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的青年湊在成念和阿葉中間坐下來,成念略有訝異:「葉二少爺?你怎麼會來了宮宴?」
葉二少爺葉尊卻打量著吃得不抬頭的阿葉,嘴角抽搐:「她這是在幹嘛?」
成念:「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在啃鵝掌?」
二少一噎,手無意識地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一口,氣兒略微順了順,道:「誠然,我看出來她是在啃鵝掌。她這是餓了多久了餓成這樣?餓得連我來了都看不見?」
成念:「她不是一向都很能吃的嗎?」
二少:「我離開時她確實很能吃的,但離開這幾年我以為她起碼會學得淑女一點,吃東西有點女孩子的樣子,畢竟也老大不小的了,沒想到,還是這副德行。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誠不欺我。」
成念有些憂心地望著阿葉,有心要拿娟帕給她擦一擦臉上的油光,覺得擦了她還得吃,擦了也是白擦,抬起的手就又放下了,道:「其實,我覺得她還是有些反常的。她平常吃的不少,但也沒有這樣饕餮的時候。二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著二少,二少把嘴一撇,「我哪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拍腦袋,「哎,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方才在殿外,她拿個水果刀挾持梁茗問了些話,問完以後似乎就不大對勁了。」
成念憂心更甚:「難道是問的關於楚淵的事?梁侍衛同她說什麼了?」
二少抓耳撓腮,似在努力回想方才發生的事,一瞬,道:「你料事如神。確實是問的楚淵的事。但也沒問什麼要緊的,只問楚淵在哪裡,在做什麼。」
「梁侍衛怎麼回答的?」
「在蘇都,說是蘇國帝凰被閒公主劫持了。」
成念喊了一聲「糟糕」,憂得柳眉蹙成了彎月,「完了,這是傷情了。」
阿葉幽幽說了一句:「你們道人短長也揀個僻靜點的地方,當著正主,真的好這樣麼?」望望見了底的鵝掌盤子,又朝一旁的桌上望了望,見人家還是沒怎麼動筷的,便湊上去,笑得甜膩:「這位妹妹,看你似乎不大愛吃這一盤油膩膩的鵝掌,不如給了我吧。」
那位看上去比她還要長上幾歲的「妹妹」,聽她一聲妹妹,心花有怒放的趨勢,十分大方道:「姐姐若愛吃,儘管拿去。」
阿葉連連道謝,捧過來盤子,油膩的手捏起一隻油膩的鵝掌,邊吃,邊道:「今日御膳廚房這道鵝掌燒的不錯,你們不嘗嘗麼?有說人閒話的工夫,還不如多吃點好吃的。對了,提醒你們一句,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楚淵這兩個字,我和這個人沒什麼關係了。」
二少懵懂地望著成念:「她什麼時候和楚淵扯上關係的?」
成念:「二少道人長短找個僻靜地方。」
二少氣得張口結舌:「我,我這是關心妹妹,怎麼能叫道人長短?」
成念默默端起一杯酒,有一口沒一口地輕啜,喝酒喝出來個品茶的閒散姿態。二少看著氣結,握起眼前的酒壺,對著壺嘴一陣狂飲,實實在在江湖一莽漢的形象,但二少生得俊美,乾的雖是莽漢的事,看上去就沒那麼難以入眼。
二少同成念阿葉三人進殿時看上的這個位置,全因它夠偏僻,是錦皇的視線死角,在這裡做什麼勾當皇上他老人家全看不見,然皇上他老人家在上座做什麼,這裡卻能看得一清二楚。此時,一人狂吃二人豪飲的三位好漢,忽聽坐上那位威嚴的皇帝陛下拿捏出一副慈藹的嗓音道:「葉小茂。」
喚的正是這位狂吃的女英雄。
狂吃的女英雄略有懵懂,咬著鴨掌張望,見偌大的場子裡歌舞俱已停歇,全場的灼灼目光都匯聚在她叼著鵝掌的紅唇上,她疑惑:「咦,我聽見誰在叫我的名字?」一歪頭瞧見的是她的二哥葉尊,她訝異:「咦,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二少凌亂了。
難不成她方才同他說話竟沒認出來他是她的二哥?
成念憂心更甚地瞧著阿葉,她這個德行,分明是聽了梁茗的話把自己搞魔症了,但眼下卻不是給她療情傷的時候,推了她一把:「皇上叫你呢,小茂。」
阿葉一手擎著鵝掌,一手作吮指狀,懵懂地站起來,「皇上叫民女,何事?」
這是還未醒過神來。
成念頭疼地捂著眉頭,一手拿筷子在阿葉腿彎杵了一下,往中央夾道一推,阿葉就直挺挺跪了下去,成念學著她的聲音:「民女葉小茂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反正皇上離得遠,誰說的這話,他未必就瞧得見。
錦皇朝她招招手:「上前幾步,讓朕瞧瞧。」
滿殿的目光齊齊朝她聚過來。
葉小茂是誰?
