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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枝不愛探聽客人隱私,縱然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也沒大喇喇直接問出來。
那鏢頭走南闖北的見慣了各色人,早把她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看在了眼裡。
他本不準備解釋什麼,但真不趕巧,他數來數去,錢袋子裡都只有四十個銅版。
「實在對不住,差了八文錢。」他只好自報家門,「我們是城裡威遠鏢局的。我姓錢,在城裡還算小有名聲。等一會兒接完鏢,收到了那押鏢的一半定金我就來補。」
說著話,錢鏢頭展示了衣服上威遠鏢局的徽記。
八文錢聽著並不很多,只是零頭。
可宋玉枝賣了他們那麼些麵條和素包,饒出去兩碟子小菜,面也給的多,賺頭還不到十文錢。
欠個八文錢,若是跑了單,宋玉枝這半早上就等於白忙活了。
鏢頭也知道這個,說這話的時候一張粗黑的臉都快燒起來了。
他這老成持重的尚且如此,攤子上其他少年就更無敵自容了。
幾個年紀小沒經過事兒的已經吵嚷起來。
「咱鏢頭算術最好了,怎麼還能少算了銅錢?」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早上走路不看路,踢翻了人家的攤子,鏢頭賠了人家十文錢,怎麼會不夠銀錢付賬?」
年紀大一些的則知道來到宋玉枝跟前,幫著鏢頭解釋。
「攤主姐姐,我們錢鏢頭真的很講信譽的,不會跑單的。」
「對,從前我們鏢頭可有錢了。我們的父兄都是跟著他走鏢的,只是年前押大鏢的時候不走運,遇到了一大幫山匪劫鏢,我們的父兄都傷了、殘了,鏢局當家只顧得上賠主顧銀錢,只肯給我們很少的安家費。都是錢鏢頭變賣家產救濟我們。」
「不只救濟呢,鏢頭現在還帶著我們走鏢,管我們吃喝!讓我們賺家裡人的湯藥費!」
半大少年說話沒有個把門的,為了讓宋玉枝相信錢鏢頭的為人,很快就把他們的來歷底細禿嚕了個乾淨。
錢鏢頭想攔都攔不住!
也從他們的話里,宋玉枝解開了疑問。
難怪這錢鏢頭帶人吃頓朝食都得精打細算——走鏢高風險,同樣是高回報,一般不會這麼窮苦。
原來是他供職的鏢局出過那麼大一樁意外,他把錢財悉數接濟了受傷的同僚。
也難怪這麼一群少年就出來當鏢師,家裡人有傷殘病患,那真的是無底洞一般,做普通的營生根本不夠支應的。
「都別吵了!」錢鏢頭把他們趕遠了一些,「萍水相逢的,小娘子信不過我很正常。我身無長物,只有一把佩刀,現下把刀押在這裡,過會兒來取。」
「鏢師的刀不離身,鏢頭帶著我們去接鏢,十三個人攏共就一把刀,本來就夠那啥了。若是身邊連這把刀都壓在這兒了。主家如何信任?別臨時把單子撤了!還是把我押在這兒吧。」
「你傻不傻?咱們事先說好十三個人去接鏢的,這種情況再少一個人,主家就信得過了?」
錢鏢頭又是一聲怒喝,喊他們不許再張嘴!
徹底安靜下來,錢鏢頭還是把隨身的佩刀解了下來。
宋玉枝將眾人的表現都收於眼底,她搖頭說不用,「錢鏢頭連家門都自報了,我哪裡會信不過?您就放心去忙,等忙完了再把銀錢送來。」
「小娘子是個爽快人!」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也到了他們說好接鏢的時間。
錢鏢頭遂也不多說什麼,只再鄭重地對著宋玉枝抱了抱拳,而後就帶著一眾少年離開。
宋玉枝在攤檔口目送他們遠去,冷不丁的聽到旁邊有人笑道:「小娘子心忒大,八文錢就這麼讓人賒了!要是人人都這般,這還做哪門子買賣?!」
說話的是左邊的人家。
左邊攤子的位置很大,就是早先趙大娘打聽過,一個月租子就得要三兩的那種。裡頭擺十來張桌子都綽綽有餘。
攤主是一對夫妻,都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男人瘦瘦矮矮的,看著十分老實木訥。說話的是他膀大腰圓的妻子。
他家早市同樣是賣包子麵條那些常見的吃食。
但是不巧,前頭錢鏢頭帶人過來的時候,他家剛鋪展開,就沒攬到那單生意。
本來沒攬到也不妨礙什麼,木板圍著的攤子談不上什麼隔音,那婦人聽的清清楚楚的,這麼一大群人只點了十來碗素麵並十來個素包子,可謂是摳到了姥姥家!
可偏偏也是因為沒什麼隔音,他們沸反盈天的,隔得老遠都能聽到!
後頭好些客人寧願不上他們寬敞的攤子上吃喝,反而是跟著響動去隔壁買包子和夾饃了!
這半個早上,他們攤子上的生意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差,只趕得上平時的一半。
宋玉枝輕飄飄地看了那婦人一眼,要笑不笑地道:「謝您的提點。不過我怎麼做買賣是我自己的事兒,就不勞您費心了。」
那婦人昂著下巴撇了撇嘴。
宋玉枝也轉頭接著忙自己的事兒。
她在碼頭上討生活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從前在流動攤位上的時候,更遇到過金麻子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噁心玩意兒。
相比之下,固定攤位上的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還比較注重面上的交情,現下隔壁只是說兩句風涼話,並沒有撕破臉皮幹什麼,實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趙大娘在碼頭上的資歷比宋玉枝還深,對這種事兒早就見怪不怪。
倒是周氏初來乍到,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她真的把那話聽上了心,有些擔心地問:「枝枝,那錢鏢頭不會真的賒賬不還吧?縱然咱們知道他是威遠鏢局的,但空口無憑的,咱們上門討要他們不認怎麼辦?」
宋玉枝說不用擔心,「暫且不論那些少年說的話,足以說明那錢鏢頭是仗義之人。光說他們今日——十三個人來吃朝食,卻樣樣只點了十二份。那鏢頭自己愣是一口吃食都沒捨得給自己買,若是存心吃白食、占便宜的,哪裡會那般?」
「他開始想殺價,但說好送小菜和多加一些面後,他付賬差了幾文錢也沒說要再討價還價……這樣的人,真的會差咱家幾文錢不還嗎?」
「鏢局本就是靠著信義走天下,他現在那個境況本就難以取信於主顧,若真的為了幾文錢惹上是非……除非他往後不想在碼頭上接鏢了,否則哪兒有那麼傻的人?還有娘也別把咱家想的多弱小。咱們有趙大娘、還有沈大哥。真到了需要上門討要的時候,聲勢上還能弱了去?當然了,這都是我的看法。真要看錯了人,這八文錢就當我沒做那單買賣,反正也沒虧錢,只是少賺了。權當他們幫咱家熱場子的費用了。」
說來還是現在日子好了,又多了趙家母子這樣宛如親人的夥伴,給了宋玉枝這般的底氣。
不然若是開局那樣孤立無援、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瓣花的境遇,宋玉枝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比起外人,周氏自然更相信自家女兒的判斷,便也很快安下心來。
說著話,三人把碗碟洗了乾淨,宋知遠負責擦桌子,接著迎接下一波食客。
轉眼就過了一個早上,宋玉枝更看重的午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