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心的小姐扶她坐到石椅子上,又是連著請她吃了七碗米飯,長生才覺得力氣又回來了。她先自報了名字,想著自己若不是得這幾碗飯,已經暈在大院裡了,便又知恩圖報的問起恩人的名字。
丫鬟笑道,「你住進楊家的宅子卻是連主子都不認識,這是我家小姐。」
楊盈袖睨著長生笑道,「看不出你個子小小的胃口這麼好。」
長生抓了抓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飯量會這麼大,以前三頓餓兩頓的,勒緊了腰帶,也一樣有力氣幹活。可經過那一頓鮑參翅肚的洗禮,她的胃口像是有種源源不斷的潛能被激發了出來,還真是少吃一點都不得。
楊盈袖有著娟秀光麗的樣貌,人和她的聲音一樣也是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自有大家閨秀書香門第家的小姐該有的嫻雅姿態。「我好像沒見過你?」
丫鬟哦了一聲,搶了話,「這幾日老爺請了幾位朋友到府里來做客,這小姑娘想來該是跟著那幾位客人來的。」
長生道,「我是跟著我家公子奚子虛一塊住進來的,就住那間房。」她指給楊盈袖看,那幾間原本空置的廂房,如今間間都住了人。
楊盈袖奇怪道,「府里來了客人,怎麼我不知道呢?還是住在我的院子裡。」
丫鬟道,「小姐這幾日身子不舒服,老爺吩咐讓我們不要去打擾小姐休息,也就沒和小姐說。那幾個客人喜靜,整個楊府最清靜的就是這裡了,老爺才會安排他們入住。小姐放心,老爺已經和那幾位客人打過招呼了,不會吵到小姐的。」
楊盈袖道,「我不是怕他們吵到我,只是既是爹的客人,於禮我也該去見過才對。」
丫鬟笑道,「他們都是老爺的知交朋友不在乎那一點虛禮。」她推了推顧長生,顧長生雖不聰明,卻也感覺得到那丫鬟好像是要她隨聲附和。
長生問,「楊姑娘,你身子不舒服麼?」她也是仔細看了才發現楊盈袖氣色不怎麼好,她這種窮苦人家的孩子沒飽飯吃才養成了皮包骨的瘦小身段,可這楊家小姐出身富貴該是小大魚大肉,卻比她的丫鬟還要清瘦。
楊盈袖撫了撫額,「該是之前染了風寒沒好,常覺得終日暈暈乎乎的。」
丫鬟伸手為楊盈袖揉了兩邊太陽穴,「大夫吩咐了,小姐身子沒好,要按時吃藥注意休息。奴婢就說別出來了,偏您不聽。」
楊盈袖出神的看著不遠的木芙蓉,「我已經在房裡睡了好久,想出來看看那些花。」
顧長生記起總管說過因為楊家小姐喜歡木芙蓉,這院子才有了這麼多不同顏色的木芙蓉花來增色,「花很漂亮,晚上睡的時候還能聞到花香,很舒服,只是枝葉是不是該修剪了?」她想著自己幾次出入木芙蓉花小徑都被延伸的枝條絆到腳。
楊盈袖露出極溫柔的笑容,那笑像是曾經田寶與她說起張全時不由自主帶上的濃情蜜意,「我答應過玉書,等他回來一起賞花。所以花開得越茂盛越好。」
長生想問這玉書是誰,但她和那楊家小姐才頭一回見,不太好問得太細。又是想到這晚自己引起的大動靜,這楊姑娘說自己也住在這院子裡吧。她歉意道,「這兩晚吵到楊姑娘休息了。」
「什麼?」楊盈袖是一臉不解。
那道長因為她連著兩晚大吵大鬧,把楊總管都驚動了過來調解,這院子又不大,吵鬧聲該是很清楚才對。怎麼這楊姑娘像是不知道,是她說得不清楚麼。「昨晚……」
丫鬟打斷道,「小姐,該回去喝藥了。」
楊盈袖道,「可我還想再坐一會。」
丫鬟低頭為難的說,「您若沒有按時喝藥,老爺知道了定說是奴婢沒用,會責罰奴婢的。」
楊盈袖體恤下人,也不想丫鬟難做,也就答應回房。丫鬟扶著楊盈袖起身,楊盈袖看一眼長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常出入木芙蓉花小徑為奚子虛取膳食,身上有股較濃的花香味。
楊盈袖很喜歡,也覺得與她聊天很舒服,於是微笑問道,「你喜不喜歡吃糕點,我明天讓廚娘做水晶糕,要不要來我這嘗嘗。」
顧長生很想點頭答應,但想到自己現在是奚子虛的丫鬟,什麼事都做不了主,還不曉得明天會不會繼續罰她,「我得回去問問少爺。」
「沒關係,你若是有空就過來。」楊盈袖指了那間貼滿黃符的屋子,不由得讓長生一怔。
楊盈袖以為長生膽兒小,笑道,「是不是有些可怕?我原本也不願意讓人在屋外貼那些東西。但爹說我今年命犯太歲,貼這些黃符才能化解。過幾日就會撕掉了。」
