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不要了?」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揚起手中的帳本嘴角掛著輕笑,目光順著木箱露出的縫隙看去,裡邊滿滿當當便是粗略算下來少說也有數百的賬本。
「謝過兄台!」
身前的書生仰頭看向徐閒起身正欲接過,身後另一位書生已經揚起手中的書捲起直直的拍在了後者的腦勺上,打得後者頭暈目眩。
「你這呆子!」
「大人,這書我們不要了。」
那年長的書生說完對著徐閒拱手一禮,看清來人的穿著後神情微怔不過倒也沒有慌亂,反而思緒流轉起來。
「哦?」
「這就不要了?」
「這一箱子東西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吧。」
徐閒抽身往前,
木箱被掀開,裡面靜靜地躺著數百本賬本,細細看去不少已經封面焦黃,書角卷邊,若不是用棉線穿好怕是早已經散架了,可饒是如此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腐朽氣息,如此看來這箱子裡的東西怕是很有些年頭了。
「既然是明白人就不用再演了吧?」
徐閒再度彎腰從箱中隨手拿出一本,不出所料同樣是一筆筆細緻入微的帳目,細細看去日子確是幾十年前的,望著滿滿一箱子的東西自己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天底下能用的上如此多的賬本的商人怕也是只有代郡那幾家人了。
「草民見過,殿下。」
那書生拱了拱手笑道,稱呼換了也不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說說吧是樓上那家的人?」
徐閒仰頭往聚賢樓的方向看去,幾日前喚代郡三大糧商入京時,百曉生的情報就已經送到了自己的桌上,素聞三家雖然表面和氣,可暗地裡腦漿子都快打出來了,所以叫入上京在聚賢樓晾著這麼久也是想見個分曉,沒想到剛剛來這西市就撞見了眼前這一幕。
「殿下見笑了,草民曹得,這是家第曹文。」
「眼下這箱子是我曹家家主給殿下的禮物。」
「原本是打算在樓上見面後,由家主當面獻給殿下的,沒想到正巧撞見,草民便直言了,這箱子裡裝的都是范家,渠家,兩家近幾十年來記下的原始賬目,若有不信之處還請殿下一一探查。」
曹得說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閒。
「賬本從何處來?」
徐閒隨手翻著,手中的這本正是記載著范家走私鹽鐵糧草入北地戈壁的項目,一樁樁一件件皆是細緻入微,年月幾何,錢糧幾何,收益幾何,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如今確是被有心人放到了木箱最上方的一層。
「稟殿下,兩家家主前腳入京,我曹家在餘下兩家安插的探子就已經深入府中,既然為經商之人賬本這東西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中雖擔著天大的干係,可若是缺了這賬本無論是將來對賬還是掣肘都缺了東西所以各家都余著。」
曹得頓了頓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
「我曹家也不例外。」
「近幾十年來我曹家生意已經放了境外,和這兩家少有正面上衝突,所以兩家人對我曹家也放下了戒備,可饒是如此偷來這賬本也是費了天大的功夫,其中大多草民已經整理過一番,殿下若是有不解之處,比間事了可喚草民前來細細詢問。」
「不必了。」
「就憑手中這本賬目,就夠范家滿門抄斬了。」
「至於其中真假倒是好說,一對便知。」
「不過能得知此中消息,你和上邊那人是何關係?」
徐閒開口問道,本以為還要自己抽刀子,現在倒感情好人家自己把刀子送到了自己手邊,順帶磨得鋒利。
「樓上的家主是草民的二弟。」
「曹舍,曹得?」
「捨得,捨得,有意思。」
徐閒輕聲念叨著。
「父親在世時說過,做生意有舍才有得,所以便取了這個名字讓我們時刻謹記於心,二弟最有經商之才,同樣心思活絡腦子也比愚兄聰慧許多,所以成了我曹家家主,至於三弟,商賈的地位終歸還是低了些,父親想讓他成為家中的讀書種子,日後若有所成也能為家中分擔一些。」
曹得很有耐心的解釋道。
「嗯,上樓吧。」
