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www、qΒ5。c0m/(./勿浪語,誰道許」,連續數年來,有關這首民謠及這首民謠里所包含的傳說幾乎讓魏徵的耳朵聽出了繭子。作為聖人門徒,他自然不相信這些荒誕不經的東西。甚至不乏惡意地推測,是野心勃勃的蒲山公李密自己做了這首歌,然後通過支持者將其傳了出去。以達到禍亂大隋天下,進而實現個人野心的目的。可今天,魏徵卻無法將自己的結論宣之於口。
魏徵知道,無論現在他說什麼,意義都已經不大了。元寶藏既然敢將楊玄感親筆所做,李密為之題跋的畫公開掛在書房裡,並毫不忌諱地向他點明畫作的來源,謀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而他魏徵偏偏又是元寶藏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身上早已打滿了嫡系的標籤,根本沒可能洗脫得掉……
念及此處,饒是魏徵心智堅定,背後的長衫也濕了個透。無良秋風不懂人的煩惱,兀自從窗外徐徐吹來,吹得他渾身的血脈發涼。一顆心也如停止了跳動般,死冰冰地向下沉,向下沉……
他想多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偏偏元寶藏根本不給人思考的機會,又到背著手走了幾步,笑呵呵地安慰道:「玄成莫慌,此處只有你我二人。無論你說什麼,老夫都不怪罪就是!」說著話,目光還坦然地向外看了看,以示自己沒在書房外安排任何埋伏。
如果元寶藏被以謀反罪千刀萬剮的話,魏某至少也要陪著挨九百刀吧。苦笑了一下,魏徵心中暗暗對自己嘀咕。沒有人會相信他對元寶藏勾結反賊的舉動毫不知情,換個位置,魏徵自己都不會相信。到了此刻,他早已經跟元寶藏綁在了一條破船上,要生一起生,要沉一塊兒沉,根本沒有獨善其身的機會!
「怎麼,玄成還怕老夫害你麼?」見魏徵只是苦笑不肯說話,元寶藏又笑呵呵地催促了一句。
「如今之大隋,已經是將傾之廈,根本無木可支!」被逼得退無可退,魏徵只好硬著頭皮表態。「古人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魏某並非古板之人,自然也時刻想著趨吉避凶!」
元寶藏心有戚戚,感慨地在旁邊唱和,「是啊,若是大隋還有半點兒想頭,老夫也不會出此下策!唉,老夫畢竟也吃了多年的朝廷俸祿,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它倒下去!朝廷倒了沒關係,可這江山一日無主,百姓便要多遭一日活罪!你我都是聖人門徒,不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計,豈可不為天下蒼生計?」
魏徵搖頭苦笑:「大人拳拳之心,魏某自然看得清楚。大人多年來相待之德,魏某亦沒齒難忘。魏某早就在心裡立過誓,日後大人走到哪裡,魏某也跟到那裡。寧可粉身碎骨,也絕不敢做那背恩棄義之徒!」
幾句話說出,頓時點明了二人之間共榮共辱的關係。元寶藏聽得真切,趕緊笑著擺手,「哎!玄成這話說到哪裡去了。你這些年來鞍前馬後的操勞,老夫亦看在眼裡。否則,老夫心中所想之事,豈敢隨便說於玄成知曉。今天之所以單獨把你叫過來,只是想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免得事到臨頭稀里糊塗,為這稀里糊塗的朝廷殉了葬!」
