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讓我出題的話,我會出什麼題了!」年齡最小的蔣飛興致勃勃道,看樣子他看了兄弟們先後擔任「出題老師」,早就心癢難耐,也想出個題目考一考人。讀書都 www.dushudu.com
現在將最受矚目的陳成和鄧鐸的出題權交給他,自然臭屁到不行。
「我想出的題目呢,」蔣飛笑眯眯道:「就是想問問你倆,有沒有那件傷心的事情,讓你們想起來都忍不住想哭鼻子的?」
鄧鐸:「……」
陳成:「……」
好像有點熟悉的樣子……
老大放個屁,老二不滿意,老三報告都督府,老四來杖斃,老五抬,老六埋,老七哭得苦哀哀……
原來蔣小七也沒有忘記鄧鐸的暗黑兒歌,就擱在這裡等著他呢……
鄧鐸現在愈發後悔自己出言不遜了,這幫小傢伙,原來只是想調戲調戲,可個個都記仇著呢!
我現在能說,最讓我難過就是這件事,然後你們幾個一直不忘記給我使絆子嗎?
放屁、屎屁蟲、最傷心的事……
正義聯盟領袖鄧鐸同學啥時候寫過這麼些扯淡的題目啊!
而對陳成來說,像蔣飛同學這麼大的時候,最經常在期末考試遇到的作文題目就是「童年趣事」和「記一件令我後悔的事」,寫來寫去不知道多少遍。
現在你這個「最傷心的事」,不由得讓我想起小學作文的那些套路。
只是,作文經常是「除詩歌外文體不限」,而現在是只准寫詩罷了。
「可以。」鄧鐸點點頭。
「我也沒問題。」陳成也接下挑戰。
兩人說沒問題,可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蔣飛卻不在意,就要聽聽這倆人如何「自揭其短」,然後最好再念詩的過程中悲傷地掉下眼淚來,哈哈哈!
「陳兄弟好好寫哦,我這首可要比剛剛那幾首好很多。」鄧鐸還沒有開始動筆,已經吹噓上了。
「鄧兄放心,我自當全力奉陪!」陳成也擺開了陣勢,那邊蔣飛主動湊過來幫他磨墨,鋪紙。
「你會寫被五律派輪番凌辱的事嗎?」郭小四在一旁問,好心幫陳成「尋找靈感」。
陳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噓!」小六警覺道:「小點聲,不能讓他們聽了去。」
陳成是個佛學白痴,這是他的命門,只要讓桂州詩壇其他人知道了,那就一個人都贏不了。
「擔心什麼!」周小三大喇喇道:「小四又沒有說陳郎君不懂佛經的事!」
「……」陳成又白眼,我看你特麼就是故意的!
反骨仔!
談到傷心事,還有什麼比倉皇出逃東都的那一天夜裡更甚呢?
漆黑無邊的夜幕,紛飛雪亮的刀鋒!濺在臉上滾燙的鮮血!
身邊不斷倒下與他情深意切的十九名親隨!
跑出900里卻依然有冰冷的刀刃在身後飛舞!
從雲端倏忽跌落,從熙熙攘攘的一個創業團隊,變成十足的孤家寡人!
這一切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冤屈,陳成我也發誓將替你們洗刷!
幕後的黑手,我一定會照原樣奉還!
等著吧!
要不是這樣,我幹嘛閒得蛋疼,千里迢迢來這蠻荒之地,從一點一滴,從最基礎的點來積累自己的能力呢?
只是這題材,如果寫詩的話,未免太過血腥暴力,還會嚇到身邊的寶寶們。
而且也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還有孟夫子傷逝的那天也是極大的傷心事,「師埋地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也是他內心極大的痛楚。
但夫子入土已久,動不動拿出來說,也有過度消費的嫌疑。
唔,我還要再考量考量。
那邊鄧鐸也是眉頭雙鎖,全神貫注,用心的樣子,也不是先前和「復仇者」們交手時那種輕鬆之狀。
看他如此將與陳成的交手當回事的樣子,又被「復仇者」們視為輕視他們,咬牙切齒,對陳成能交出怎樣的詩冷眼等待。
這一次雙方的創作過程都相當漫長,只聽高樹鳴蟬,聒噪無比,聽得觀眾們心煩意亂。
唯獨兩個創作者逐漸陷入自己的境界中,身外物無。
陳成從創作狀態抽離出來的時候,看到對面鄧鐸已經停筆了,跟著其他人一起注視著自己,又打量了一下詩稿,掃了兩眼,就此擱筆。
便寫到這裡吧!
