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後的第一次上朝,在百官的灼灼目光下,上官陌挽著蘇淺從容露面。
上官陌並沒有著皇冠龍袍,蘇淺也沒有穿鳳裝綾羅。
上官陌依然如平日一般,一身月白的天蠶絲錦素衣,衣袂袖口處有蘇淺親手繡上去的玄冬花,細如絲的黑色花瓣纏纏繞繞,魅惑無限,公子如玉,不加修飾亦是風華絕代。
蘇淺則穿了粉色軟煙紗宮裝,青絲挽作流雲,發間插了支暖玉桃花簪子,雖算不得盛裝,但也不似往日的素雅,配上她絕美傾世的容顏,美人如花,柔中帶俏。
上官陌扶著大腹便便的蘇淺並肩坐在龍椅上,百官看得痴傻,震驚於這二位的隨意,也震驚於這二位的風華,一時間竟忘了下跪朝拜,隨侍太監一聲清喝:「跪拜!」眾官才醒過神來,方要下跪,上官陌擺了擺手,淡淡聲道:「以後免了跪拜這一項。給大家賜座。以後上朝還是坐著吧,精力放在公務上,才是正道。」
封建禮教浸淫下的百官一時震驚地無以名狀,從來上朝除了跪著便是站著,坐著上朝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早曉得兩位新君登基之前做事做人就特立獨行,如今登基為新君,處事之怪比先前更甚。
然這樣的恩典卻比官升兩級還令人振奮。受寵若驚之下,宮人卻已利落地給每人奉上一椅一桌,桌上筆墨紙硯齊備,並各自呈上的奏摺齊整整擺好,上官陌道:「諸位大人請坐,以後的朝會,就是這種模式。」
眾官更是震驚,戰戰兢兢不敢真的坐下去。片刻之後,在楚哲並崔尹晏胡的帶領下齊齊跪了下去,聲音高亢整齊:「謝主隆恩,帝鳳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帝凰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封建禮制深入人心,想要一朝一夕之間將人人平等的觀念灌輸進這些人的腦袋,無異於異想天開。這是件需要時間的工作。
蘇淺無奈地抬了抬眼皮:「歸坐,議事。」
待眾人戰戰兢兢坐了,她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幾分氣勢來,道:「這句口號固然威武,但說多了聽著也膩耳,以後能免則免吧,省點力氣在政事上,何愁不國泰民安。今天是我和上官陌第一天上朝聽政,可能大家還需要磨合,但我希望大家能儘快適應,畢竟國事不等人。楚丞相,和大家說說新朝規吧。」
年方及冠的楚哲被點了名,瀟灑利落地打開厚厚一沓摺子,抑揚頓挫朗讀起來。昔日的少年已長成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舉止間已落落有大家之風,蘇淺看著就覺賞心悅目。這是她蘇國的棟樑呢,她當初一眼相中的。
新朝規對禮制種種弊端及繁文縟節全做修改,好在朝臣皆經歷了之前的崔尹晏胡改政,對新朝規倒也不覺違和。最受歡迎當屬沐休的日子一月三天改為一月六天,正在讀新朝規的丞相楚哲竊以為,這兩位,忒愛偷懶,還偷得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自然,人事上也做了調整,唯才是舉,因才適用。
蘇淺坐不過一刻鐘,出於對腹中小上官的考慮,便起來滿殿溜達,百官都頭不敢抬大氣不敢出,蘇淺哀哀一嘆:「你們還是早些習慣的好,雖是君臣,也不必太過拘泥。倘或天天這樣,非壓抑出病來不可,還遑論為國鞠躬盡瘁!」
挨了整整一日,才將朝中大事理清,上官陌直接將蘇淺橫抱起回寢殿,在一片紛飛的眼風中走得何其從容有風度!
