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中,空無一人,唯有油燈在閃動著,胡明忽暗,讓視線有些模糊。
四周的侍衛,已經退下,這裡顯得空曠而冷清。
美酒進入喉嚨,好似火燒一般,劉邦想要繼續說什麼,卻是說不出,唯有淚水流下。
恍然如夢。
在幾年前,他還是劉季,還是一個小流氓,一個贅婿。世人以為他娶了呂雉是最幸福的時刻,可在他眼中,放掉那些刑徒,直接如山落草,那才是最快樂的日子。
兩年不到,一舉成為沛王,成為天下最為有權勢的存在。
然而,又是不到一年時間,獨困孤城,窮途末路。
「大王……」
蕭何跪倒在地上,眼中滿是淚水。
隱約之間,外面傳來喊殺聲,楚軍已殺進來,沛軍在抵抗著,血戰著,兵器在碰撞著,彼此在劇烈廝殺著。
然而,也就那樣了,堅持不了多久了。
更多的人,選擇了投降。
劉邦淡淡道:「沛縣起兵,你才是沛縣真正的領袖……至於我只是贅婿而已!」
跪在地上,蕭何道:「臣有智無勇,可為李斯,卻不可為始皇帝!」
「李斯死的很慘……大丈夫,生不能食九鼎肉,死亦當九鼎而烹!做人能混到李斯那個地位,即便是被腰斬也值當了!」
劉邦說道:「我劉季只是一個無賴兒,只是一個贅婿,卻能稱王,現在死了,也值當了!」
「大王,你若是不反項王,未必不能為一方王者!」蕭何說道,微微嘆息。
劉邦卻搖頭道:「你不懂!項羽要當始皇帝,而不是當齊桓公。齊桓公能容下各個諸侯,可始皇帝容不下各個諸侯!」
「在關中,鴻門宴時,項王就像弄死我……只是項王畏懼其他聯軍首領,不得不妥協……於是冊封天下,獨占關中!」
「可等到項王占據關中兩年多,休養生息,老秦人心態已穩……項王必然覆滅關中諸侯。即便是項王要當關中王,其他人也不會答應……沒有大戰,那些人如何封侯!」
「即便項王沒有其他心思,可其他諸侯卻是內亂不斷,必然爭鬥不斷……」
劉邦說著天下局勢,不由苦笑著。
鴻門協定,不是戰鬥的結束,而是開始。
很多時刻,聽話的順著大勢走,不聽話的被大勢拉著走。
等坐到那個位置,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哪怕是皇帝。
「天下諸侯,皆是想要當始皇帝,可真正有資格的,其實只有四個,一個是項王,一個是我,一個楚懷王,一個齊王!」
「項王實力最為強大,楚懷王最優名分,齊王最富有,我條件最差!」
「可楚懷王最先被淘汰,接著是我,接著是齊王……我們三人若是聯手,倒是能對抗項王……不對,即便是我們聯手,也不是項王的對手……很多事情,沒有開始已經結束了!」
劉邦絮絮叨叨說著,很多時刻,人生沒有選擇。
若是他安心做沛王,會如何?
劉邦想著,搖頭片刻。
當年,他就不甘心當農民,種地一輩子,想要建功立業,如今又豈會甘心當沛王。
「大王……不如投降項王,以項王的假仁假義,必然會厚待大王,冊封大王為侯!」蕭何說道。
劉邦卻拒絕道:「我雖是無賴兒,可也是有志氣之人,紂王豈會投降周武王!」
站起身來,劉邦一腳踹到酒桌,頓時酒碗散落在地上,酒水流出,有的還濺射在蕭何的身上。
「蕭何,大好頭顱,直接送給你!」
劉邦拔出寶劍,在脖子上抹動著,頓時脖子上出現了血口子,鮮血流出,倒在地上。
外面傳來喊啥聲,似乎大軍在不斷逼近著。
「大王,對不起了!」
蕭何說道,拔出寶劍,直接斬下劉邦的腦袋。
戰甲響動著,一個披甲的將軍出現,進入宮殿當中,正是英布。
「拜見將軍!」
蕭何上前道:「我已斬沛公!」、
…………
大帳中,項羽正在翻閱著《竹書紀年》,陳平端坐在一旁。
外人看來,又是「常申凱」與「戴笠」,彼此和諧至極。
「竹書紀年當中,似乎與常規史書不一樣。史書上說,舜將王位傳給堯,是禪讓位置。可這本書當中,卻是舜將堯囚禁起來,後又流放,甚至不讓堯的兒子朱丹去見他。」
「按照這樣說法,古代聖王堯舜之間的禪讓,竟然是政變,而不是儒家所稱讚的「德治天下,任人唯賢。」
「舜即位後清洗政敵,殺掉了堯的幾名心腹,並污衊對方稱之為「四凶」,這裡面就有大禹的父親鯀,於是大禹暗中積蓄力量,據夏地抗擊舜,擊敗舜之後將其流放蒼梧至死,大禹死後,兒子啟即位,伯益密謀篡位,被啟殺死。
「伊尹將太甲流放到桐宮悔過,等他改過自新後,又重新迎接回來當大王。而這本書中的記載,完全反過來了,伊尹篡位自立,太甲潛逃回來奪位成功殺了伊尹。如果是真的,那又一位古代先賢跌落神壇了。那麼,到底哪種說法更準確呢。」、
項羽問道。
飲毛茹血的原始人,只會比現代人道德更差,而不是更好。
陳平道:「天下歷史,分為兩種,一種是歷史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一種是世人需要歷史上發生過什麼!」
「伊尹是輔佐商湯的開國第一功臣,如果全盤否定伊尹,太甲的爺爺商湯也會受影響,所以為尊者諱,太甲很有可能秘密處死伊尹,對外宣稱是伊尹迎回的自己,這也是後世的記載。太甲殺了伊尹,卻沒有殺他的兒子們,而且依然任用伊尹的兒子們,還將伊尹的家產分給了他們。這就是聖賢的表現!」
「傳說,孔子篡改史書,編寫春秋,將古代君王黑暗血腥一面,化為仁政,仁慈一面,為正史。至於這本史書,卻是密史,不能在世間流傳!」
「一旦流傳,必然人心動亂,不利於穩定!」
項羽嘆息道:「穩定壓倒一切,人心不能亂。昔日,我讚揚董狐筆,秉筆直書,可現在卻明悟,其記載有不妥之處……所謂的秉筆直書,可能動亂人心,破壞穩定!」
就好似赫魯曉夫,直接批判史達林一般。
可能那些是事真實的歷史,可不能說,一說了破壞人心,破壞穩定,人心亂了,隊伍不好帶了。
很顯然,赫魯曉夫不懂這一點。
或者說,西方人一直不懂這些,從希臘神話的血腥殘暴,就說明了這一切。而中國人成熟了很多,明悟著其中道理。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歷史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需要歷史上發生什麼。
歷史書的目的,不是為了記載歷史上曾經發生什麼,而是為了穩定人心,穩定社會,人心不能亂。
穩定壓倒一切,這是當皇帝第一原則。
在這一點上,秦始皇做的不好,上台後直接幹掉了丞相呂不韋;同樣,秦二世上台之後,學習老爹,直接幹掉了丞相李斯。
他們做的都不好。
在後世,漢文帝上台後,藉助某個臣子,將周勃打入監牢,又是藉助著公主,薄太后等之口,又是放掉周勃。
這一點上,與劉邦先是將蕭何打入監牢,又是放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腳步聲響動,鐵甲響動,龍且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個盒子,「大王,已經斬殺劉邦,這是劉邦的首級!」
說著,打開了盒子。
裡面有一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