「我這首詩在這裡了,大家自己看吧。」鄧鐸沒多說什麼,直接將詩展現給大家看。
眾人紛紛注目過去,要看看讓這傢伙後悔的是不是小時候放火燒了鄰居家草堆啊,餵死了家中老牛之類的事。
鄧鐸的作品是一首五言律詩。
「曲水瀠洄入,孤園窄萼棲。」孫沐念出了第一聯。
嗯,這是寫環境的一聯,曲折的水流瀠洄流淌,孤獨的莊園開著鳳仙花。
傳達出的一種幽靜平和的景象。
鄧鐸這是在描寫他的家鄉嗎?
眾人繼續往下面看去。
「綠蘿牽老屋,碧蘚淨幽溪。」周小三念頷聯道。
碧綠的藤蘿在老房子上牽攀,鮮色的苔蘚襯托出溪水的清澈乾淨——
這還是寫景物的一聯,到這裡大家已經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主題是寫「傷心的事」,你到這裡關注點仍然還是秀麗的鄉村風光,是不是寫離題了啊?
鄧鐸的水平應該不至於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可單看這兩聯詩,單獨截取出來,可以說是非常好的描寫鄉村風光的秀麗小品,清新的筆觸,幽雅的意境,甚至有點低配王維的味道。
要想解開疑問,只能繼續往下看了。
「山斷浮雲續,林高落日低。」郭小四念出第三聯,眾人的疑惑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加費解了!
怪哉!
怪哉!
明明應該是一首敘事詩,可是鄧鐸的手筆完全在寫景上,奇怪至極!
從前面的幾首寫植物的詩,乃至鄧鐸與陳成第一次交手寫「逍遙樓」的詩,都可以看出鄧鐸是比較擅長描繪靜物的。
在這首詩中展示自己擅長的點也無可厚非。
可是詩已經寫到百分之七十五了,對於事件本身依然沒有一詞一句的提及!
老哥,你就對自己的手筆這般自信嗎?
可不要到最後意外翻車啊!
王小五已經迫不及待地吟誦出鄧鐸詩句的尾聯,到這裡這首詩可就結束了!
「閽人歸去久,獨鶴步橋西!」
完結了!
令所有人都感到難以接受的是,鄧鐸的這最後一句雖然終於出現了會動的東西,一個「閽人」,一隻「孤獨的鶴」,可這依然只是對外物的描寫!
沒有出現作為「傷心者」的主體!
完全沒有事件!
完完全全的離題!
這樣的殘次品,鄧鐸也敢拿出來對陣?
還說「這首會要比剛剛那幾首好很多」?
你開什麼玩笑!
跟隨陳成時間長了,見過很多反轉的事,始安七少雖然困惑,卻也沒有貿然質問,等待鄧鐸開口解釋幾句。
可鄧鐸只在看陳成的詩,而對於自己的詩,並沒有要解釋什麼玄機給大家聽的意思。
鄧鐸看陳成,陳成也在看鄧鐸。
他起初的想法也和七少一樣,有點疑惑鄧鐸的「心」傷在哪裡。
可看到尾聯的時候,腦海中豁然開朗,帶著揭開的懸念重新去看前面幾句,愈發嘖嘖稱奇!
「絕了!」陳成大讚道:「鄧兄真是好手筆!」
七少的目光紛紛看向陳成,好手筆?
鄧鐸目光從詩轉到人上,沖陳成微微一笑:「難堪事,倒叫陳兄弟見笑了。」
「言重了!」陳成連連擺手:「你這種事,我遇到的多了去了。」
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靠!你倆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七少看著互相像是打啞謎的倆人,簡直要被氣死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你們倒是明說啊!
本來這事陳成自己知道了,也不想當眾人的面揭鄧鐸的短,奈何幾個小傢伙個個都是十萬個為什麼,好奇心大得很。
「沒什麼,陳兄弟儘管與他們說便是!」鄧鐸笑道:「反正這事又不是啥秘密,大家都知道的。」
故而不僅陳成看懂了,復聯的幾位「復仇者」也是心知肚明。
「這事嘛,其實也沒什麼——」陳成看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幾個小傢伙解釋說,當初嶺南有一位少年英才,家世顯赫,耕讀傳世,成為嶺南百年來最年輕的「詩士」。
「噢,你是說莫炎那個廢柴嘛!」七少年恍然大悟,對這人的聲名早有耳聞。
陳成倒沒想到,「莫廢柴」的名字連他們也都聽過,繼續說,又有一個少年英才,準備去找「莫廢柴」切磋切磋,最後吃了莫廢柴的閉門羹,讓他很沒面子。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
「完了?」七少大愕。
「完了!」陳成點頭:「這詩呢,就寫得這麼件事。」
七少的疑惑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更糊塗了!