「多謝大人器重!」魏徵退開半步,躬身施禮,「魏某身受大人之恩,自然要傾盡全力輔佐大人。但此刻有一句話,卻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身為幕僚,他平素一直以「東翁」二字稱呼元寶藏,今天卻在不知不覺間將稱呼換成了「大人」二字。好在元寶藏已經確信他跟自己綁在了一起,所以也沒有太介意稱呼上的變化。笑了笑,以平輩之禮相還:「玄成跟我還客氣什麼,咱們賓主當年一見如故,呵呵,這些年來能相互扶持,也算彼此有緣。有話你就直說吧,老夫洗耳恭聽便是!」
「既然如此,魏某就不繞彎子了。大人如此推崇李法主,知不知道此人近年來所謀之事屢屢失敗,到今天連個穩定的落腳之地都沒找到?!」
「哎!玄成所言謬矣!」聽魏徵對李密如此鄙夷,元寶藏立刻出言地替對方辯解,「正所謂天欲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身形。昔日漢高祖百戰百敗,到頭來還不是照樣逼得楚霸王自刎於烏江麼?況且『桃李子』,『桃李子』說的便是出逃在外的李家子弟。如果法主不是屢經磨難,又怎能應了這民謠中所指。再者說了,法主亦非無處落腳。他現在已經到了瓦崗山,坐了翟讓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可屬下聽聞,那李密到了瓦崗山後不久,原來百戰百勝的瓦崗軍便在運河畔被張須陀殺得丟盔卸甲。////而那個打得李密落荒而逃的小將,正是三年前以數千精騎飛奪黎陽倉,然後組織俘虜據守,讓李密折戟于堅城之下的李仲堅。」沒等元寶藏分辨完,魏徵搶著打斷。「他可是也姓李,論本事和名頭,絲毫都不比密公來得差!」
「一商販之子耳,焉能與蒲山公相提並論!」元寶藏十分不屑地點評。轉過頭看到魏徵的臉色,又趕緊補充了一句,「老夫不是看不起其出身,老夫是說,他背後根本沒有密公那樣的人脈。李家三代所積門生故吏無數,只待密公站穩腳跟,等高一呼,便立刻可以再拉起十萬大軍!」
魏徵的出身比商販之子略好,但也算不上高貴。聽聞元寶藏此言,苦笑了一下,低聲道:「與李密比,李仲堅的出身的確差了些。可眼下河東李淵,隴西李軌,血脈都未見得比李密低賤。特別是河東李淵,手握重兵,坐擁險要,其背後的人脈又廣。真的起了反心的話,底子比李密厚得多!」
這些道理沒錯,元寶藏聽著卻覺得胸口發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沉聲打斷:「老夫跟法主乃為世交,素知他的能耐。此刻他只是時運未到而已,一旦風起雲湧,或蛟或龍,前途不可限量!」
魏徵聽出元寶藏心中的煩躁,便不願再深勸。歉然笑了笑,低聲道:「屬下可以將性命交與大人之手,與大人共同進退。但屬下希望大人看準機會再行動。如果動得過早,未必能幫上李密的忙,反倒會因為實力暴露過早而傷了他的根基!」
「此話怎講?」元寶藏緊皺下眉頭,強壓著心中怒火追問。他這個人除了做官之外,其他方面的本領和見識都非常一般,但心胸還算得上寬廣,不會因為話不投機便拒絕聽取別人的意見。
「瓦崗軍在夏天時剛打了一場大敗仗,此刻我等起兵響應,表面上看,自然是雪中送炭之舉!」魏徵想了想,慢慢組織語言,以元寶藏能聽得進去的方式分析。
元寶藏的圖謀正是在危難時刻推李密一把,以便奠定自己在新朝中的地位。發覺心思被魏徵料中,忍不住輕輕點頭。
魏徵卻不看他的表情與動作,嘆了口氣,低聲補充道:「然而武陽郡與瓦崗山之間畢竟還隔著一個汲郡,四周還有無數江湖豪傑虎視眈眈。此刻倉促起事,非但朝廷要全力剿滅,那些河北道的綠林豪傑,也會因為嫉妒李密,把火氣全撒在咱們身上。屆時咱們既要面對前來征剿的官軍,又要提防竇建德、高士達等人趁虛而入。偏偏瓦崗軍又被張須陀壓在河南抽不出手來援助。四面受敵,咱們不是只有等死麼?」
這種最壞的情況,元寶藏也曾想過,但他並不認為事態會真的變得像魏徵推測的那樣差。據他所知,皇帝陛下此番北巡,在塞上跟突厥人談的並不開心。官場中紛紛傳言,突厥人已經暗中起了禍心,只等著找到藉口宣戰。而戰事一起,楊廣和很多重臣根本來不及從前線撤離。屆時整個朝廷被人一勺燴了,華夏江山立刻便分崩離析……