冬月三十日乃是蘇淺生辰。這些年上官陌一直錯過她的生辰,沒有機會給她慶生,心裡愧疚加遺憾,索性將這一日定為大婚之日,以後的歲歲年年裡,生辰共結婚紀念一起過,也算雙喜。
恰逢新君登基,未有大肆慶祝,上官陌索性將沐休日調休,令百官全都能參加他倆的大婚。
初時上官陌為蘇淺放棄了西月太子之位,已是轟動了天下,後來在蘇國祭天雲台之上,又當著全蘇都百姓之面下跪求婚,更是令得天下滾城了一鍋沸粥,這鍋沸粥一沸至今,仍未有冷卻之勢,大婚的消息一出,便如同沸粥里再下入一鍋滾油,人人翹首以盼,反倒是當事人日日上朝聽政,下朝便窩在寢殿或者御花園你儂我儂,一副郎情妾意,仿佛沒有大婚這回事,絲毫不知緊張。
雖則上官陌很久以前就承諾過要給她一個史無前例的大婚,雖則蘇淺心底里也是有那麼一絲渴望,希望自己的大婚是不一樣的,是難忘的,但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大婚,也無所謂,只要新郎是他,哪怕只是三生石畔兩盞紅燭拜三拜,已足矣。
眼下蘇淺唯一愁的卻是上官陌的父皇。上官陌他當初為了她奪西月太子位奪得囂張,如今為她棄太子位又棄得瀟灑,令宇內皆敬佩仰望,卻將他的父皇狠狠傷透。父子倆關係一直冷淡著,甚至像仇敵一般,但結婚這樣的大事,沒有父母在,她想上官陌心裡必然也是遺憾的。她思忖兩日,決定還是請上官屠來蘇國參加婚禮。
但要說動他卻是個難題。他們父子關係因她而處於冰封期,由她來修書請人,說不定會火上澆油。但也有一句話叫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知道上官屠的心結,只要她願意解,她想這個心結還是解得開的。
思量妥,蘇淺便修書一封,將身段放的極低,好話說了好幾張信箋,最主要的,是承諾大婚之後,便將蘇國的江山改姓上官,並且永遠呆在上官陌的後宮,絕不干政。書信寫好,連夜托墨翼快馬加鞭送去西月。
墨翼還沒出皇宮,便被月魄和郗道凌截了下來。
信箋送到上官陌手中,上官陌正在閱奏摺,拿著信箋沉默了半晌,看也沒看,便將信箋兌著燈燭點了。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她寫些什麼。
墨翼黑著臉去見蘇淺,蘇淺眸色微黯,憂心的卻不是信箋被截送不到上官屠手上,憂心的乃是上官陌會因此心中鬱郁,她愁了半天,頂著西瓜肚往御書房尋去。
御書房門口的小太監正在打盹,大門洞開著,她能從門口看見上官陌專心致志批閱奏章的風采,她頓住看了一瞬,才邁步往裡走。看她緩緩行來,上官陌擱了手中的硃筆,快步來到她身邊,攬她入懷,笑得溫潤柔和:「怎麼來了?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蘇淺研究他神色,他全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她半晌也看不出他心底是怎麼想的,只好小心翼翼陪著笑:「還有多少摺子沒批?我幫你。」
上官陌習慣性揉了揉眉心,才道:「沒什麼重要的了,我陪你回寢殿。」
蘇淺掃了一眼案几上堆的整整齊齊的摺子,批好的足有三尺高,未批的還有半尺高,她忍不住將她撇了政事自去逍遙的無良老爹咒了一頓,挽住上官陌的胳膊,憐惜地道:「以後不重要的就交給別人去做就好了,你何苦累自己,楚哲和崔尹晏胡他們幾個又不是幹不了。」
上官陌笑笑,挽著她往外走,她便順勢將頭靠在他肩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心裡卻想著要如何提一提信的事,既不能惹上官陌心裡難過,又還要他答應她辦成此事。這卻是個極大的難題,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合適的措辭。
上官陌掃過她迷離的眸光,輕嘆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漫不經意撫弄,「蘇淺,你是不是就操心的命?不操心心裡就難受的慌?」
蘇淺暗暗思忖,他說話的語氣,看來是沒有傷心也沒有生氣,但看樣子要請他的父皇來還是堅決不能的。他雖已做了取捨,但蘇淺覺得自己就這麼自私地讓他委屈自己,實實當不得一個好妻子。
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爭取一下。
「但是,相公,我覺得大婚沒有父母在場是一生的遺憾。」她想了想,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上官陌望著她,無奈一嘆,語氣婉轉:「我也知道。但是,蘇淺,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會為我們祝賀,少那麼幾個人,也算不上遺憾了。你就將就一下,好不好?」
一席話入耳,蘇淺唯聽進去「祝賀」二字,他說的是祝賀,而非湊熱鬧,還是天下九成九的人。蘇淺立即將上官屠的事忘在了腦後,想的念的全是上官陌他是要給她怎樣轟動的婚禮,又是怎樣令到天下九成九的人都為他們祝賀的。因她知道,天下那麼多人,敬著他們的人,遠著他們的人,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敵人,不說各占三分,也相差不了多少,若說都想看熱鬧,那倒是可能的,但若說都誠心為他們祝賀,那可就難了。上官陌他收買人心已至如斯地步了麼?她疑惑。
蘇淺只覺這樣的上官陌,簡直如神祗般高不可攀,又如修羅般恐怖,但這樣的人是她的,她實在應該手舞足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