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197章 車右求計

    張祿道:「將軍既與信陵君同意,中大夫必出,有何疑焉?」

    車右先生道:「容吾再言。先者,將軍思大梁孤城難持,必也內外響應,遂令梁尉公子引武卒五千,將軍大子身率民軍,以為外援。事甫半,而武卒不出,大子無蹤,惟梁尉公子引二千餘武卒殘兵,現屯於囿中。內無輜重,外乏援軍,更無統領,奄奄待斃。吾等歸國,途經囿中,得知此事,信陵君公子門客靳、曹二先生遂留囿中,助梁尉公子整頓武卒,欲往華陽,以助君上。」

    張祿打斷道:「將軍以為,梁尉公子當留囿中,以待大子。往華陽助信陵君,不啻為虎添翼,再難制也。百餘門客出城,必也往囿中,輔佐梁尉公子,督率武卒,是梁尉公子益強,而信陵君益難制也。」

    車右先生道:「誠為兄所道也。」

    張祿道:「誠如是,何將軍縱虎歸山,而不遣卒追之。」

    車右先生道:「一者信陵君動作太速,將軍至西門時,人已出城遠颺;二者,信陵君門客,孰敢追之;縱追及,孰敢迫之?」

    張祿道:「王何意?」

    車右先生道:「王不朝,惟魏相居中調處。魏相但言,閫之外,將軍主之,不出一策一計,將軍甚躇躊,難以定計。」

    張祿長息道:「殘軀無狀,不堪久坐。」

    車右先生道:「但臥不妨。」很貼心地在身後加了些秸草,讓張祿能躺得舒服點,又扶著他慢慢躺下。

    張祿躺下後,兩眼看天道:「若以大局論之,信陵君引兵在外,正合將軍內外響應之策;梁尉公子若不歸大梁,即當入信陵君營。孤處囿中,是明珠投暗,猛虎入柙。且城外有信陵君,勝大子多矣,自不待言。」

    車右先生略有些尷尬,但還是勉強道:「如兄所言。」

    張祿繼續道:「若以朝局論之,信陵君獨大,非國之福也。文則魏相,武則將軍,必也合力而制之。今信陵君獨掌大軍於外,占華陽,背韓國,領精兵,率武卒,其勢已不可制也。」

    車右先生急道:「計將安出?」

    張祿道:「若以大局言之,將軍宜協同信陵君,共謀強秦,朝堂之爭,容後緩圖。若以朝局言之,速和秦軍,以散信陵,召回武卒,封賞有功。使虎入柙,爪牙藏,乃可制之。」

    車右先生道:「速和秦軍?」

    張祿道:「秦人入魏,不過利與地耳。與邊邑數城,秦人必走也。那時以封賞為名,召回信陵君,解散其軍,武卒歸營。所有盡復於常。信陵君復為所制也。——惟不可久也。何者?或一月,或三月,以信陵君之仁,必能合和上下,盡收人心,虎雖入柙而實不入也。」

    車右先生道:「軍未敗而國失地,將軍何堪!」

    張祿道:「若必戰勝而後已,可以外事盡付於信陵君。將軍但堅甲銳兵,以守大梁;伺機以奇兵襲擾,必破秦軍。——惟信陵君不可複製矣。當以何策,惟將軍決之。」

    車右先生沉默起來,張祿也不再說話,反而閉上眼睛,不久竟輕輕地扯起了鼾聲。車右先生哭笑不得,一巴掌抽到張祿臉上,罵道:「狗才,倒好睡!」

    張祿睜開眼,道:「尚有何疑?」

    車右先生道:「雖無疑,惟難決也。願兄為我一決。」

    張祿笑道:「為兄決乎,為將軍決乎?」

    車右先生聽出話中有話,遂問道:「為吾當何決,為將軍當何決?」

    張祿道:「將軍之利,利在破敵。秦破則眾望歸矣,而將軍與信陵君善,朝局為之一新。然將軍必不取也。何者,將軍位高權重,進無可進,縱有大功於魏,亦無根之浮萍,待歸之遊子,命懸一線,苟延殘喘;況秦人豈易與哉?摧鋒折銳,勇者無前,矢刃相錯,生死一線,豈將軍之志哉!故為兄計,當進謀和之計,既保殘身於無恙,復邀功於魏王。兄此計一出,將軍必引為腹心,固寵多而出力少,胡不為耶?」

    車右先生道:「奈何敝主猥劣至此哉?」

    張祿道:「出城督民軍之芒大子,今何在耶?」

    車右先生道:「當在囿中,今不知所蹤。有疑為秦所害矣。」

    張祿大笑起來,道:「兄何欺之甚也。大子見在陳留,籌糧糶於啟封,奈何相欺耶?」

    車右先生大驚道:「兄何知之?」

    張祿道:「切中機竅矣!」

    車右先生無奈道:「吾亦不知,聞兄之言,不覺驚詫,何機竅之有哉!」

    張祿道:「此等大事,豈可瞞汝。」

    車右先生道:「吾實不知。兄且告之。」

    張祿道:「非獨陳留,吾必信陵,亦當為此。豈有糴糧石六十錢而無糶者哉,必千里荷糧也。」

    車右先生拍膝長嘆道:「何天下見利忘義若此哉!」

    張祿道:「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此之謂也。又何怪哉?將軍食邑於魏,非與魏有親也,見利而不取,反身冒鏑矢,奈何?」