徐閒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邁步往聚賢樓走去。
「砰……」
木門被推開,
「草民范永斗,見過殿下!」
「草民渠有山,見過殿下!」
「草民曹舍,見過殿下!」
內里的三人俱是恭敬的行禮道,面色確是各不相同,曹得腰躬得很低抬頭時依舊是掛著一副人畜無害的面孔,渠有山神色微怔行禮後下意識的想要停直腰板,范永斗則是滿臉肅穆一絲不苟目光落到那身蟒袍上時白鬍子斗輕顫起來。
「殿下,還請上座!」
曹得面帶笑意的拉開木椅。
徐閒點了點頭落座在主位上。
餘下眾人皆是站著,唯獨渠有山想要落座可瞧見隨在徐閒身後的白起和燕十三身上時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吐沫,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只得站在原地。
「諸位還請落坐。」
「想必各位家主來此之前已經知道為何了吧?」
「如此本殿便直言了,後日大軍便要南下開拔,軍中的糧草不夠南征,所以有些事情還得勞煩在坐的諸位。」
徐閒輕笑著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過。
「見過殿下,草民渠有山有一事還請殿下直言。」
「你說。」
徐閒望著眼前中年人眉頭微挑。
「殿下,天下眾所周知我有代郡三大糧商富,市井之間總有人說富可敵國,可那是屁話,是誅心之言!」
「別的不提單論我渠家,這點基業還是祖宗十餘代傳下來的,這才有我們後代一口飯吃,這祖宗基業來得不容易,草民這些年兢兢業業可還是讓祖上餘下來得縮水許多。」
「何況這年頭掙點銀子也不容易……」
渠有山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一旁的范永斗默不作聲的低著頭耳朵確是豎了起來,反觀曹得依舊是坐在原地正兒八經的聽著。
「渠家主有話不妨直說。」
徐閒淺飲了一口茶水含笑看向渠有山。
「如此草民也不拐彎抹角了!」
「敢問殿下,作價幾何?」
渠有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
「上京市價斗米二十五文,京外各州郡市價十五六文,不知渠家主認為作價幾何為好?」
指尖輕輕的點在木桌上,
聲音很輕可卻輕易的傳入在座眾人的耳中。
「那草民便斗膽開價了!」
「新糧斗米作價百文,陳米作價八十文,青稞小麥作價六十文,如此也算給殿下湊合整數,只要殿下點頭大軍出征之前保證不少一粒糧食!」
「渠家主開價當真?」
徐笑目光灼灼的看向渠有山。
「殿下,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何況短時間之內湊出如此大一批糧食也是不易,算上途中耗費,比起往日戰時這價不算高吧?」
渠有山擦了擦額頭的汗,咬牙開口道,自己記憶中便是斗米賣出三五百文的也不在少數,對於自己而言這個節骨眼上,這個價格可以說是天地良心了
「自然不算。」
聞言渠有山暗自鬆了一口氣,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確是話鋒一轉,
「可本殿只想買平價糧。」
「不知渠家主可否願賣?」
「這……」
「方才的定價上,五折可行?」
渠有山再度咬牙開口道,一把搶過身後賬房先生的算盤,在房間中旁若無人的盤算起來,木珠敲打的聲音格外的突兀。
「殿下這是草民的底線!」
「不行。」
「平價糧也是本殿的底線。」
「大軍南征為驅逐群狼,將士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爾等卻是趁機抬高糧價,卯足了勁往兜里揣銀子,意欲何為?」
徐閒眼睛微微眯著,
渠有山只覺得莫名的有些森冷。
「殿下,如此說來不是誠心購糧,又何必戲耍草民等人?」
渠有山揮手便欲轉身出門。
一把長劍不知從何處而出,
橫在渠有山的脖子上,
鋒利的劍刃刺破皮膚,
有鮮血順著劍身滴落,
「殿下這是?」
渠有山感受長劍的冷冽身子止不住的輕顫起來,目光所至是一個全身黑色的劍客,方才明明還隨在那人身後,一眨眼的功夫卻已經用劍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想要買糧。」
「可惜你不願意賣。」