即便楊廣跟突厥人沒有翻臉。武陽郡此刻扯起反旗,也能極大地分擔瓦崗軍所面臨的壓力。倘若事有不諧,李密會秘密安排人手將他和家眷接上瓦崗,不會讓他獨自面對太多的風險。
仿佛能看穿元寶藏的心思,不待他出言辯解,魏徵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前後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只要李密能在瓦崗山站穩腳跟,把手伸向河北,咱們舉旗響應,竇建德等人便不敢輕舉妄動。而竇建德等人不輕舉妄動,朝廷派兵前來征剿之時,咱們就可以借瓦崗軍之威名聯絡周圍的江湖豪傑,共同抗敵。只要保住武陽郡始終控制於大人之手,李密面前,您老還怕沒立足之所麼?」
早幾個月動手,最後只落個「雪中送炭」的人情,卻要赤身地跑到瓦崗山尋求庇護;晚幾個月動手,便可以要地盤有地盤,要人氣有人氣。其中孰輕孰重,元寶藏略一琢磨便能分得清楚。可那又面臨著夜長夢多,或者從龍首功被別人所搶的風險……
「玄成所謀甚為長遠!」翻來覆去想了好半天,元寶藏還是拿不定主意,「老夫亦不願立刻起兵,但法主已經來信催促過我多次了……」
「可李密此刻畢竟不在河北,不知道我等所面臨具體情況。並且眾所周知,他是個急性子!」魏徵察覺元寶藏的語氣已經鬆動,趁機又下了一劑猛藥。「當年他若是多等幾天,待征遼大軍與高句麗人決戰時再切斷糧道,陛下根本沒機會重返中原。當年他若是不急著催促韓文相猛攻上洛,威脅京師,而是把十萬大軍向南撤入洞庭湖,恐怕江南半壁江山亦早非大隋所有。////可如今楊玄感和韓文相相繼兵敗身死,李密雖然能獨善其身,畢竟沒能事事皆如其預先所謀劃!」
聞聽此言,元寶藏的臉色登時一片雪白。李密的確已經替他安排好了退路,可楊玄感和韓文相兩個,當初何嘗不是相信即便戰敗,自己亦有足夠的去處可以逃離生天呢。他們不折不扣地相信李密,所以他們都死了,死得稀里糊塗。如今又輪到了自己,是清醒而矛盾地活著,還是幸福且糊塗地去冒險,這個決斷一時好生難下。
「大人再仔細琢磨琢磨。但有定論,無論是刀山火海,屬下絕對奉陪到底!」看到元寶藏的臉色陰晴不定,魏徵猜測出對方還在猶豫當中,笑著表白。
「嗯,你先回去吧,我想明白了後,自然會去找你!」元寶藏擺了擺手,心不在焉地回應。轉眼間,他又覺得自己太疏忽大意了,扭過頭去,衝著魏徵的背影喊道:「玄成,今日……」
「大人還有什麼事情?」魏徵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帶著幾分怒意回頭。元寶藏瞬間發覺自己做錯了事情,不該懷疑魏徵的忠誠,趕緊笑著解釋道,「今日你勸住了魏德深,沒讓他去趟對岸的渾水,實在是勸得及時。老夫不想插手過多,以免引起魏縣丞的誤會。所以拜託你多幫幫他,至少加派些人手將對岸的形勢打聽清楚了,再決定是否繼續出兵!」
「大人儘管放心!」魏徵眼裡的失望慢慢消融,壓低嗓音承諾。「屬下這就派人去河對岸打探,沒有機會,決不讓德深出兵!」
「那老夫就放心了!」元寶藏寬厚地笑了笑,又恢復了其善良長者的形象。
魏徵能猜到元寶藏心裡想什麼,笑了笑,轉身出門。回到屬於自己房間中,立即招來心腹,派遣他們去探聽漳水對岸賊人的火併結果。安排好了這些事情後,他便閉門謝客,每天晚出早歸,除了到衙門中處理公務外,不跟任何人發生過多接觸。
這樣做自然可以將元寶藏的疑心降低到最小,無奈有人偏偏不長眼睛。才過了兩日,便涎著臉找上門來,探頭探腦地喊道:「長史大人,長史大人,您最近好像公務甚忙啊?」
「大白天你不處理公務,跑我這來幹什麼?」魏徵肚子裡邊正憋著火,看到對方那一臉獻媚相,立即按捺不住,瞪起眼睛呵斥。