該女雖是區區一介布衣無什麼官位也無什麼勢力,然藍月城中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大齡剩女。然曉得她卻並非因為她是書香世家葉家的掌上明珠,也非是因為她是葉瀾與葉尊的妹妹,曉得她,是因為她乃是中土那位如今已袖手天下的前楚帝王楚淵的代言人。
藍月城中誰沒聽過她說的評書?而她說的評書,主角只有一位,便是這位楚淵楚公子。
楚公子人未到過冥國,名聲卻在冥國極盛,全賴這位葉小茂葉三小姐。
然今日皇上為何點了葉三小姐的名,在座的諸位卻是懵懂。連皇帝之下的少皇上官皓月及阿葉的大哥葉瀾也是一派懵懂之色。
那兩位眉峰蹙得有些深。
阿葉還在懵懂,二少在她身後給了她一腳,低聲:「皇上叫你上前面去!」
阿葉就懵懂地站起來往前走了走,走到錦皇丈遠的地方,成念一粒花生米打過去,阿葉便又跪了下去。
「你就是葉理的女兒,葉小茂?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阿葉就順從地抬起了頭。
上座的錦皇微微頷首,「嗯,果然生得端莊麗質,葉小茂,你,今年芳齡幾何?」
無端端問起人的芳齡,皇上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叫人生疑。
皇上葫蘆里愛賣什麼藥就賣什麼藥,她葉小茂一介草民卻也沒什麼好怕的,嘴角一彎,眉一蹙,道:「皇上,大庭廣眾之下問民女的芳齡,這個叫民女怎麼好回答嘛!」
這個樣子,是在使小性麼?錦皇倒生出些意興來,道:「你上前來,可小聲告訴朕。」
阿葉就膝行兩步,小聲:「過了今天,就二十六了。」
皇上下首的上官皓月蹙緊了眉。
百官中位列前席的葉瀾也蹙緊了眉。
但皇上問話,還是在這樣的百官及家屬們齊聚的場合,誰敢造次多嘴。
況現在皇上要做什麼還不明朗,妄下決斷反倒失了主動權。為今之計還宜靜觀其變。
皇上小聲:「可曾婚配?」
上官皓月和葉瀾心裡便咯噔一下。後面的二少和成念心裡也咯噔一下。
阿葉倒是坦蕩:「沒有呢,皇上。」
皇上臉上拿捏出點慈藹的笑來,道:「二十六還沒有婚配,你父親該著急了吧?朕給你指一門婚事可好?」
完全是商量的口吻。
皇上他老人家何曾同人用過商量的口吻說話?
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然皇上他老人家破天荒的頭一遭在阿葉這裡卻不過尋常——阿葉她什麼時候見過皇上他老人家?更遑論對皇上他老人家有什麼了解了。
阿葉道:「可是阿葉已有了心之所鍾了。」
皇上他老人家臉色一暗,聲音亦沉:「可是前楚帝王楚淵那廝?依朕看,你倆成不了良緣。」
皇上他老人家這樣稱呼楚淵,簡直蔑視以及,聽在阿葉耳中卻也沒什麼大礙,阿葉點點頭,道:「嗯,皇上所料不錯,阿葉同楚淵確然成不了什麼良緣,但,阿葉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忘情,這個時候,要和別人談婚論嫁,未免有些不負責任。皇上還是容阿葉些時間。」
一番話說的進退有據,絕無閃失,然這番話聽在她大哥二哥和成念這些熟悉她的人耳中,卻甚是有問題。
阿葉她,從來是個乾脆的人,凡事要麼接受,要麼拒絕,像今日這般模稜兩可的,實實沒有過。
阿葉她,是個什麼意思?
這是被楚淵傷得狠了,還沒有醒過神來?然她說話的樣子並不像沒有醒過神來——情這東西,真是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
那幾位自思忖各自的,皇上卻抓著阿葉的漏洞:「朕也是過來人。依朕看,情傷這種鬼東西,還得情來治療。你一個人陷在情傷里,想要傷痕自愈,其實是極難的。這時候若是有個人,伴在你左右,呵護愛護你,這傷就癒合得較快了。」
阿葉有些懵懂:「皇上,我並不覺得自己傷得有多重啊。只是還不大能忘得了楚淵。這個時候要是接納另一個人,阿葉覺得,很對不起人家。」
「你這個倒是多慮。倘或那個人不在意,你又有什麼對不起人家的呢?是不是?」
阿葉:「可我心裡過不去。」
皇上眯起了眼睛:「若朕要執意指婚呢?」
阿葉有些木然:「皇上,這個執意,有多執呢?」
皇上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以你兩位哥哥的前程,和你一家的性命為注。」
打從皇上開始叫她,她便曉得,今日不會善了。但皇上抬出了她的一家,她還是有些始料未及,腦子裡有些發懵。
但即使發懵,卻也還曉得現下要緊需要做的是什麼。
「對方是什麼人?」阿葉覺得,自己此時的態度,當得上個臨危不亂。問明對方是什麼人,不過是想要知己知彼,找出些錦皇的漏洞,進而找個解決之道出來。
「少皇,上官皓月。」
一句話出,炸了慶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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