其實這事情來之前也有點耳聞了,問題是這件事如何在他的詩上體現的?
原諒我們實在是看不出來啊!
難道這是你說的什麼「意識流」寫法?
「閽人」「獨鶴」都有象徵?
那麼哪個是鄧鐸,哪個是莫廢柴?
「胡說什麼呢!」陳成哭笑不得,指著鄧鐸的詩:「你們再好好看看,這詩就是在莫家叩門不入的經過!」
眾少年又重新閱讀,總算被陳成點通了一些!
是的,這詩看樣子雖然是全篇寫景,可是事情卻全部交代得很清楚!
「曲水瀠洄入」,試問「曲折的流水」如何得知的?
肯定是來時的路上看見了的啊!
河水是曲曲折折地進來的,鄧鐸和幾個同村的基友,也是這樣翻山越嶺、漂流柳江,曲曲折折地進來的!
尋路的曲折已經包含在其中了!
下面這句,「孤園窄萼棲」,描寫的自然是遠近聞名的「莫大善人」家!到莫家村、莫氏莊園了!
這裡的「孤」字也十分奇怪。
因為你想啊,一個在地方興盛數百年的大姓,豪宅良田,怎麼會是在「孤村」之中?
實際上,一來這是鄧鐸對莫家的暗諷。,是表明了人家的豪宅高牆圍堵,與周圍隔絕,與大眾相「孤立」;在鮮艷的鳳仙花的襯托下,愈發顯得莫家的森嚴壁壘,冰冷隔絕。
二來是幾個尋訪的少年,面對這豪富之家,難免有孤單窘迫的心情。
到「綠蘿牽老屋,碧蘚淨幽溪」,自然是繼續描繪莫家的形勢,只是這細緻的觀察,非常形象地表現出了初來乍到的幾個少年那種緊張、侷促的樣子,這才對大富翁家到處觀察,「他家的屋子好有歷史傳承哦!他家周圍的水好清澈哦!」——頗有「劉姥姥進大觀園」時那種寒磣之感。
當然,這也可能是陳成過分曲解,也可能是,鄧鐸他們讓人進去通傳來訪了,他們幾個在屋外閒得沒事,只能東張西望。
下面一聯就更加能說明他們這種百無聊賴的感覺。
因為頸聯是有時間流逝的。
所謂「山斷浮雲續」,便是說流雲斷續流動;
「林高落日低」,自然也不是說樹林在變高,襯托得落日都低下去了——
而是時間推移,落日低垂,讓人產生了樹林變高的錯覺。
如此正是表現著時間的推移。
下面一句說得更清楚,「閽人歸去久」,莫家看門的人去很久都沒有再回來。
是因為莫家太大,一來一回要花費半小時嗎?
當然不會!
人家主人不接見而已!
當時的莫詩士回復得十分清楚,退回鄧鐸等人的詩稿,並回絕說:
吾不往來於白丁也!
本公子不跟文盲玩!
為了避免這些連「詩之力初段」都沒有的傢伙來和自己談詩論文,莫大少乾脆連看門人都撤了,閉門不見客!
哪涼快回哪裡待著去吧!
對方這種冷遇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可是依然在門外等待了許久,試圖打動人家。
上面也說了,一直等到落日下山之時。
你去拜訪別人,肯定不會到黃昏才去吧?
在有些苛刻的地方,還必須限定在中午之前才能拜訪別人。
從中午就等到日落,人家理都不理,這種屈辱,可不是令人映像深刻嗎?
幾個傻小子意識到裡面的人不把自己當回事,逐漸醒悟。
大家就像什麼?
那只在橋邊呆呆獨立的鶴唄!
在人家主人的眼中,也不過就是這種無所謂的小動物吧!
甚至還不如它!
這次「尋詩士不遇」的經歷,被鄧鐸幾人視為奇恥大辱,也才有了從宜州回家鄉之後,發奮苦讀,在詩榜第三季評比大放異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