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無動於衷的李閒終於在此時疾呼道:「住手,黃貴非是殺人兇手,快將其解下行刑台!」
陳正已對李閒佩服的五體投地,聞言只是稍一遲疑,便喝道:「快住手,刀下留人!」
那親軍聽到陳正的喊聲硬生生收手,鋒銳刀鋒堪堪停住,與黃貴頸項只有毫釐距離。
不知多少人提起來的心在這一刻放鬆下來,生死一線,他們險些便要看到人頭落地的景象了!
法曹府邵逢源這邊也反應過來,趕忙上到處刑台,從那些蕭執珪的親軍手中將黃貴接手,攙扶著他走下行刑台,鬼門關前走一遭,此時黃貴的腿腳抖顫發軟,無人攙扶,幾不可立!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雖說蕭執珪下令斬殺黃貴有越矩之嫌,但李閒之前並未阻止,卻在關鍵時刻發聲說黃貴不是兇手,這讓許多人苦思不解,當然,那忽然衝出人群呼喊刀下留人的三人定然與此有關,只是不知道那三人又與黃貴有何干係?
此刻那三人正被幾名軍士攔住,不讓靠近,一眾人打量過去,卻是三個穿著寒酸的男子,其中兩個面貌黧黑粗壯,另一個白皙纖瘦,怎麼看也都不過是三個普通百姓,卻不知道他們呼喊刀下留人為何會有那樣的威力,能讓李閒都聽進去。
便是一干廣府官員也對此百思不解,尤其那蕭執珪,怒沖沖道:「陳正,為何連你也阻止本官為你出氣,你——」
話卻是說不下去,因為蕭執珪看到心腹屬下正以一種直勾勾仿佛中了邪的眼神盯著那忽然出現的三人中白皙纖瘦的一位,然後就聽他聲音顫抖整個人仿佛被什麼東西撞擊在胸膛要噴出鮮血一般痛苦的道:「阿珠,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阿珠!」
「阿珠!」同樣失聲驚呼的還有陪侍在李閒身旁的平兒,小妮子也是盯著那白皙纖瘦的男子,猛掩住嘴,淚水不受控制的順頰淌下。
這時很多人便明白了,那白皙纖瘦的男子不是別人,竟是陳正之妻陳張氏!
人人驚訝,城樓上,陸元方、盧平、王訥一干人也是又驚又喜,無頭女屍竟然不是陳張氏,那這案子豈不峰迴路轉了!
李千里、胡萬生的臉色卻難看的仿佛塗抹上一層黃蠟,他們處心積慮布下的陷阱終歸還是因為張阿珠的出現,功虧一簣!
城樓下的瞿世讓,人群中的吳世友、胡萬民也均是神情惶亂,不知所措。
表現最不堪的就是劉三兒了,在看到張阿珠出現後,他整個人便如同一灘爛泥,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
李閒這時卻也沒有理他,而是先處理張阿珠的事情,沖勿部珣道:「勿部大人,有勞放張阿珠三人過來。」
勿部珣揮手示意,攔住張阿珠三人的軍士讓開路,張阿珠與另外兩人也就是其兄長張青張秀這才快步走過來,未至近前,三人便撲通跪倒。
女扮男裝的張阿珠磕頭道:「罪婦張阿珠前來自首,諸位大人,罪婦離家出走乃是出於自願,與黃貴並無干係,若有罪責,請幾位大人處罰罪婦便是!」
「阿珠!」黃貴聞言哀呼道:「你.你.你為何還是來了呀!」聲音悲愴又飽含深情,陳正聽到後渾身一顫。
張阿珠望眼黃貴,伸手除去發冠,由那滿頭黑髮披灑下來,英氣勃發的女子,她回望黃貴,滿眼柔情道:「我若不來,你又如何能洗刷罪名呢!」這女子猛轉向陳正,目光決然,「相公,我與黃貴是有了私情,但離家出走是我央求黃貴幫我的,相公若執意追究,那便殺了我便是,與黃貴無涉,總之我這條命本就是相公買來的,再還與相公便是!」說罷,女子猛將頭磕向地,砰,虧得是黃泥地面,不至一下撞破腦袋,但當女子再抬頭,那白皙額頭上嵌滿泥沙血漬,卻是清楚讓人能感受到她這一撞的決心和狠厲,這個女子是真的有求死之心的呀!
陳正露出心疼表情,嘴唇顫抖道:「阿珠,難道在你心中我陳正就是這般不值得託付,這般不堪嗎!」
張阿珠身子一顫,慘笑道:「阿珠從未覺得相公不值得託付,只是.只是相公不相信阿珠,阿珠別無選擇!」
砰!
