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勢,走是走不成了,奚子虛雖是對這間客棧諸多的不滿意,還是訂了一間這客棧里最好的,所謂的「上房」。就在二樓,視野極好,可惜進了房才發現那「上房」的屋頂在滴水。
顧長生問了那姑娘的名姓,好方便稱呼。得知對方姓趙,名素而。是這家客棧的老闆。趙素而從床底拿出木桶接水,笑道,「這房間只有這麼一處是漏的,不會影響你們休息的。我現在去讓廚子給你們做幾道小菜,是要在房裡吃,還是在外頭吃?」
奚子虛看一眼桌面正中央上接水的木桶,滴答滴答的響著,這樣的雨水落到文人騷客筆下便成了文雅,聽在他耳朵里只剩下嘈雜。何況對著一個木桶吃飯,他還沒那種癖好。他反問,「你說呢?」
趙素而笑道,「那我把飯菜端到外頭,你們放好包袱就出來吧。」
顧長生打開柜子把包袱放了進去,這裡的家具雖然老舊,甚至有些是殘破的,但都擦得很乾淨,至少從衛生這點來看,它是合格的。
趙素而為他們準備了三菜一湯,魚香肉絲,糖醋排骨,香菇青菜和冬瓜鯽魚湯。
色香味,色排第一,這些菜看著賣相倒還可以。奚子虛拿起筷子,聽到趙素而介紹這幾道是她店裡的招牌菜後。卻又把筷子擱下了,他看向顧長生,「你先試試。」
顧長生曉得他是把她當實驗的老鼠,驗毒的銀針。卻也無所謂,拿起筷子夾了一道排骨,看到趙素而帶著緊張的神色等著她入口後的評價。長生心想這年頭大夥謀生都不容易,一會為她說幾句好話。
結果排骨入口後,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辣味在衝刺她的味覺感官,就像是有幾十隻最辣的紫天椒拿著長矛在她嘴巴里舌頭上到處的刺著。
她把排骨吐了出來,倒了一碗湯水,本想解辣,入口卻又是適得其反,只好又把湯吐進自己的碗裡,「這湯是不是放重鹽了?」她舌頭麻了,因為抵不住這一而再的重口味。
奚子虛夾起魚片,上下翻看,似在研究。不用說了,他看到顧長生這副模樣定不會讓這些東西荼毒他的胃了,「這就是一流廚子做的菜,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的。」
趙素而似乎不信,夾了一塊排骨入口,嚼了幾口後,連她自己都食難下咽,吐出來了,「我把菜撤了,讓廚子給你們重做。」
奚子虛道,「重做有什麼用,該把廚子換了。難怪你這家店靜成這樣,住的已經這麼差了,吃的更差。我可是給足你銀子的,要不你現在進去給我端幾道至少是給人吃的菜出來,要不出去外頭給我買。」
顧長生只覺得舌頭上黏了一層又辣又鹹的味道,趙素而趕緊到隔壁桌拿了茶壺杯子,一連給顧長生斟了好幾杯水漱口。
店外正狂風暴雨,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停,長生道,「少爺,外頭的雨很大。」
他就是因為這點,才改變了主意不走選擇將就的。要一個姑娘家在這麼大的雨天裡去給他買吃的……
奚子虛毒舌道,「你願意餓肚子那是你的事。我走南闖北去過那麼多地方卻還沒見過一家客棧像這家客棧這麼好運氣的,經營成這樣居然今時今日還沒倒。」
趙素而低頭,顧長生瞧見她眼眶紅了,卻又抿抿嘴後打起精神笑道,「沒關係,我出去給公子買吃的。」
趙素而去拿了竹籃又從櫃檯旁拿了一把紙傘,顧長生攔下她道,「這麼大的風雨,你這把傘擋不了的。可不可以把廚房借我,我也會做幾道菜,雖然是很簡單的家常菜。」她瞄向奚子虛,眼神里透著商量。
奚子虛扔了筷子,「誰做的無所謂,我只要求端上來的菜是給人吃的。」
趙素而帶顧長生去了廚房。
廚房裡兩個灶台,一個上頭擱著油膩的鍋,粘著切碎青菜的刀子,和濕漉漉的砧板砧板上還有兩片厚薄不一的肉片。明顯才用過還沒來得及洗。
另外一個灶台上則煮著藥,因為火勢沒有把握好,藥罐里的藥漫了出來。趙素緊張的去掀蓋子卻是忘了這時候蓋子得有多燙,她的手立馬被燙出了幾個水泡。
灶台旁放著蓄水的水缸,顧長生抓過趙素而的手伸進冰涼的水裡,「我粗心大意,以前做菜也常被燙到,這樣會好些。」
趙素而道,「謝謝。」
顧長生問,「這客棧其實只有你一個在打理吧?」所以掌柜是她,店小二是她,廚子也是她。
長生是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說謊,但奚子虛那些話不是人人受的住的。要不就或許是像她這樣,可能是奴才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被罵,也習慣了不還嘴。要不,就是趙素而真的很需要他們這兩個客人。
趙素而沒答,顧長生也沒再問了。把豬肉切片和青菜一塊下鍋炒了,又是用豆腐做了煎燒豆腐和清湯,就端出去了。
奚子虛本是介意她這幾個菜弄得寒磣,賣相不好。她是窮苦人家,做的最多就是青菜豆腐,義父常說她的菜是一青(清)二白。華麗一點的菜她就不會弄了。