長生原本還不曉得那些黃符是用來做什麼,每當看到符上的又黑又細的筆跡歪歪扭扭的就像是一條條壁虎巴在牆壁上不願走,就覺得心裡發毛。如今聽楊盈袖一解釋,突然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
楊盈袖蓮步姍姍的離去,就連走路也像拂風擺柳纖弱好看,顧長生不禁羨慕她的儀容姿態是這樣大方得體,自己這個鄉下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路也能像楊盈袖一樣好看。
她賭著骨子裡的那一點堅韌,一直站到了道士過來布陣施法,既嫌她礙事又怕她繼續生事的把她趕回了房。
奚子虛見她回來,半帶挖苦的看著她曬紅的小臉,笑道,「我沒想到你還真是倔,不會是你義父教你的吧。」
顧長生還是那句,「我沒有說謊。」她長這麼大還沒撒謊騙過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奚子虛道,「果真是鄉下丫頭,腦子不會轉彎。估計就算看到前邊有塊石頭,你也是直直撞上去吧。你既是跟著我出來了也算見市面了,該學學什麼是睜眼說瞎話。」
顧長生斬釘截鐵道,「我不想學這些。」既然不說謊,人也能活得好好,也就說明這是無用的東西。她不想和別人說假話,因為她怕有一日假話多了,別人也會用虛假來回應她。
奚子虛問,「那幾碗飯好吃麼?不問問我明天放不放你去吃水晶糕麼?」
長生聞言,覺得他做事有欠光明磊落,「你不但偷看還偷聽。」
奚子虛道,「你若不想我『偷看』,下一次記得找個死角再狼吞虎咽的吃你的東西。不只是我,只怕整個院子的人都『偷看』到你做了什麼,『偷聽』到你說了什麼。」
顧長生撇撇嘴想去開窗子,哪知道才碰到窗框就燙得下意識縮了手,奚子虛道,「你是不是忘記我昨晚和那臭道士說過什麼,我說過不許你開窗。」
長生擔心道,「若是那個影子又出現怎麼辦?」
「那也不關你的事。你被人罵說謊,趕出去事小。我不許你開窗,你還和我做對,那事情就大了。」
顧長生與他對視了一會,最後還是屈服在他眼底赤裸裸的嚴重警告中,那是弱小動物趨吉避凶的本能,即便知道這樣會讓人小看,但雙腿就是不聽指揮,本能的遠離了窗子,她也沒辦法。
奚子虛滿意她的聽話,動了動左右肩膀,「我肩膀酸了,過來給我捏捏。」
顧長生只能邊埋怨自己的不爭氣,邊過去給他按摩肩膀。隔壁又隔壁的和尚又開始念經了,木魚十分有節奏的敲擊著,與道長手裡搖個不停的金鈴的清脆不同,那聲音非常的渾厚而有力,講究的是一種心境平和。
而她給奚子虛捏著肩膀,意識卻是逐漸被那種親切的木魚聲給俘獲,耳朵聽著木魚聲,心好像卻是跟著打起節拍,咚咚咚。一聲聲好像會和她心跳應和一樣。
就在她全神貫注的去感受那種平和時,房中的蠟燭滅了。沒有任何的預兆,隔壁的隔壁,和尚的木魚聲,念經聲也跟著沒了。
廂房之間的牆壁並不是隔得很厚,長生聽到隔壁有翻箱倒櫃的聲音,她給奚子虛端三餐時幾次經過,從窗口望見過隔壁的姑娘在愛不釋手的擦拭過她的寶劍後放回床尾的箱子裡。
那姑娘是在找她的寶劍麼?
長生心想寧可出來些什麼聲音,比如聽和尚繼續的敲經念佛,也好過這種無邊的寂靜,全身的感官得要集中在自己的四周,此刻哪怕是再細微的,就是一顆塵落到她臉上,都會引起像是一種被四面埋伏的緊張和顫慄。
奚子虛道,「我讓你停下了麼,繼續捏。」
「哦。」長生小聲的應了聲,不得不抹黑繼續她的動作,卻是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些僵。該去點蠟燭麼,總覺得黑暗裡的想像總是能畫蛇添足,比如她現在就感覺外邊有什麼東西在接近。
窗戶雖然關著,但那一層薄薄的窗紙其實並不能阻隔冷清的月色的滲透。於是那窗紙在月色下是一種半透明的樣子,任何東西的影子落在上面都會非常的分明。
然後,一個碩大的影子忽的映在了窗紙上,大到幾乎要將整個窗紙占滿。她不曉得外頭的道士有沒有看見,她只聽到金鈴搖晃得更是厲害的聲音。
長生沒喊,不曉得是精神極度緊張後失聲還是連她自己也有些嚇到以至這一次忘記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