「曹家主你說此人當不當殺?」
徐閒掏了掏耳朵,看著曹舍的方向笑了笑。
「回稟殿下!」
「草民也是第一次見如此要錢不要命之人,朝廷南征是頂天的大事,渠家主卻一點糧草都捨不得,實在不當人子,依草民來看……」
曹舍起身一禮,在方寸之間渡步起來。
「不妥。」
轉身一個輕笑,
「自然當殺!」
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渠有山一字一頓道。
「曹舍你個驢日的東西,唇亡齒寒的道理你都不懂?」
「我代郡三家幾百年來相互依存,今日他姓徐的敢滅我渠家,明日就能滅你曹家,范家!」
渠有山從牙縫中擠出這話。
下一刻,
燕十三眉頭微皺長劍壓下,
渠有山只覺得整個人被森然死氣所包裹,
「殿下!」
「我渠家願意獻糧,平價!」
「不不不……」
「全部贈與殿下!」
渠有山額頭有細密的汗珠升起再也顧不得其他驚叫出聲。
「過時不候。」
徐閒揚了揚手,
「殿下,草民若是身死,那糧食又何處去尋?」
渠有山瞳孔不斷放大。
「曹家主你說呢?」
徐閒沒有接話反而看向一旁的曹舍。
「回殿下的話,草民自會為殿下尋來一同送往軍中大營!」
曹舍含笑道,面上依舊是人畜無害的表情。
「渠家主安心去吧,這批糧食不會糟蹋的。」
話音落下,
有長劍深入三寸有餘,
渠有山捂著咽喉倒地,
「嗬嗬嗬」
……
場中有濃郁的血腥味升起,門外的護衛想要破門可一想起內里的那人便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如同木頭人一般呆在原地。
「范家主,糧草一事你又如何看?」
徐閒轉身看向范永斗,
咧嘴一笑確是白牙森冷。
「殿下,我范家有六十萬石糧草相贈。」
范永鬥眼神冰冷的望著渠有山的屍體,心中已經盤算起來如何侵吞渠家的商路,對於自己而言這六十萬石糧草的價值絕對比不上渠家的覆滅來的有意義,可目光落到那個一臉人畜無害模樣的年輕人身上時神情肅然下來,往後代郡沒了渠家可觀眼下背後捅刀子的情況曹家更為棘手。
「范家主如此大氣?」
「為國分憂是范家的榮幸。」
范永斗的態度放得極低。
「不用了,為國分憂的還餘下曹家不是?」
徐閒起身從懷中掏出厚厚賬本丟到了桌上。
「以前便常聽人說起,巨大的財富背後都隱藏著罪惡,可原本想來至少得有個良心底線,現在才曉得良心這玩意對於很多人來說,便是掏出來也賣不了幾個錢。」
「這是……」
范永斗極快的反應過來,指著曹舍嘴唇輕顫著,老邁的身子掙扎著想要往曹舍的方向撲過去。
可春分刀已經出鞘,
人頭飛起血染紅了賬本,
「想必曹家主也曉得范家的藏糧所在吧?」
手中的春風刀還未收鞘,
徐閒盯著眼前的曹舍問道。
「殿下放心,草民自然省得。」
「曹家的糧草連同渠家,范家,明日寅時之前必然送往軍營,另外若是殿下放心南征的後續糧草我曹家可供迎三成!」
「三成?」
「怕是要掏空你曹家的家底。」
徐閒細細的打量起眼前的曹舍來,
人如其名果然捨得。
「對了,殿下!」
「這是我曹家百年來的賬本,若是殿下有意自可查探,我曹家銀子不少,同樣來得也不乾淨,不過有一點草民可以保證,我曹家百年來貿易境外鹽鐵糧草一類從未出境,只有絲綢瓷器一類賺異域胡人各國貴人的銀子。」
「同樣我曹家不敢保證這銀子上沒有沾血,可算是異族人的血,這點想來殿下也不會介意吧?」
說完曹舍拍了拍手,
門外自有護衛抬著另一口大箱子入內。
「你想要什麼?」
收刀入鞘,徐閒輕念出聲。
「草民想要為殿下效力!」
「哦?」
「草民相信殿下不會讓曹家吃虧的。」
曹舍說完雙手抱拳頭壓得很低牙關緊緊的咬在一起。
場上良久無聲。
幾炷香後,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起身拍了拍曹舍的肩膀。
「你爹給你取了個好名字。」
「戶部給你餘下一個位置。」
清朗的嗓音在房內迴響,
當曹舍抬頭時場中只餘下癱倒一地的賬房先生和兩句冒著熱氣的屍體,自始至終地上裝著賬本的箱子都沒有被打開。
「呼……」
曹舍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
「臣,曹舍恭送殿下!」
望著那人的背影
曹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鄭重其事的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