黃貴噗通跪倒,對陳正道:「陳大人,是我黃貴勾引的阿珠,陳大人要殺殺我便是,還望看在夫妻情分上饒過阿珠!饒過阿珠啊!」磕頭如雨,卻是比張阿珠還要發狠,幾個頭下去,腦門見血,順頰流淌,形象悽厲,全然不顧。
陳正看眼張阿珠,又看眼黃貴,心愛的妻子與偷情的姘夫卻是在他面前上演深情回護的一幕,他只覺心中揪疼的仿佛要撕裂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一團鬱卒凶煞之氣猛躥上心頭,他望向黃貴,表情凶厲的吼道:「都是你,都是因為你,若沒有你阿珠怎會棄我而去,我.我殺了你!」他從一旁軍士腰間拔出佩刀,猛向黃貴砍去。
蕭執珪便在一旁,全然不以為意,並道:「不錯,這等勾搭人妻的小白臉死有餘辜,殺了他便是,有事本官替你兜著!」又斜眼瞅瞅李閒,這位凶頑武夫卻還懂點指桑罵槐的伎倆。
李閒卻是喝道:「陳正,莫忘了這二人本可遠走高飛,他們均是為了救你才出現於刑場,你真的不能原諒他們嗎!」
喝聲如雷,陳正被震得停下,握刀的手頓在空中,他看看黃貴,又扭頭看看張阿珠,看到兩人相互間神情坦然,傳遞著你若死我絕不獨活的脈脈深情,他心中痛得幾乎麻木,心頭的殺意遏制不住,要用全部力氣才能阻止自己的手劈砍下去。
李閒嘆口氣,他知道在這場感情糾葛中,陳正是最難以接受的那一個,事情是他一手導演的,到這時他自然也有義務劃下一個圓滿的休止符。
不過李閒還沒開口,唯恐天下不亂的蕭執珪卻是道:「陳正你還是不是個爺們,殺了他,本官說了,有事本官替你兜著!」這莽夫卻是要上前抓住陳正的手替他砍下去。
李閒臉色一寒,喝道:「蕭大人,枉殺無辜,本官可以命人當場將你拿下,你若再多說一句,莫怪本官不客氣!」
蕭執珪臉上掛不住,怒道:「你個小白臉,黃貴勾引人妻,哪裡無辜?」
李閒反問:「那敢問蕭大人,我唐律中勾引人妻又是犯了何罪呢?」
「犯了——」蕭執珪一介武夫,如何知道唐律中如何規定,只是他本性凶蠻,明知自己不占理也不會承認,眼珠一翻道:「管他什麼罪名,本官要殺便殺,看誰敢攔!」
話如此說,倒也不再逼迫陳正動手,只是惡狠狠瞪著李閒,相比起來,他心下對李閒的怨憤卻是越積越深了。
李閒也知道蕭執珪與他之間怕是拉下了仇恨,但這也避無可避,他不想多事,但事情找上門,他也絕不退避,有本事使出來便是,便也不看蕭執珪,轉望向陳正。
李閒的蔑視讓蕭執珪臉色越發難看,眼神兇狠的像要把人片片切開,臉頰恐怖疤痕也一跳一跳,如同活生生蜈蚣毒蛇般駭人,可見他心中對李閒的怨恨已經累積到何等程度。
城樓上李千里把這些看在眼裡,眼珠轉動,便沖身旁的胡萬生耳語了兩句。
胡萬生得授機宜,快步走下城樓,三回兩轉,在城樓下胡萬生低聲喚過一位心腹屬下,也是附耳低語一陣。
那屬下頻頻點頭,完後快步走到立於蕭執珪附近的瞿世讓身前,將胡萬生吩咐他的事情通盤轉告。
瞿世讓聽完後抬頭向城樓上的李千里遞以詢問的眼神。
李千里微不可查點頭,眼神兇狠決絕。
瞿世讓便明白必須如此做了,不再遲疑,不著痕跡的湊到蕭執珪耳邊,竊語一番。
蕭執珪原本還在對著李閒心頭髮狠,聽瞿世讓說了一番話,臉色頓時一通變幻,最後冷哼一聲,與城頭李千里交換一個眼色,做心領神會狀,隨後便悄聲喚來幾名軍士,吩咐幾句,幾名軍士便儘量不著痕跡的移動上了行刑台,然後不由分說將癱軟在地的劉三兒從法曹府執刀手中硬接管了過來。
這時候李閒已經開始與陳正分說黃貴和張阿珠的事情,場中多數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蕭執珪這邊的動靜便沒幾個人注意到,唯有勿部珣、勿部昕父子離得近,注意到了這些。
勿部昕隱約猜到蕭執珪的目的,想要出聲阻止,卻被父親勿部珣攔了下來,沖他堅決搖頭。
勿部昕終歸還是妥協,什麼都沒說,只是目光再望向正侃侃而談的李閒時,他掩飾不住的羨慕和失落。