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看上官陌不順眼,墨爺還是事事遷就於他。況他也並非真的看他不順眼,只是彼時一顆心繫在蘇淺身上,上官陌就是他的情敵,情敵相見分外不順眼罷了。
上官陌一個人面對身體中的情焰蠱生死難料,他隻身冒死前往西月護他,因只有他活著,她才有希望活著。他其實最早得知上官陌研究出解她蠱毒的方子,早在他前去相護上官陌之時。
她戎州瀕死之際,本是曙光將至,卻讓她陷入最無底的深淵,上天如此折磨於她,真是無道。他痛恨得將天地罵了個遍,恨不能伐天滅地。
好在,苦盡甘來,她奈何橋邊硬是挺了過來。終於看見希望。
墨凌仰起臉,眯眼望著正午溫和的暖日,富麗的淺金色,微有些刺目,晃得人心裡眼裡都花開了一般。
春天了,真好。他幾乎嘆息著想。
響晴的天,半空裡卻傳來隱隱雷鳴聲,是破陣的聲音。今日事關極重,保險起見,上山的路上自然是布了陣法。上官陌和真如老祖親手施為,陣法自然不容小覷,這隱隱的雷鳴聲顯見來人亦是極強。會是什麼人,功力如此高強?墨凌眯了眯眼,身影一閃,飛躍過屋脊,對郗道凌使了個眼色,飛身往山下飆去。
郗道凌反身上了屋頂,氣沉丹田,掣劍在手,眸中的光凝成一線,冷若朔風。
雪影老人騰地站了起來。他緊張卻非因山下的驟變。
盤膝而坐的三人,幾乎將所有功力集中在蘇淺一人心口上,龐大的內力迫得她心臟周圍的骨肉肌膚如若透明,清晰可見其內血液翻騰如沸,心室里的兩條蠱蟲在深眠中似有醒來的跡象,在沸騰的血液中扭動細而長的身體,斷情的毒液絲絲滲出,將心房內的血液染成碧綠。三股強大的內力將扭動的蠱蟲重重包裹,正奮力試圖將它拖出心房。
過程卻是極難,一個時辰也只不過挪出一指,如今停在心口的位置,卻只見那隻春染之皇自睡夢中忽然醒來,在她心口一口咬下,雖然只是極小的一塊血肉,但那個位置特殊,是心口的位置,寸土不能失,且春染既已醒來,並且動怒,勢必會一口一口咬下去,也許會裂變成千萬小蠱蟲,在她全身肆虐!
雪影緊張,那三人卻似並未看到一般,只是各人心念如一,猛然間拼盡全身的內力,將春染蠱包裹,倏地帶出了心口的位置,沿著動脈的脈絡往外挪走。挪到心口上方三寸的位置,上官陌手中一柄小刀飛出,極利落地在那裡切下一道小口子,殷紅如血的春染蠱順著口子飛出,上官陌喊了一聲「雪爺爺」,雪影老人身形瞬間移動,手中一隻小玉瓶向春染蠱飛出,不偏不倚將它收入瓶中,瓶塞蓋上,上官陌騰出一隻手挽出個印伽,給小瓶下了禁制。
這禁制,不僅防著春染蠱逃遁出玉瓶,也防著別人打它的主意,若是有人試圖打開玉瓶,禁制就會發揮效力,將瓶子和春染瞬時毀滅。
不過是為對付春染蠱瞬間的分神,加諸在情焰蠱之上的內力稍有鬆懈,這條雌雄同體的情焰蠱瞬間裂變成兩條,一條牢牢固在蘇淺的心房口再不移動半分,一條卻直直飛出,不擇方向,卻是衝上官皓月而去!
上官皓月愣住了,這樣的變化全在意料之外,他連個反應也做不出。
蘇淺同兩個老頭也愣住,雌雄同體的情焰蠱自古以來只有這一條,誰也沒有現成的經驗處理這種突發的狀況。卻有一道極強的掌風剎那間將上官皓月生生推開,如玉的青年疾風般擋在了他面前,情焰蠱的雌體並不辨是誰擋在面前,卻只辯心臟的血腥味,嗜血的畜生直貼上青年的心口位置,瞬間沿著脈絡宿進了青年的心臟!