    車右先生思忖良久,問道:「當以何言說秦?」

    張祿笑道:「兄亦見利忘義乎?兄但言謀和之計,他者不必多言。若將軍遣兄赴秦營,可來就弟,共謀其計。否則多思無益。」

    車右先生道:「如此,就辭!」

    張祿突然問道:「信陵君於營中遇刺,兄其知否?」

    車右先生道:「自然,何能無知!」


    張祿道:「捨身護君上者,敝主鄭氏,兄其知否?」

    車右先生道:「此卻不知。但知有武卒捨命相護,方保君上無恙。」

    張祿道:「刺信陵君者,何人也?」

    車右先生道:「偽為秦劍士,實俠者也。」

    張祿道:「何以知之?」

    車右先生道:「劍雖秦劍,劍法則非秦也。且有老有幼,顯非秦劍士。」

    張祿道:「知信陵遇刺者有幾?」

    車右先生道:「時帳中人員混雜,後又未下令封口,恐知者非少。」

    張祿道:「知護信陵君者鄭氏也,又有幾人?」

    車右先生見問得古怪,反問道:「何也,兄之問也?」

    張祿道:「今者,邑中長老相告,有軍使者來邑,告以鄭氏有護君之功,必將封賞,故有此問也。」

    車右先生恍然道:「是也,鄭氏者,貴家主也。主貴臣榮,正此時也。適言軍使來邑,何人?」

    張祿道:「未見也。長老相告也。」

    車右先生笑道:「必非他人,臣少主芒申也?」

    張祿道:「汝何知之?」

    車右先生道:「汝其志之,勿泄也!中大夫為貴人所劫,魏相與敝主乃遣少主申及與門客六騎出城躡之。」

    張祿問道:「何時出城?」

    車右先生道:「食時已畢,交隅中也。」

    張祿道:「中大夫何時受劫?」

    車右先生道:「日出之時。」

    張祿道:「日出受劫,隅中方出,果然及時。」

    車右先生道:「食時貴人寧不於府中高坐而餐,誰可出之?既武卒亦無所出,況貴人哉!」

    張祿道:「躡之奈何?」

    車右先生道:「少主六騎隅中出城,晡時方歸,自言曾至東鴻里,乃鄭公子居邑。必也此時告長老也。」

    張祿道:「想是不差。貴少主躡中大夫,何所得?」

    車右先生道:「兄亦心念舊主耶?少主歸告,於梁西驛,與中大夫行中相遇。言已為魏人所救,不敢有辱使命,故先行直往鄭國,留人與梁西驛相告。少主乃留馬與人,攜中大夫節符及武卒弩矢而歸。」

    張祿聞言噗地笑出來,道:「兄信其言乎?」

    車右先生道:「中大夫節符不虛,武卒弩矢不誤,焉得不信?將軍即以此報魏相矣。」

    張祿道:「忠言拂於耳,非明君不聽也;虛言得其心,雖虛必行。兄其志之!但得此節,將軍、魏相、魏王得解脫也;信陵君置身事外,中大夫不辱使命。皆大歡喜,真好計策!吾不及也。」

    車右先生道:「兄以為若何?」

    張祿道:「入驛不虛,贈騎不實。必也失其騎也,為留節者所盜。」

    車右先生道:「奈何盜馬留節?」

    張祿道:「復躡之則必至囿中,故當止之於梁西驛。」

    車右先生道:「至囿中奈何?」

    張祿道:「奪梁尉公子軍!」

    車右先生擊節道:「誠如兄所言也。如之奈何?」

    張祿道:「汝知之乎?」

    車右先生一愣,道:「兄適言之。」

    張祿道:「汝見吾乎?」

    車右先生慚愧道:「是吾見事不明也。吾未出城,未聞囿中之事。不知,不知!」

    兩人相視而笑,拱手而辭。張祿打開後牖,四下看了看,車右先生翻窗而出。張祿目視其消失在暗夜中,觀察良久,確信無人追蹤,方才閉牖,回到自己的草蓆上。添了些秸草,讓背部再墊得高些,雙手枕於腦後,閉上雙眼,陷入沉思中。

    信陵君門客劫持中大夫須賈。鄭安平捨命救信陵君,還偏偏無事——因為他在啟封親眼看到了鄭安平進入花坊,鄭安平生龍活虎,竟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這次封賞無疑是得定了。芒卯派芒申引門客六騎追躡須賈,未至囿中而歸。他猛然想起,須賈之子須伯岸現也在信陵君營中「兩對父子團聚,信陵君果仁義之君也!」張祿在心裡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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