「有,有件事,想請,想請長史大人幫個忙。呵呵,呵呵!」小吏湯祖望仗著跟魏徵臉熟,冒著刀一樣的目光,笑嘻嘻地向屋子中硬擠。
「站在那裡說話!我這地方是你隨便可以出入的麼?」魏徵「啪」地一拍桌案,厲聲怒喝。
湯祖望被嚇得一哆嗦,立刻停在了原地。一隻腳在門裡,一隻腳在門外,趔趄著躬身:「大人,大人息怒。急事兒,真的是急事兒!」
「站在門口也能說,這裡是府衙重地,不會有人隨便打聽消息!」魏徵拿這疲懶傢伙無可奈何,冷著臉命令。
「嗨嗨,嗨嗨!」湯祖望先是乾笑了兩聲,用肉眼泡看清楚四下沒有外人,才壓低聲音,悄悄地祈求:「鮑校尉,就是那個黃牙鮑,想托我向大人求個情,放了他手下那幾個被困在鋪子裡的夥計!」
「黃牙鮑?!」魏徵先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你當魏某是什麼人了?」
「大人,大人!」湯祖望連連作揖,唯恐被怒火波及。「我只是替他傳個話,至於幫不幫他,大人當然自有主張。」
魏徵看了湯祖望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你很急公好義啊?他不是被軟禁了麼?怎麼還能見得到你?」
「大人有所不知!」湯祖望又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他當日的確被堵在了貨棧里。但只過了幾個時辰,他就從貨棧里突然消失了。弟兄們搜遍了全城也沒搜到他,結果誰也沒想到,今天他又自己冒了出來!」
「一群廢物!」魏徵用力拍案,差點把桌案掀翻。湯祖望本來已經借著說話的機會別進了屋子,發覺情況危險,又趔趄著向外退了幾步,躬身附和:「的確是廢物,那麼大個活人愣是沒看住。但他自己又冒出來了,弟兄們也不能再當逃犯殺了他啊!」
「他倒是有幾分膽氣!」魏徵冷笑著點頭。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又突然出現,只有會隱身術的神仙才能做得到。黃牙鮑不是神仙,但黃牙鮑手裡有錢,足以讓去圍困他的郡兵暫時雙目失明一會兒。至於他為什麼又冒著被殺的風險出現在城裡,想必是漳水對岸的戰鬥有了結果,他身上又被安排了新的任務。
猜到對方的來意後,魏徵的心態漸漸又冷靜了下來。郡守府無人,派出的哨探已經兩天了,居然一點兒有用的消息都沒能送回來。反倒是這個黃牙鮑,身上既然背負了使命,自然也知道張、程兩賊的火併結果。
「大人,大人,黃牙鮑既然敢來,手中必定有所恃。大人不妨聽聽他說些什麼,然後再決定答應不答應他的請求!」湯祖望雖然是個廢物,半年多來跟形形的人打交道,也練出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看到魏徵怒氣漸漸消退,向前挪了挪身子,獻媚般提醒。
「你收了他什麼好處,居然如此賣力地替他說話?」用手扣了扣桌案,魏徵突然追問了一句。
湯祖望立刻一個箭步蹦開去,斜眼瞅了魏徵半天,發現對方始終淡淡地看著自己,無奈地咧了下嘴吧,低聲承認:「沒,也不算什麼好處。只,只不過是兩個銀,銀錠而已。也就十多兩,跟手底下人一分,自己便沒剩多少了!」
白銀在大隋並非流通貨幣,僅僅做官場送禮和鎮庫之用,價格頗高。十兩白銀,在尋常年景也能兌換一萬五千餘肉好,換成現在的白錢,至少能兌兩萬三千有奇。而湯祖望的全年收入,明的暗的加起來頂多也就這個數,怪不得他如此替對方賣力了。好在魏徵沒心思追究其收受賄賂,又淡淡笑了笑,繼續追問:「只十兩白銀,就想把幾個犯了死罪的傢伙撈出來。你賣得也忒賤了些吧?!黃牙鮑人呢,現在躲到哪裡去了?」