蘇淺驚呼了一聲,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卻因此時正全身無力,身軀綿軟地倒在了上官陌的臂彎里。她身上反噬的力量將活了不知多少歲的真如老祖推翻在地,一口鮮血噴出,四個人瞬間倒了三個半,雪影老人惶惶無措地跳腳,看著一地的人不知先救哪一個的好,上官陌忍著胸口的巨疼,聲音卻是極沉穩:「雪爺爺,先看看我師父。」
雪影老人機械地聽指揮,跳到真如老祖面前,手搭上他脈門,探到他的脈息,只是受到反噬被自己的內力震傷,稍稍鬆了一口氣,給他餵下一顆丹藥,看他老臉帶著無奈的笑容坐起身,他才轉過身去看上官皓月。上官皓月不過是身上毫無防護的情況下受了上官陌一掌,傷勢雖重卻不致命,服下丹藥之後便緩過了一口氣。
擔憂的目光全聚集在淺陌二人身上。一個心上烙入了情焰蠱的雌體,一個身上留下了情焰蠱的雄體,更為嚴重的卻是蘇淺,斷情的毒已經開始蔓延,身上的肌膚已呈現出幽綠的顏色來,撲在上官陌的身上已沒有了抬手的力氣,只餘一口氣幽幽望住他,語氣輕責:「你幹嘛這麼傻?你幹嘛要這麼傻?」
上官陌半跪在地上,托住她的軟軟的身軀,額上大滴的冷汗滴下,神智卻極為清醒,不理會她的責問,急聲道:「雪爺爺,斷情的解藥!」
雪影老人生平第一次身形如此快如閃電,將斷情的解藥遞在上官陌的手上,上官陌卻從未如此慌過神,手指顫抖,握著藥餵進蘇淺口中,掌心貼在她胸口,以內力催動藥力儘快揮發出來。
見她身上的幽綠一點點淡去,她軟軟的身軀力量一絲一絲往回收攏,他才漸漸平復情緒,如玉的臉上恢復了些從容,只是額角的汗滴昭示著他此時虛弱至極,他望著她淡笑:「蘇淺,如今倒是真的生死同命了。」
蘇淺有了絲力氣,怒道:「你為什麼這麼傻!以為我稀罕和你生死同命麼?為什麼要主動受那個畜生挾制?混蛋!混蛋!」
卻聽上官皓月無力又無奈地道:「淺蘿,那隻畜生分體,是一定要找到宿主的,師兄怎麼可能允許它宿在別人身上。」
蘇淺一下子默住。瞪大眼睛望住上官陌,水眸里是說不清的情緒,是愛是憐,是恨是怨,複雜得連她自己大約也理不清。上官皓月的話卻在耳邊似雷聲轟轟經久不息,震得耳膜生疼。上官陌唇瓣貼在她耳際,聲音極輕:「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雖然號稱是情焰蠱祖,但裂體之後也不過就是兩條普通的情蠱,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可以將這兩隻畜生滅了。」
他的聲音竟是含了三分戲虐七分曖昧,她再次愣住,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轟的一下紅到了耳根,這形容,在場的大約都能清楚想到上官陌對她說了什麼話,兩個老頭老不羞地笑出聲來,上官皓月卻將頭轉向一旁,臉上難掩失落,失落中卻也滿是欣慰。
他們,終於可以苦盡甘來了吧。
「果,果真如此?只需要……」她不確定地問出聲,引得兩個老頭輕咳出聲,不自在地將頭轉開。沒見過這麼直接的姑娘,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話也能問出口。她橫眉怒目瞪了兩人一眼,事關生死的事,這倆老頭想什麼不正經呢?
上官陌愉悅地輕笑出聲:「自然如此。只需要。」學著她的樣子言猶未盡,卻更顯曖昧。她惱羞地瞪他,抬起綿軟無力的繡拳捶打他,他握住她的小拳頭,道:「等事情完了,由著你打罵,但現在你青梅竹馬在山下危險,咱們得先去把他解救出來。」
蘇淺一凜,忽的一下從他臂彎里掙出來站起身,臉色著急起來,急不可耐就要往外沖。上官陌這一次意外地沒有吃醋,攬住跌跌撞撞一步三搖的她,對雪影老人道:「雪爺爺,麻煩你照顧我師傅和師弟。」下一瞬,身形便如煙雲般閃出,往山下飄去。
房頂上的郗道凌只來得及望見一道交纏的月白影子,臉上卻立時露出狂喜來,身形一閃倏地跟了上去。
一片白霧蒙蒙的陣中,人影樹影皆不見,只聽得見刀兵相接的金屬鏗鏘聲和呼嘯風聲。血腥氣味瀰漫出數里遠,一群嗜血的禿鷹盤旋在半空裡,時而意欲俯衝,有觸到陣法的邊緣的禿鷹立時被擊成齏粉,血肉細羽紛飛一片。禿鷹們見同伴們如此,心生忌憚,卻不願放棄鮮血的誘惑,盤旋在半空遲遲不肯離去。
蘇淺本就軟綿綿的手腳癱成爛泥一般掛在上官陌身上,這樣厲害的陣法,帶了極大的殺傷力,但凡弱一點的生命,不要說進陣,便是觸及陣法邊緣,也是個死!她鮮少見到上官陌單是個防禦就擺出這樣大的陣仗來。可見這一次他抱了一萬分的小心。
她想著墨凌那個花美男,如今就在這厲害陣法中拼命,倘或有個三長兩短,那樣一副好皮囊真是可惜了的。她憂心道:「你設下如此厲害的陣法,墨凌光是要進陣怕就要被扒去一層皮,如何還能和敵人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