那可是佛門聖地,怎能……哎呀,我說不出口,還是阿夏你說吧!」

    「行了行了,不知真假的事,還是不要亂傳的好……」

    「我只與你們提一嘴而已,這種事自然不會往外說的,你們聽罷也只當忘了便是……」

    「說些正經的吧。」為驅散那不正經的話題,魏妙青一臉正經地道:「聽說馮家今日正辦添箱宴呢。」

    常歲寧略一思索,喊來了喜兒:「備一份厚禮。」

    說著,站起身來:「我要去為馮家娘子添箱。」

    魏妙青等人驚詫難當。

    「你……」魏妙青站起身,一把抓住常歲寧的手臂,緊張地問:「你該不會要去當面問吧?」

    問那件不正經的事!

    為了讓馮家難堪?

    畢竟她和解郡君有過節來著!

    姚夏也趕忙勸:「常姐姐……這怕是要傷敵一千自損一萬的!」

    這種事又沒證據,且兩家明日便要辦親事了,怕是傷不到對方多少,還會落一個污人名聲的惡名。

    「……想什麼呢。」常歲寧看向那一雙雙堪比銅鈴的眼睛,「且不說有無證據,拿女子名節說事,便是最下乘蠢笨的。」

    昔日解氏於登泰樓內曾以此污害於她,她既反抗過,那麼無論這馮家娘子知道什麼,是何為人,她都沒理由以如此手段待之。

    有事說事,有仇報仇,殺人償命,扯什麼名節。

    且這種不痛不癢的糟粕之說,除了毀人名節,再無其它實質用處,與她所圖之事也無半點助益。

    魏妙青:「……那你去作甚?」

    常歲寧:「試試看能否結個善緣。」


    既起了猜測,便要去儘快證實,與其猜東猜西,坐在家中打轉,不如親去一探。

    否則待明日對方一旦進了明家的門,再想見到,便幾乎不可能了。

    常歲寧這「結善緣」的說法,令魏妙青等人一頭霧水。

    魏妙青思來想去都不放心,乾脆道:「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去便不能空手去,常歲寧唯有讓喜兒多備幾份添箱禮,分給魏妙青她們。

    得虧常府庫房底子夠厚,否則這場善緣結下來,換作貧寒人家必要傾家蕩產。

    ……

    「常家女郎?」馮宅內,正被幾名女卷圍著說話的馮敏,聞言笑意一滯:「哪個常家女郎?」

    侍女的臉色也有些複雜:「興寧坊常大將軍府上的……」

    這位常家女郎和她們郡君的過節無人不知,對方這時候過來,實在出人意料。

    馮敏擰起了眉。

    還真是那個常歲寧。

    「她來做什麼?」

    「說是特意來給女郎添箱的。」侍女道:「同來的還有鄭國公府、姚廷尉府上的女郎。」

    見身邊的女卷賓客都向自己看了過來,馮敏唯有道:「將人請進來吧。」

    人都來了,她總不能趕出去,那樣顯得她太沒氣量,傳出去要被笑話的。

    但對常歲寧的來意,馮敏心中很是不安。

    是因記恨她祖母,要在這樣的日子裡給她難堪嗎?

    總不能是覺得她要做了明家世子側室,便要巴結討好於她?可對方連明世子都打過了,又豈會想巴結世子側室?

    還是說……

    對方起疑了?!

    想到這個可能,馮敏立時緊繃起來。

    她身邊那些女卷們已起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

    這個時候那常家女郎過來,該不會要撕打起來吧?

    且不說從前的過節擺在這裡,如今又加上那常家郎君入獄,常家女郎受刺激之下,到處發瘋也是很有可能的。

    有人已悄悄站遠了些,生怕待會兒打起來時,自己會被誤傷到。

    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位總愛四處打人的常娘子竟全無發瘋的跡象。

    常歲寧幾人將添箱禮送上後,便坐在一旁聽眾人閒談,半點異樣都無。

    她們幾人算是來得晚的,很快便到了開宴的時辰。

    京師有習俗,女子出閣前的添箱宴上,將嫁女需未出閣的女兒家們同席作陪。

    馮敏的親事從定下到出閣不過三日而已,京師之外的親卷根本趕不過來,又因解氏名聲掃地之故,今日來的年輕女郎統共也沒幾個。

    於是常歲寧幾人,理所應當地便與馮敏同桌而食。

    餘光留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常歲寧,馮敏的心情說不出的古怪。

    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添箱宴上,坐在自己身邊的竟會是常歲寧,這簡直荒謬至極。

    解氏自然也得知了常歲寧前來之事,心中固覺晦氣至極好比吞了蒼蠅糞,且察覺出了可疑之處,但面上卻不好表露太多,只是交待僕婦暗中多留意著。

    宴始,女使在旁為馮敏布菜。

    馮敏看似如常地拿起雙箸之際,卻察覺到身側少女的視線看向了她——

    確切來說,是看向了她執快的手。

    馮敏不知想到什麼,下意識地將手往回一縮。

    下一刻,只聽身側的常歲寧好奇地問:「馮娘子的手不久前受傷了?」

    馮敏心口勐地一提。

    常歲寧依然在看著她縮回去的那隻手,繼續道:「看起來像是被石塊所傷?」

    傷疤結的痂已經脫落,但疤痕顯然是新的,且不規則,既不像是匕首等物所傷,也不像是被繡針之物刺傷。

    「……不是!」聽到石塊二字,馮敏立時否認。

    常歲寧抬眼看向她。

    比起那些已澹的傷痕,馮敏的態度,更能說明真相了。

    她想,她是猜對了。

    馮敏面色一白,陡然意識到對方是在故意借「石塊」二字來試探她的反應!

    「是之前不慎摔傷磨破的!」馮敏慌不擇路之下,沉下臉來,試圖拿不善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異樣:「但這與常娘子有何干係?」

    反正她與對方也沒什麼好話可說,早知就不該為了體面,為顯坦蕩,為了顧及外人的眼光而與對方周旋!

    她就知道,對方此行別有居心!

    她這尖銳的話語立時引來了諸多視線注目。

    常歲寧只是笑了笑:「我不過出自關切隨口一問而已,馮娘子不必如此緊張。」

    馮敏握著快子手指關節處微微發白。

    「除了添箱禮,我還有一物要贈予馮娘子。」常歲寧取出一物,放到桌上,推至馮敏手邊。

    馮敏看去,只見竟是一隻平安符。

    為何要送她平安符?!

    馮敏緊緊盯著常歲寧。

    對方到底想要幹什麼!

    「歷來需要衝喜的,多是災氣尤甚。」與馮敏四目相對間,常歲寧聲音平緩地道:「我恐此番沖喜於馮娘子自身安危不利,特贈此符相護。」

    馮敏聞言臉色幾變。

    這是什麼刻薄之言,是在她出閣前夕詛咒她嗎!

    可對方眼中滿含著的分明又是提醒之色……

    就在馮敏面色反覆不定之際,尚未動快的常歲寧已站起了身:「既馮娘子並不歡迎,那我便不做叨擾了。」

    她最後深深看了馮敏一眼:「還請馮娘子務必保重自身,告辭。」

    姚夏幾人也跟著離席而去。

    馮敏身邊陡然空了大半,正如她此刻高懸著的內心。

    她已無暇顧及周圍人看她的目光,她只定定地看向那隻平安符。

    宴散後,魂不守舍的馮敏在回居院的路上,被人迎面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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