奚子虛從盤子裡挑了一根最細的青菜,研究了好一會才決定入口。顧長生盯著,不是怕他嫌味道不好,而是擔心若是不合口味他真會叫趙素而冒大雨給他去買吃的。
顧長生道,「味道如何?若是不得,我再進去炒好了。」
奚子虛道,「味道怎麼樣你自己不會吃麼。」
她的舌頭一下子嘗盡了極致的辣味和鹹味,味覺正在修復調正中,「我有些嘗不出味道。」
奚子虛道,「難吃,不過比剛才那幾道味道好一些,將就吧。」
反正他願意吃就得,她也起筷想夾幾塊煎燒豆腐,奚子虛的筷子打了過來,「你既然嘗不出味道,那就多吃點飯。」
顧長生不太明白,吃不出味道和多吃飯有什麼關係,但還是應了一聲,「哦。」後吃起了白飯。她眼角瞅見趙素而端著藥進了一樓樓梯旁的房間,心想這客棧里莫非是有病人。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又因為風吹的緣故,雨是打斜著落的,甚至飄進了客棧裡頭,在門口處濕成了一灘。
她正考慮要不要多事的給趙素而提個意見,提早關門,反正這樣的天氣應該也沒什麼客人,這雨水越積越多,反而一會趙素而清理起來會麻煩。
她想著,卻是有個人兩手擋在頭上,衣衫襤褸的衝進來了。那人衣服上的補丁和顧長生身上穿的有的一拼,看細點有些像是一件洗舊的道袍,但又不太像,道袍該是交領大袖,但他袖子卻是束了起來。肩上斜挎一個布袋,腰間綁了個葫蘆,總之有些不倫不類。
他彈了彈衣服上的水珠,轉身瞧見顧長生在看他,他笑道,「借個地方避避雨。」
顧長生不是老闆,說不上話只好低頭繼續扒飯。
那男人走了過來,特意瞄了眼他們這一桌的菜色。「這菜不錯,越是簡單越是考究廚藝。」說完更是索性在奚子虛對面坐下。
奚子虛道,「你要躲雨就躲到角落去,要不後邊還有很多張桌子,我吃飯時不喜歡有閒雜人等坐在我旁邊。」
男人解下腰間葫蘆喝了一口,那散出的酒氣告知顧長生,葫蘆里的是酒。男人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必這麼見外。」
趙素而從房間裡出來,奚子虛喊道,「姓趙的。」
趙素而疾步過來,看到這桌多出一個沒見過的男人,雖是穿得潦倒,但本著和氣生財,還是笑著問,「這位怎麼稱呼?」
「貧道本來是想來避雨的,不過看到這菜肚子有些餓了,給我打壺酒。」男人指了指煎燒豆腐,還有青菜炒豬肉,點菜道,「再來和這些一模一樣的小菜。」
趙素而笑道,「原來是道長啊。」她摸著下巴想了想,把顧長生拉到一邊,小聲商量道,「姑娘,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再炒幾個菜,自然我不會讓你白白幫忙的,得來的錢,我和你對分,炒一碟我給你四文錢。」
奚子虛喊道,「顧長生,你吃飽了是麼,吃飽了就給我上樓把房間再收拾一次,太亂的地方我睡不著。」
他們的行禮很少,塞在柜子里已經算是了事,還有什麼好收拾。只是奚子虛耳尖聽到了不許她幫忙而已。顧長生愛莫能助嘆了一口氣,上了樓。
趙素而只能和那道士道歉,註定是賺不了這幾十文菜錢了。
……
到了半夜接水的木桶滿了,雨水漫了出來流到桌面上又是順著桌角滴到在桌邊打地鋪的顧長生的臉上,把她給弄醒。長生起來換了一個空桶繼續接水。
房間裡的窗戶有些問題,費了她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窗子關緊,自然是不能為求方便,打開窗戶把水直接倒到街上,因為她不曉得這一次開了,這窗戶還有沒有能關上的機會,所以只能選擇到樓下去倒。
她點了蠟燭,看到奚子虛輾轉反側,總之也睡不安穩,因為那床實在太硬。她提著木桶往一樓去。
她已經是儘量放輕她的腳步了,但年久的樓梯還是因為她的踩踏發出奇怪的聲響,那樣的聲響就像是一塊木頭中間被蟲蛀了以後一種空洞的回音,很輕很輕的在黑暗裡盪著。
她記起這樓梯第二階和第六階有些毛病,便是先用蠟燭照清腳下,免得踩空滾下去。然後到了一樓開了一個窗戶直接把水倒出去,再關好窗子,打了個哈欠,才想著上樓,就聽到隱隱約約有切東西的聲音。因為是混在較大的雨聲里,所以也聽不真切。
她往廚房的方向走。
雨中的刀子聲也越來越清晰,那像是刀子在剁砧板上的碎肉那種落刀的頻率連續而密集。
是趙姑娘沒睡麼。
廚房並沒有點燈,唯獨灶台邊上的窗子沒有關,她走了過去,側過腦袋往裡瞧。看到有人拿著刀子刀法嫻熟的在剁著肉。好厲害的刀工,心裡想著,視線又往上抬了幾分。
然後,便是看到一個紅色的紙紮人,高度與真人無異,眼耳口鼻畫得十分逼真,他用刀面將剁碎的豬肉翻了一面,又剁了幾下,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子——
他的眉眼用筆墨描得又細又長,兩頰上兩個圓形的酡紅十分醒目,嘴巴呈半月狀,對著顧長生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