「十兩,十兩白銀僅僅是讓屬下傳個話!」湯祖望聞聽魏徵嫌錢少,立刻笑嘻嘻地辯解。話說出口後,他才醒悟自己對的是素有清廉之名的魏長史。趕緊又拱了拱手,低聲辯解,「屬下,屬下也不想理睬他。但屬下不是負有替大人傳遞書信的職責麼?如今張、程二賊重歸於好了,屬下落個人情在,今後也好跟巨鹿澤往來不是?」
「張賊和程賊重歸於好了!」魏徵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追問。
「黃,黃牙鮑親口對我說的。他說,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張賊和程賊見了面,立刻握手言和。所以他才敢抖著膽子回來,找我代為說情,救他屬下那些弟兄!」
「具體情況怎麼樣,你有問過麼?」魏徵定了定神,皺著眉頭詢問。
這回,湯祖望又得到賣弄的機會了。湊到桌案邊,貼著魏徵的耳朵低語,「據,據屬下跟姓黃的套話。他說,好像張金稱受了小人的挑撥,所以才找程名振的麻煩。但兩人一見面,誤會就被揭開了。張金稱隨後就撤軍回了巨鹿澤。程名振看周圍已經沒什麼事情,便將黃牙鮑又派了回來!」
那個挑撥離間的小人,自然就出在武陽郡。魏徵知道程名振是借黃牙鮑之口警告自己,苦笑一聲,連連搖頭,「他還說什麼了,放了他的弟兄就完了?」
「大人英明!」湯祖望打蛇隨棍子,迅速上爬,「姓黃的說,希望大人代為斡旋,准許他的店鋪重新開業!將來武陽這邊再需要跟巨鹿澤聯絡,也好有個中間人!」
「無恥!」魏徵怒極反笑,「他把武陽郡當成什麼地方了,跟他們一樣的綠林山寨?」
罵完了,猛然想到元寶藏前兩天跟自己說過的話。心裡又是一陣失落。武陽郡如果投靠了李密,不就變成了一個綠林草寇盤踞的巢穴麼?跟巨鹿澤那邊比,還裝什麼清高?人家程名振好歹是被逼無奈才造反,而武陽郡守元寶藏元大人,卻是吃著朝廷的俸祿,打著土匪的心思!算起來,還不如一群綠林草寇有良心!
「可不是麼,屬下當時這樣罵他!」湯祖望笑呵呵地回稟,「但他說,讓屬下儘管帶話給大人。至於事情成不成,大人自有決斷!」
賊人的氣焰是越來越囂張了!魏徵又怒又氣,偏偏卻知道自己毫無辦法。張賊和程賊沒打起來,實力自然不會受損。兩賊之中任何一個出馬,即便打不下武陽郡治所貴鄉縣,卻足以將武陽郡治下的其他幾個小縣攪得雞飛狗跳。到頭來朝廷震怒,倒霉的還是地方官員。
仔細核計下來,與其雙方徹底撕破臉面,兩敗俱傷。還不如就像先前一樣糊塗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最後的一絲火氣也熄滅了,苦笑了幾聲,點頭承諾:「你回去叫黃牙鮑準備禮物吧。每名小嘍囉一百兩,錢直接交到儲主簿那裡,全交齊了後我就讓魏縣丞放人。至於允許不允許他繼續開貨棧的問題,我要先稟報給郡守大人,然後才能答覆他。在此之前,他千萬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以免被魏某親手抓到!」
「那是,那是,黃牙鮑也算個聰明人,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湯祖望把一筆外快賺到了手,打了個哈哈,歡天喜地告退了。魏徵枯坐在桌案後又嘆了一會氣,強打起精神,找元寶藏匯報巨鹿澤的最近情況。
郡守大人身邊恰好有貴客在,不便於二堂接見。所以元寶藏匆匆走到衙門側門處聽魏徵說了幾句,點點頭,意興闌珊地指示:「也好,你順便通知魏縣丞,叫他不必過河去冒險了。至於黃牙鮑的那幾個屬下,既然抓了,總不能稀里糊塗的放出來。否則,官府的威嚴何在?這樣吧,尋個欺行霸市的罪名,每人打他們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原來的那個貨棧查封,讓姓黃的另找個落腳處,擇日開業!」
到了這個時候,郡守大人居然不想如何對付突發情況,只顧著維護自己的顏面。魏徵心裡失望至極,也就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恰巧元寶藏也不想跟他多說話,笑著打起了官腔。魏徵見此,愈發心灰意冷,輕輕拱了下手,就此告辭。
衙門的事情早做晚做都一個德行,還不知道替誰忙活呢!思前想後,越想越鬱悶,魏徵乾脆直接回了自己家。家中的老妻裴氏是跟他從貧賤時一起熬過來的,彼此間情意甚篤。看到丈夫滿臉晦氣,趕緊端茶倒水,笑著安慰道:「郎君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何必呢?你再生氣,事情還在那擺著,不會自己走開。不如消消氣,慢慢地琢磨一下,說不定就找到解決辦法了!」
「你不懂!」魏徵搖頭苦笑。「該管事的人不管。不該管事的人瞎張羅。越忙活越亂,越亂越忙活。唉,忙了半天,結果卻不知道便宜了誰!」
「我當然不懂!」裴氏白了他一眼,一邊伺候他脫鞋,一邊笑著嘟囔,「既然不知道便宜了誰,就慢慢干唄。反正干好了也沒功勞,干壞了倒惹一身麻煩!」
這話倒是個正理兒。看元寶藏今天那態度,顯然是對自己起了疑心。而自己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呢?由著他唄。反正那條破船自己已經上了那條破船,沒有力氣將它停下來,更不可能拉掌舵的元寶藏回頭。
順著聽之任之的思路想下去,魏徵心裡反倒好受了些。大隋朝已經窮途末路,自己人微言輕,操碎了心也無法力挽狂瀾。元寶藏放著好好的郡守不當,偏要去當流賊,自己攔不住,乾脆就別攔。免得好心礙了人家的事情,給自己換來迎頭一刀。至於程名振,他既然有本事跟張金稱平安共處,自己也別再給他上眼藥了吧。反正張金稱已經爆發過一次,日後即便自己再挑撥,他輕易也不會爆發了。
想著心事,魏徵洗腳更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卻發現已經當了土匪,帶著一干凶神惡煞般的嘍囉,四下里殺人放火。貴鄉縣丞魏德深試圖螳臂擋車,被自己一刀劈了。光初主簿儲萬鈞家底太厚,元寶藏眼紅,也命令帶人殺上門去抄了。昔日的同僚一個個倒在刀下,自己的官卻越做越大,越做越大,可以直接出入聚義廳,與程名振稱兄道弟起來。
不料那程名振卻心胸狹窄,始終沒忘記自己給他設圈套,騙張金稱與他火併。抽冷子找了個機會,便提刀沖向自己,「你也會有今天!」長槊刺到胸口,魏徵感覺不到痛,只覺得濃濃的屈辱。「老子是賊,你算什麼?」張金稱一刀切開自己胸膛,掏出心臟,一邊嚼,一邊冷笑。
心臟分明已經被張金稱給吃了,魏徵卻發現自己依然活著。胸口破了一個洞,前後都能看到光。周圍嘍囉們指指點點,看風景一樣笑著奚落,「看那個沒心的傢伙,看那個沒心的傢伙……」
「你才沒心沒肺呢!」魏徵怒罵著衝過去,腳被屍體一絆,重重地跌翻。砸破地面,沉沉墜入無邊的黑暗,越墜越深,越墜越快,墜過地獄的十八層,繼續向下,無窮無盡……
「啊—」他慘叫一聲,翻身坐了起來。突然發現,床頭的燈還亮著,妻子還沒睡,正在***下縫縫補補。
「郎君怎麼了!」被魏徵的慘叫嚇了一跳,裴氏趕緊放下針線,上前攙扶。
「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魏徵慘笑著推開妻子的手,低聲解釋。
「咣,咣,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外邊的打更聲恰恰響了起來,才兩更天,距黎明還早。外邊的夜黑得像墨一般,秋風陣陣,穿林過窗,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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